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逸之盯着沉默下来的萧易安,见迟迟不语,知道她心中还有顾虑,八成还是顾念旧情。
    “怎么,你又不欠昭灵公主的,和亲一事还要继续管下去?”
    坦白讲,这算得上是一桩闲事,檀逸之不希望她涉险也情有可原。
    尤其是上次贵妃关了萧易安,恩将仇报的行径让人耿耿于怀,现在想起来心中仍旧愤懑不平,如果再一意孤行的去帮昭灵公主,风险极大不说,还未必能有什么好结果。
    可是萧易安却说:“单凭我与灵儿两人的情分,如果就这样撒手不管,心中总是觉得过意不去。”
    檀逸之摇头道:“现在可不是讲情分的时候,贵妃为什么有恃无恐?因为她笃定了你会心软,所以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搭进去。”
    “我知道贵妃想要做何打算,可是一码事归一码事,灵儿是无辜的,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灵儿之前的态度坚决,死都不会去和亲,可是现在却改口同意,还自己上殿领旨谢恩,与她的性子截然相反,总感觉这里面是另有隐情。”
    萧易安反问说:“如果出事的人是无相,你会置之不理吗?”
    “无相他很聪明,不会让自己置身于这种险境中的。”知道她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檀逸之双手抱臂,思考说,“不过你既然这么执着,我倒是可以想个法子,帮你解答一下心中的疑惑。”
    “带我进宫?”
    “这可不行,你现在进宫是羊入虎口。贵妃现在权势更上一层楼,隐隐成了六宫之主,整个后宫都布满了她的耳目,若真是逼急了再用手段将你强行留下,怕是难以再全身而退。”
    檀逸之本不愿多管,可是这件事既然牵涉到她,自己就没办法不插手了。
    “你修书一封,我托人将送到昭灵公主的手里,再让她给你回一封信,说清原委。如果真的另有隐情,或许还可以帮一帮她,可若是她真的自愿去和亲,那你也不必费这个心思救人了。”
    “是个好主意。”萧易安立刻同意,“只是这事关重大,需要挑选一个极为稳妥的人前去送信。”
    檀逸之歪头,笑了笑,“你放心,这个人选我早就想好了。”
    ……
    说来奇怪,不过短短两日光景,后宫却突然闹了鬼。
    一传十十传百,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有人又说自己亲眼看到了鬼魂,白衣长发,血盆大口,双目流血,在空中飘飘荡荡,是个挺可怕的女子。
    不仅如此,已经接连有三名宫女和太监被吓病了,口吐白沫,胡言乱语,都是在夜间当值时遇到的“鬼”。
    传言一出,整个宫里都被弄得人心惶惶,说有鬼魂作怪。
    后宫里勾心斗角,阴谋诡计良久,是个外表锦绣,内里却藏污纳垢的所在,权力的倾轧下,总有些无辜枉死的冤魂,这点大家都知道。
    哪个娘娘的宫里没有冤死过几个宫女,有的人就被扔在了井里,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或许就是她们回来报复了。
    在流言传的更为离谱之前,燕皇连忙请了有名的高僧无相进宫,表面上是开坛讲经,实际上是念经超度亡魂,希望能有些效用。
    就算是没有用,也能起个心理安慰的作用,震一震四处传播的离谱流言。
    因为之前金陵城里有一桩道士蒙骗孩子拐卖的大案发生,所以大家对装神弄鬼的道士极为抵触。
    可无相声名远播,容貌俊秀,是出了名的得道高僧,许多人都对他抱有极高的期望。
    听说以前宁阳侯府闹鬼的时候,也是无相去讲的经,颇有些作用。
    无相领命进宫,先是觐见了皇上,又拜见了贵妃。
    因为闹鬼的地方在后宫,所以他须得在后宫处讲经,闲话片刻,不再耽误时间,立即由内监带路前往。
    听说无相来了宫里,上上下下的宫女倒是全好奇不已,都想去看看这位高僧是何等的俊朗模样。
    大部分人向来只闻其名,还没有得见过真容,她们这些宫女常年在宫里呆着,除了侍卫外,更是难得见到别的男子一面。
    无相也没有辜负众人的期望,一身白色僧袍,手持佛珠,缓缓走过宫内的长街,任由他人窥看,毫不生怯。
    尔后登高台讲经,佛经中的道理,在他的口中讲得清晰明朗,娓娓道来,更是让人觉得他温柔缓缓,气度不凡,恍如谪仙下凡。
    可是没过多久,这位高僧就在师侄的掩护下,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了昭灵公主面前。
    昭灵知道他今日会进宫讲经,所以不敢前去见他,特意避开,却没却没想到他竟然会找借口来了贵妃宫内。
    原来站在他面前,还是会忍不住的紧张无措。
    那犹如死灰般的心,擦出噼里啪啦的蓝色小火苗,竟然又起了复燃的感觉。
    无相却不说废话,开门见山的道:“贫僧此来,是受人所托。”说着,直接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这是永嘉郡主要交给公主的。”
    “萧姐姐?”
    昭灵公主立刻放下了自己对无相那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接过了信,撕开封看起来。
    无相仍旧站在原地,不再开口出声,也不催促,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信。
    他虽然没有在事先看过这封信的内容,但是多少也能猜到几分。
    昭灵公主看完信之后,却先是呆呆地出神了半晌,然后才说,“萧姐姐说,如果不愿意和亲,她可以想别的办法帮我逃出困境。”
    无相手中持着一串佛珠,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郡主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可是我不能同意,和亲的事情不能再连累别人了。之前母妃做的事情,已经是我对不住萧姐姐,不能再将她牵扯进来了。”
    “更何况,”昭灵公主的眼神扫了过来,包含着许多复杂的情绪,“无相大师,你不是也赞同本公主去突厥和亲吗?”
    无相淡淡的说:“非贫僧之所愿,民之所愿也。”
    自从那天在别院见到无相,与他相谈一番后,昭灵就知道这是一个捉摸不透的人。
    像空中的绵绵细雨,又像是来无踪影去无痕迹的风和雾,虽然一双眼睛能看到,但却是不能用手抓住的。
    他的话,应该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些东西在心内已经悄然死去了,如同波澜不惊的一汪死水,再怎么的也难以泛起涟漪。
    所有的人都希望她去和亲,父皇、母妃、皇兄,还有……无相。
    那么有些事情再坚持下去有什么意思呢?公主的生命本来就不是属于自己的,而是属于大燕皇室的,任何脱离身份谈理想都是不现实的举措。
    大概是太累了,原来要追寻自己想要的自由是一件那么难的事。
    又或是离开了和亲自己这个公主的身份,没有什么寄托,反正也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那么这桩婚事如何都无所谓了。
    昭灵公主铺纸提笔,立刻给萧易安回信一封。
    信中致辞深情,词语绸缪,又说了许多两人的往日之事,或许她知道,这是写给萧姐姐的第一封信,也应该是最后一封了。
    当萧易安拿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当晚的子时了。
    她看完之后,喟叹一声,什么都没说,只是又独自失眠了大半夜。
    灵儿的笔迹,萧易安是认得的,不是作假。
    只是信中那的蓦然的沧桑感,像是一夜间长大了许多,熟悉中又夹杂着陌生,或是这段时间遇到了什么事,才有了这种突然成熟的心境。
    和亲的日子已经定下,使团送往突厥的嫁妆在多方的筹措下已经准备好了,万事俱备,只待时日。
    公主和亲一事平民百姓根本没放在心上,在意的人也寥寥无几,直到突厥使臣和那送亲使团与长长的车队离开金陵时,才有人想起这件事。
    清晨出发,整个皇宫从夜间便开始准备,有许多人彻夜未眠。
    昭灵公主曾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她曾经调皮刁蛮,是宫内最让人头疼的存在,可是一眨眼,这个小公主也到了出嫁的时候。
    红轿盛装,场面浩大,昭灵缓缓的闭上眼睛,不去看外面是何等的场景,耳边想起的乐声是她讨厌的喧嚣杂乱之声。
    以前她是最喜欢热闹的,总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去,可是此刻自己置身其中,内心却觉得越来越孤寂,好像偌大的天地间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皇宫的琉璃碧瓦,红墙深巷,此生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往日总觉得宫中像是一个囚笼,将人罗织在大大的巨网里,可是如今要离开,才发觉这里原来也是温暖的,是让人舍不得离开的暖意。
    想起刚才父皇母妃的叮嘱,觉得可笑,他们的眼里都有不舍,可还是选择将自己推向突厥,骨肉分离。
    所以,那些温情脉脉的面孔,只让人觉得无比虚伪。
    他们拥有着最至尊无上的权力,却也有着一颗最冷酷无情的心,皇室之人,从来是不需要亲情的,那会显得自己多余又愚蠢。
    她曾认为自己是个例外,可是被现实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毕竟,自己与江山稳固的丰功伟绩比起来微不足道,只能是被舍弃的那一个,亲人的脸庞在脑海里逐渐淡去,像是被强行抹去一般淡漠。
    金陵竟在这时下了雪,这是冬日的第一场雪,飘飘扬扬的雪花洒下,带着迟来的凄清。
    车马队已经到了城门外,除却马蹄声声外,只能听到整齐的脚步声,达利王子看着这繁华的金陵城,感慨这段时日过得真快,果然是富贵的地方让人格外流连忘返。
    出城后,又行了一段时间,为首的突厥王子便说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浩浩荡荡的车队都停下后,他挥鞭打马,直接去往最中央的的轿乘,凑上去说:“公主,有人来为你送行了,不出来见见她吗?”
    昭灵心念一动,忙不迭地掀起轿帘,也不顾撞到了头上的金冠,碰得脑袋生疼。
    她激动地问道:“是谁?”
    达利王子拿手一指,远处的亭中有个雪白娇小的身影,几乎要与苍茫的天地融为一体,若是不仔细看,恐怕都会忽略掉。
    离得距离不算近,可是昭灵凭感觉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人是谁。
    她欣喜的从轿上跳下来,不可避免的踩到了裙角,弄了一大片的泥污,随行的宫婢大惊失色,想要替她整理华服的裙摆,可是却被她一把推开。
    然后不顾自己身上服饰的不便,双手提起两边的裙摆,直接向那个亭子大步的跑了过去。
    还向身后甩下一句,“不必跟来!”
    十几个宫女们面面相觑,都选择无奈的留在原地,公主的脾气还是如在宫里那般,率性而为,不管不顾,她们也只能如实听命。
    昭灵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跑了上去,离得近前时,那熟悉的面孔也越发清晰。
    萧易安站在亭中,披着银白色狐狸毛内里织羽的斗篷,与簌簌飘洒的白雪融为一体,素净的颜色显得她两腮更加红润,娇如玉荣花颜的面容仿佛独立于世。
    昭灵一路奔跑,停不住脚步,直接扑进了她的怀里。
    两人一红一白,红色大喜的华服与银白色斗篷交织在一起,颜色好看的紧,刚才各自孤寂的身影,在此刻似乎又没了悲伤之感。
    萧易安看着她戴着喜冠已经完全歪倒,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要掉下来。
    见上面一颗硕大的南海珍珠颤颤巍巍的晃动,忍不住先替她摘了下来,边帮她理着乱了的鬓发,边问道:“灵儿,你还好吗?”
    这样简单的问题,“好”还是“不好”,昭灵都回答不出来了。
    她做不到违背本心强颜欢笑,也做不到自欺欺人,更做不到大吐苦水,这些日子她好像将自己的眼泪都流干了,心如死灰,哪里还有什么苦要诉说。
    蓦地,只是抓住了萧易安的手。
    “萧姐姐,母妃做的事情我知道了,是我连累了你,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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