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极殿门口,又跪了几个时辰之后,天快黑之时,王后终于经受不住,晕了过去。
    岐王听到消息,急得出来查看,慌忙叫人传太医,把人抱进寝殿,放到榻上休息。
    太医诊过脉后,叮嘱要让王后好生休养,不可再受刺激,写下两个药方后便离开了,岐王守在床边,握着王后冰冷的手,红了眼眶。
    他并非是铁石心肠,之所以不肯见王后,是因为怕见到她之后,就会心软,答应了她的请求,而方辉和太子等人,不除是不行的,活了几十年的他,深深地明白,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的道理,哪怕那是他的亲生儿子,也不能留情。
    可是他明白这个道理,王后却不明白,又或者,她明白,却不愿意接受,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太子是她唯一的儿子,方家又是她娘家,岂能舍得?
    如果不是岐国的王,岐王愿意听王后一次,饶了太子和方家人,但身为一国之君,他要以王权利益和国家安稳为第一位,而不是只顾私情,这就注定了他要再次辜负王后。
    “王后啊王后,为什么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孤呢……”
    睡梦中的王后恍惚间听见岐王的话声传入耳中,忽然睁开了双眼,眼前的事物由模糊变清晰,岐王的脸近在咫尺,她看了又看,眼角滚下两行泪来。
    岐王伸手为她拭去,柔声道:“醒了,感觉如何?”
    “想喝水。”王后哑着嗓子道。
    “孤给你倒水。”岐王没叫宫人,亲自起身倒了温水来,喂给王后,之后又扶着她靠坐起来,坐回床边,“事已成定局,不可更改,孤早就说过,求情也没用,你这又是何苦?”
    王后垂着眼,并不看他。
    “我不求你别的,只求你念在咱们夫妻这么多年的份上,留方家其他人性命,他们对造反之事一无所知,却要被牵连,实在无辜,还望大王开恩,不要杀他们。”
    “按照岐国国法,造反者理应抄家灭族,孤虽是国君,但也没有违背国法的权力,方家会有如今的下场,那都是他们自找的,孤没有冤枉他们。”
    “方家究竟为何造反,大王再清楚不过,若非你刻意逼迫,事情又何至于发展到这一步?”王后脸上有了怒意。
    岐王恼道:“照你这么说,那都是孤的错了?哼,方家要是没有造反之心,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反,孤只是稍微一试探,他们就野心毕露了,那还不是他们自己心里有鬼?”
    此言倒也有理,王后无话反驳,气得差点又吐出一口血来。
    岐王不敢再拿话刺激她,便打住了这个话题。
    “好了,先不谈这些,太医说你身体虚弱,需要静养,还是躺下歇着吧。”
    “大王当真就不肯开恩吗?”王后扯住他的衣袖,眸中泪光闪动,唇角轻轻颤动。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是孤不肯,是国法不容。”岐王既是说事实,也是为自己找借口。
    手缓缓松开,王后闭上了双眼,无力道:“我知道了,请大王传宫人来,将臣妾送回西凤宫吧,臣妾就不在这里打搅了。”
    岐王忧道:“你现在身子还虚,不能乱动,还是躺着休息吧,等好些了再回去也不迟。”
    “不,我可以。”王后说着,就要起身,脚刚一着地,就双膝一软,踉跄着跌坐回去,岐王连忙将她搀住无奈道:“你这又是逞的什么强?好不容易醒来,就不能安安分分地待着吗?”
    王后用尽全部的力气,将他推开,倔强道:“安分两个字,我遵行了一辈子,结果呢?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够了,真的已经够了……”
    她一边说,单薄的身子就一边颤抖,眼里的泪珠翻滚而出,止也止不住。
    什么叫做锥心刺骨,痛不欲生,活了几十年,现如今她总算是领会到了。
    “王后啊……”岐王伸了手,想去扶她,却倏地僵在半空,愣是没再动作,他的妻子,想来是彻底地离他而去了,往后的岁月里,她大概不会再见他了吧?
    由两名宫女搀着行至寝殿门口,王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倏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岐王,嘴角隐隐约约露出一丝笑意,让岐王以为看错了。
    “大王,臣妾不在的日子里,你要好好保重,我祝你早日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臣妾告退了。”
    短短几句话,又轻又柔,落入岐王耳朵里,却犹如千斤重的铁锤锤在了心头一般。
    王后走远了,他还呆呆地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回到西凤宫后,王后就坐在寝殿里,由宫人们服侍着洗漱之后,并不上床安寝,反而又吩咐更衣梳妆。
    宫女以为她还要去哪儿,便开口劝道:“娘娘,天色已晚了,您又身体不好,还是莫要出去走动了,早些安歇吧,有什么事明日再办。”
    “我不出去,只在寝殿里而已。”
    在寝殿里梳妆做什么?难不成要等大王来?可她们就是从大王那里回来的啊。
    宫女更是不解了,相互看了看,都不禁怀疑,娘娘是不是受到太大的刺激,神志出问题了。
    “娘娘……”
    “上妆,还愣着做什么?”王后蹙眉扫了她们一眼,视线投向不远处的衣柜,“把本宫珍藏的绛红色凤袍拿出来,本宫忽然想穿那套了。”
    宫女们不敢怠慢,当即照做了,只是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王后从回来后就愈发不对劲了。
    梳妆完毕后,王后拿起案头的胭脂和水粉,自行往脸上抹了些,立时气色看上去好很多,眼角的皱纹也被遮盖住,仿佛年轻了好几岁,嘴角勾起,眼尾上扬,现出万千风华,颇有当年未嫁时的风采。
    小宫女们见了,都忍不住感叹,娘娘真是个风华绝代的佳人,只可惜岁月不饶人。
    “你们都下去吧。”王后吩咐道。
    宫女们不太放心,但又不敢违抗命令,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宫里安静下来,王后望着铜镜里的人失神半晌,夜风穿过窗户吹在身上,她这才恍然回神,抬手在鬓边拨了拨发丝,含泪而笑。
    “如果时光能倒流,一切能回头,该有多好。”她不禁自言自语,泪水漫出眼眶,滑过脸庞,打湿了面上的脂粉。
    “可惜,不能回到从前了。”
    王后没管脸上的泪痕,兀自站起身,行至床头的柜子前,在底下那层翻找出一只小小的瓷瓶,揭开塞子,倒出一粒紫黑色的药丸来。
    这是她好几年前就藏在这里的毒药,没人知道,这些年也曾好几次想拿出来吃了,但最终想到娘家众多亲人和太子,就捡回了活下去的勇气,都放弃了,今日,她终于是撑不下去了。
    方家众人,以及她的儿子,都将要离开这个世界,她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先他们一步走,到九泉之下去等候,再过几日,就能在地下团聚了。
    顾知夏得知王后死讯时,已经是翌日的下午,她正坐在院子里乘凉,吃着果子点心,听闻噩耗,立即没了半点食欲。
    “王后薨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儿早上,在西凤宫被宫女发现的,太医检验过后,得知是在昨天半夜里断的气。”
    “可是王后才四十出头的人啊,怎么会就……”顾知夏觉得这里头有问题,“死因是什么?”
    侍女四下瞄了瞄,凑过去,压低声音道:“大王对外的解释是操劳过度导致病故的,但很多人都怀疑,而且宫里有谣言传出,说是服毒而亡。”
    这两个解释,毫无疑问是后者更为可信,王后虽为后宫之主,平日也有不少事务需要处理,却远远不到能把人累死的地步,现价段正是方家人和太子入狱,即将被抄斩之时,王后必定是求岐王不得,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之下,寻了短见。
    “唉,王后是个可怜人。”顾知夏发出感叹,对王后所生出的同情都一并随着她的亡故去了。
    她身份敏感,王后出殡,恐怕是去不了,不能送她最后一程,唯有在心里为她送行。
    就在王后下葬后的当天晚上,忙了几天不见人影的景天照终于来到别院看望顾知夏。
    顾知夏坐在石桌旁边发呆,人到了身后才回神。
    “殿下怎么来了?刚从外面回来的吗?”
    “是啊,把公务办完了才回来,”景天照在她对面坐下,见她脸色不太好,关切问道:“怎么,你哪里不舒服吗?为何气色这么差?”
    “我,我是在想王后的事。”顾知夏看了他一眼说,“王后一辈子没过几天舒心的日子,尽操心了,最终什么也没得到,这么早就走了,实在可怜。”
    景天照倒了杯茶,边喝边道:“她贵为岐国的王后,住在奢华的王宫,饮食起居,一应都是最好的,怎么不舒心了?要说可怜,我的母妃一生被她踩在脚下,只能做个小小的妃子,时时忍气吞声,死都死得憋屈,那才叫可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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