街上的人,顿时都一脸又惊又疑地看着陈歌,却也真的不敢再乱动。
    魏远隔着小半条街的距离,看着那个坐在地上的女子。
    她此时狼狈得不像样,头上的发髻都散落了,身上的衣服皱巴巴脏兮兮的,仿佛刚从哪个难民窟里跑出来一般,一张素白的小脸微微仰着,嘴角微抿,紧紧地盯着他。
    不禁眉头微蹙,心头升起一丝怪异的、类似于无法看透敌人行动的阴沉情绪。
    这一时仿佛凝固住了的气氛,是被一个女子失去理智的尖叫声打破的——
    “你这骗子!快把孩儿还给我!!!”
    陈歌心头猛地一跳,便见那女子厉鬼一般朝她扑了过来。
    她这般不知轻重的样子,只怕会伤了孩子,陈歌连忙一边避着那女子,一边转头瞪向魏远大喝:
    “魏远,你这混蛋,快来帮忙啊!”
    就像她在自己的医馆里遇到紧急情况,大声呼喝自己的助理一般。
    跟着魏远来的其他军士都微微张大嘴巴,简直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
    反应过来后,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奶奶的,他们这夫人好猛,竟然敢当街呼喝君侯是混蛋!
    她是真的不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哦,不对,只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的是他们!他们知道了这么多,不会被君侯杀人灭口吧!
    一时都瑟瑟发抖起来,心惊肉跳地看向仿佛被层层乌云笼罩住了的男人。
    “吕闻!”
    魏远脸色黑沉地看着那胆大包天的女人,低喝一声,“上去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吕闻微微一愣,却很快反应过来,应了一声“是”,便翻身下马跑了过去。
    陈歌一边避着那女子近乎疯狂的攻击,一边还要担忧孩子的情况,见到吕闻跑了过来,连忙低喝道:“把这位夫人拉走!”
    吕闻下意识应了声是,上前轻轻松松地便制住了那女子,把她拖到了一边。
    其他人见到这情况,都震惊不已,却也着实不敢再去招惹陈歌了。
    陈歌暗暗松了一口气,然而看着女子绝望凄厉的模样,她恍惚了一瞬。
    以往的医生生涯中,她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患者情况凶险,然而他的家属因为种种原因,不同意她施救。
    行医,远远不止救人治病那么简单,因为她救的是有七情六欲的人,而人与人之间,便必定有纷争。
    我是个医生,我应该治病救人。
    可是,我要治好他,可能需要付出很多本不该由我承担的代价。
    这种情况,又该怎么选择呢?
    陈歌快速地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婴儿,抬眸直视着那女子,提高声音快速道:“夫人,我在救你的孩儿。再拖下去,孩子便要不行了。
    他还那么小,连这个世界都没来得及好好感受,如果他知道你连最后救治的机会都不给他,他会不会怨你?
    作为大夫,我希望你相信我,我会尽我所能救你的孩子!”
    她直直地看着那女子,心里却已经决定了,她就给她三秒钟的时间,三秒一过,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会继续施救。
    跟其他因为各种原因不希望患者继续活下去的家属不同,她是希望孩子活的啊,她只是在害怕,在惶恐。
    随着陈歌的话落下,那女子从最开始的又哭又闹到最后的呆滞,忽然便瘫倒在了地上,无声无息地流着泪。
    陈歌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深吸一口气,低头继续刚才的急救,把小婴儿面朝上放在自己的手臂上,用食指和中指在婴儿胸骨中央用力快速地挤压五次,然后再把婴儿反过来脸朝下放在自己的前臂上,快速地拍打五次。
    街上所有人都紧紧盯着陈歌的动作,一脸茫然困惑。
    这女子……到底想做什么?这样对待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是想杀了那孩子吗?!
    陈歌却已经完全进入了急救状态,身上所有感官都汇聚在了手上这个小小的孩子身上,不停轮流交替做着刚才的两个动作。
    见小婴儿始终没有反应,她也急出了一额头的汗,但依然嘴角紧抿,镇定地、快速地做着急救的动作。
    其实最开始遇到这种难解的医患关系时,她也迷茫过,抱怨过,甚至自私地想过,反正那是别人的命,她那么拼命做什么。
    到现在,却也麻木了。
    她其实也做不到那般大爱无疆,很多时候她觉得要尽自己所能,也只是为了求一个安心。
    就这样重复了方才的动作三次后,她怀里的小婴儿忽地呛咳了两声,陈歌眼睛一亮,快速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条干净的手帕,包住手指,轻轻地撬开婴儿的小嘴,从他的嘴里,拿出了一块食指指甲大小的肉块。
    做完这一切后,她整个人陡然放松下来,竟就这样毫无仪态地瘫坐在了地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小婴儿喉咙里的异物被取出来后,慢慢恢复了生机,逐渐发出了微弱的、委屈的啼哭声。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那被吕闻制住的女子更是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忽地大哭道:“我的孩儿!我的孩儿!”
    也许是吕闻也在愣然中,竟然就让那突然爆发出了无穷力量的女子挣脱了钳制,踉踉跄跄地跑到了陈歌面前。
    陈歌看了她一眼,把孩子小心翼翼地递给她,道:“夫人,孩子已经没事了,但他现在还是很虚弱,你们需得小心护理,尽量把他的衣领松开,还有不要把他抱得太紧,让他呼吸更顺畅些,再有什么情况,要立刻找大夫。”
    刚刚孩子的情况虽然很危急,但幸好及时把异物取出来了,瞧他现在的精神状况,也不算非常糟糕,小心护理应该就会没事。
    那女子宝珠似地抱着那孩子,见他虽然哭声微弱,但确实不像方才那般呈现出让人心惊的死寂了,脸上的青紫色也在慢慢退去,眼泪一下子流得更凶了。
    但听了陈歌的话,也不敢把他抱得太紧,只是这样傻傻呆呆地看着孩子,任由眼泪不停地落下来。
    陈歌看着这一幕,身上忽然便涌起了一股神经紧绷过后的疲累。
    忽地……
    一阵沉稳有力的马蹄声划破空气传进了她的耳中,听声音,正是朝着她的方向。
    陈歌没来得及转头看一眼是谁,就忽地感觉自己的细腰被一只铁臂搂住,她下意识地惊呼一声,就这样被人一提,便轻而易举地提到了马背上!
    直到已经在马背上坐稳,她的心脏还在不停地快速律动,方才那男人提起她,就像提起一块抹布一样简单!
    然而那男人虽然把她提到了自己马前,却分明不想碰触她,一手拉着缰绳,一手狠狠地抽着马鞭,随着身下骏马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仿佛要飞起来一般,陈歌又一次怂得不敢睁开眼睛,紧紧地抱着马脖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匹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陈歌也慢慢睁开了眼睛,却见他们已是到了一处正在结营的军营中。
    军营里不停有忙碌的士兵来来去去的,见到魏远,都立刻停下手中的活,朝他恭敬地行礼。
    “君侯!”
    除了正在忙碌的士兵,还有数不清的受了伤的士兵在她面前经过,他们或是自己抱着伤口走得艰难,或是被人扶着,更有甚者有许多人是躺在担架上被抬进来的,身上皆是血和汗,八尺男儿都忍不住痛得不住呻吟。
    陈歌不禁微微皱起眉。
    身后的男人始终没说话,最后来到了一处显然比旁的营帐更大更精致的营帐前,立刻便有士兵跑上前,接过了马匹的缰绳。
    男人利落地下了马,陈歌正不知所措之时,忽地手腕一热,竟就这样被那男人扯下了马,因为发生得太突然,她差点摔倒在地,却在堪堪要摔倒之时,被一只炙热的手掌在细腰上随意地一扶,就稳住了她的动作。
    随即,男人不给陈歌半点缓和的时间,粗暴地把她扯进了帐中。
    一进到营帐,便猛地把她的手甩开,转身脸色阴沉地看着她。
    那双墨黑如暗夜的眸子中流淌着愤怒的火焰,仿佛随时能把她烧毁,冷冷地一字一字道:“方才,你用魏侯夫人这个名头用得可称心?
    然而,你可知,为了把你救出,我损失了多少将士?你挂着魏侯夫人这个名头,竟还敢跟你那情郎暗通款项,你便那么笃定,我不会把你杀了?!”
    在他带兵赶往莱阳路上,忽然听到探子说那莱阳城守竟然就是先前跟这女人有过婚约的郎君时,他当场勃然大怒。
    那时候,他是真真确确地起了杀人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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