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了秋,早晚都凉,若是不披着一件斗篷,总会觉出几分寒津津的凉意。
    冷月如钩,月色洒下一地清晖,远远看去,仿若寒霜铺地。
    风长栖用自身令牌,匆匆出了宫门,直往惊云司去。
    越是在宫里待着,这心里就越是不自在,她想到阿蘅说的就觉着心中有气。风帝竟然丧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到云甯殿看望花珑他竟这样不情愿。
    还带着洺影前来,这不是给花珑找不痛快么?怪不得现如今花珑彻底死了心,那人给的东西,一样都不愿收下,冷冷淡淡,仿佛从未认识过那人一般。
    玉无望刚出了惊云司,见那人映着一地月色缓缓走来,一身青衣,仿佛荷盖,月影风荷,好一个妙人。发髻低绾,如同一块墨玉一般,在月色下头凛凛生光。玉面阴沉,仿若遇着了什么难事,半点笑意都无。
    风长栖心中一动,迎了上去。
    “宫里可是出事了么?”
    风长栖摇了摇头。
    玉无望可是会算卦的主儿,若是当真出了什么大事儿,怕也是他先知道,哪里还轮得到自己通禀?
    “不过就是后廷争宠之事,我为我阿娘不平,仅此而已。师父,那洺影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奇奇怪怪,那样厉害。”
    风长栖十分费解,眉眼之间的神情也不知带着几多愁闷。
    隔着这样一望无垠的市坊繁华灯火,风长栖看着她那双光华未定的水眸,心口发颤。硬生生地别转面孔,哑着声音,“一月前,湛亲王同那人有过通信。”
    湛亲王?
    风长栖只觉着自己目光所及尽是阴谋,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这耀京城有了一个荣亲王已经够叫人心里发闷,依着冷楚的话来说,那荣亲王在京中一日,她们司丽楼便不痛快一日。毕竟画阁里头有个整日介都在躲避他的人,一旦是暴露踪迹,也就不是她一人的生死了,许是连累了司丽楼所有人。
    二人沿着晨香坊的甬路一路往南,这是通往栖凰岭的方向。风长栖不徐不疾地跟着,细细听着风长栖对当真形势的揣摩。
    二人一同转过了一带森森凤尾竹林,东北首上有个慈悲庵,是个观音庙,里头有百十个尼姑修行,这会子看过去,只能见着竹林掩映出露出来的青砖尖尖塔顶。
    复行数十步,经过冗道那头的枫树林,快到深秋时节,枫叶红于血玉,遥遥看去,如同一团一团的火苗,直窜到天上去了。
    风长栖莲步姗姗,看着这夜色掩映下的耀京城,忽而笑了。玉无望只看着她,只觉着这姿容绝代,谈笑间清冷莫名,却叫人打心底里生出几分怜爱来。
    “到底是入秋了,这样清凉。”风长栖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师父,依着你的意思,难道湛亲王也要回京么?”
    “未必。”玉无望摇了摇头。
    一旦是到了耀京城来,在天子脚下,不论做什么,都有千万人瞧着,到底是个不自在的,哪里有在自己的封地来的痛快?
    湛亲王比荣亲王要聪慧的多,知道苦心孤诣,细细谋划。如若洺影当真是湛亲王风元淳的人,这事儿可就麻烦了。
    依着现如今风帝对洺影的痴迷,但凡是有人同他说那洺影是个细作,他也不忍心将她处以极刑。但凡是轻轻一吹枕头风,对于旁人来说都算得上是个大灾难。
    “这江山社稷又有什么好的?”风长栖摇了摇头,“没有半点自由也就罢了,许多时候身不由己。那些亲王已经有了封地,还有什么不满足?这样想不开。”
    忽而下了蒙蒙细雨,街上的人依旧不受叨扰,嘻嘻笑笑,依旧欢喜。隐隐能听到丝竹管弦之声,想必是从芝兰坊传出来的,自从时疫好了之后,那些人取乐的心思,比原先时候更加浓郁。
    细雨绒绒,落在身上发上,仿佛周身都笼这一层薄雾。
    玉无望朝着开阳看了一眼,“将马车赶过来吧。”
    开阳应了一声,瞬息之间没了影儿。
    风长栖顺手理了理鸦鬓,两相映衬,皓腕凝霜,说不出的好看。
    “师父,我们今日往栖凰岭去?”
    “不了,陪着你四处逛逛走走,免得你满腹心事。”
    “多谢师父,”风长栖仰着头,朝着那人嘻嘻笑了两声,“对了,听闻艺容坊的人整日介都吵嚷不休,说是要为着朱老太写状子,也不知是真是。”风长栖一脸沉肃。
    她向来是最最关心老百姓的心思的,却不曾想,之前的一切案子都因为一场时疫不得不搁置一边,现如今时疫尚有一些未曾肃清,可是那些未解的案子一应都扑了过来,叫人喘息不得。
    右相卖官鬻爵之事,也未曾料理清楚,左相许是当了这耀京城最大的皮 条客。只是这些苦无证据,还要仔细去找,若非如此,这耀京城里头,还不知要出多少腌臜事,到时候又都成了惊云司的责任。
    为官者,就是这点艰难。
    “他们这是急了,只当是惊云司的人对他们小人物并不放在心上。”
    这倒是可以理解,天理昭昭,若是不平民怨,日后他们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
    “现如今所有的线索都在何将军身上,但是那人摆明着不信咱们,当真是无处下牙。”风长栖苦笑连连,“师父,你可有什么好法子么?”
    现如今倒是想到他了。
    玉无望不吭声,沉吟半晌,又看了看雾蒙蒙的天色,别开面孔。
    “今日时辰晚了,我送你回惊云司好生歇歇吧。至于那何宁舟,纵使是咱们不去找他,他也会主动找上门来的。”
    见玉无望这样笃定,风长栖笑了笑,应了一声。刚好开阳赶着马车来了,风长栖跟玉无望一同上了马车。
    司缨朝着后头的巷道看了一眼,总觉着有人正在暗处盯着她们。只是那巷道里头空无一人,加上黑魆魆一片,看不清明。她心里颇有几分发慌,赶忙收回眼神,不再多看。
    将军府。
    何宁舟如何都不得安睡,时而想到自家阿姐跟朱老太枉死,而后又想到了玉无望跟风长栖。
    想的最多的还是风长栖,想着她穿着一身青色衣裳,立在朱红宫墙旁边,手里拉着枣红小马,英姿勃然,格外娉婷。
    如同一个玉人一般,天下间,竟然当真有那样灵气逼人的姑娘。
    当初在潼柒州之时,也时常听那些将士谈及耀京城美人无数,可是他一回到耀京城,眼里只得一个风长栖。
    只是她贵为异国公主,哪里有那样好的运气可以跟她攀亲带故?况且,她是为了查案才同他有了几分牵扯,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将军为何不睡?”也不知执纪是什么时候来的,手里拿着一柄纸糊的灯笼,旁边晕开一层层赤金色的光晕,看久了就有一股子眩晕感,十分上头。
    “你这会子说醒了?”
    “也不知哪儿来的臭毛病,到了这样好的地方竟然睡不着了,有些择床的毛病。”执纪仿佛有几分尴尬,扯了扯嘴角,“将军也是?”
    “不,”何宁舟摇了摇头,“执纪,你怎么不去瞧瞧你在耀京城里头的远亲?”
    “这样的关系,离的远些才能持久,一旦是近了,日后也不知会生出多少麻烦。我也不过就是一个副将,算不得矜贵的。他们常年住在耀京城里头,什么样的大人物未曾见过?哪里看的上我?”
    这话说的也不知有几多心酸,可却是真的。这耀京城日日热闹,昼夜不舍,可没有哪一处是属于他的。
    之前活着,本以为只要出人头地,便能衣锦还乡,好歹有个阿姐惦念。现如今但凡是跟他亲近的,全都没了,只余下他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着实悲凉。
    “将军,何昭容死了。”执纪沉吟半晌才说了这么一句,毕竟在军中之时,他们无话不谈,对于何宁舟的身世,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这几日在耀京城中四处逛着,将那后廷的事儿也听得七七八八。
    他颇有几分意外,那样年轻的姑娘,如何就这么死了呢?
    “我也知道。”何宁舟骇笑出声,“她若是未曾进宫,也犯不着落得如此地步。”
    执纪听出了这言语之中的愤恨,一时之间不敢多嘴。
    到底是在耀京城,可不是在他们的潼柒州,动辄就是要吃官司的。
    “后廷的事儿,咱们哪能知道啊?许是病了?”
    病?
    太医院的太医一个个难道都是吃素的不成?但凡是有些疑难杂症,不过数日也能想得出法子来,到底是他们何家朝中无人,任人宰割。纵使是心里有许多怀疑,苦无证据,由无权贵地位傍身,哪里有那样容易给自家阿姐平反昭雪。
    他猛然想到了风长栖。
    到底是个年幼公主,能管的了这样大的案子?牵一发而动全身,届时可就不仅仅是宫廷内斗了。
    执纪原本还有三两句话要说,可是见着那人一脸沉思,索性也就将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执纪,你可还记得西南边陲的桑济么?”
    喜欢凰女天下请大家收藏:凰女天下青豆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