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长栖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日中十分。
    头痛欲裂,这是吃多了花酿酒的缘故,她素来有些贪杯,想来是玉无望送她回来的。
    她也不多想,刚起身就听着一阵平缓的敲门声。
    风长栖勾唇一笑,这必定是玉无望。
    “进来吧。”
    果不其然,玉无望端着一碗姜汤送了进来,眉眼低垂,“喝了。”
    虽然只得这么两个字,却也能听到十分关切。
    “等会子我送你回宫。”
    “嗯?”沈文曦隔着雕窗看了看天,只见外头一片淡金色,眉头轻蹙,“这样早,正好当值啊。”
    “你可是忘了?明日就要往岁运城去了。”
    一听这话,风长栖微微一顿。
    可不是,留在耀京城的日子,也就只剩下几个时辰了。
    她忙不迭地应了一声,任由玉无望把她送回了宫。
    云甯殿。
    花珑也不知往何处去了,奈莳嬷嬷也不在。风长栖担心的很,见着阿蘅,她上前两三步。
    “可见着我阿娘了么?”
    阿蘅冷着脸子,“孕中燥热,到御花园的听风亭去了。”
    风长栖这才微微放下心来,趁着四下里无人,风长栖凑近阿蘅,轻声道:“不论如何,在我离京这些时日,都要护佑我阿娘周全,阿蘅,我阿娘就托付给你了。”
    阿蘅本还想着反驳,却不想见她那样认真。
    她微微一愣,眸光停留在中门垂着竹帘上,她只觉得背后汗津津的。
    “这样委托我,又有什么用处?这么一个偌大的后廷,你应该比我清楚,各方势力倾轧下来,想要夹缝求生,以我一人之力,未免太难了。”
    风长栖自然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玉无望也在暗中派了人手,按理说,她可以完全放心了才是,只是这一颗心,老是悬在半空中,难受的厉害。
    傍晚时分,花珑才换换回了云甯殿,显然是没想到风长栖会回来的这样早,眉眼之间颇有几分愧怍。
    “若是知道你今儿个回来的早,我就不出去了。”
    “不妨事。”
    风长栖轻轻地拍了拍花珑的臂膀,眉眼低垂,“阿娘好生歇着,等会子咱们再说说话。”
    花珑应了一声,知晓明日风长栖就要离开耀京城了,心里发酸。看着风长栖玉色面庞,心口发颤。
    白欢将风长栖托付给她,可若是在岁运城那块儿有个好歹,又该如何是好?
    念及此,心口突突直跳。
    夜里头起了风,有些凉。
    风长栖依偎着花珑坐在一边,从雕窗往外看去,只见一轮圆月高悬,离的老高,周遭一片清辉。旁边还衬着几缕淡云,薄如轻纱,远远看去,好似是淡蓝色的纱笼。
    在这月光下的宫城,宏伟壮观,只是显得有些冷清。她仰着头,只见月光下的云甯殿,那一排排琉璃瓦上都散着光亮,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水波粼粼,好似栖凰岭后头的那条小河。
    “有些闷热。”花珑伸手探了探讹钱,满是汗,怀了孕,到底跟寻常人等是不同的。风长栖也十分体贴,搀扶着花珑,小心翼翼地移步到廊前。
    廊前皆是花架,这是花珑的喜好,那些花匠投其所好,好生养着,还未到仲夏时分,已经是欣欣向荣之势。
    还移植了好几株桂花树,这是风帝的意思,只说是等到八月份,便是一阵四溢清香。
    这会子坐在花架底下,只觉着那花香交杂,却也淡雅好闻。
    “那地方哪里是小女子待的地方?”花珑一脸担忧,“若是有个好歹,可怎么了得?”
    风长栖听了,心里一暖。
    那月色掩映着花树树影婆娑,将花珑那张雪白的面孔勾勒的如同一帧画一般。
    “到底是皇命难违,阿娘,借此机会走出耀京城也是好的。”风长栖笑了两声,紧紧地握住了花珑的手,眉眼之间带着几分冷峻,纵使是知道,这一切都是风帝并不爱惜她这个女儿的缘故。
    她自幼在冷宫长成,见惯了这人世间的冷暖,是以对许多事并不抱有任何盼望。
    纵使是知道那人对自己并无半点真心,也不觉着心里煎熬。
    只是风帝只得这么几个子嗣,风旭乃是天残,纵使是宅心仁厚,于国而言也是个不中用的。若是她这次去岁运城殁了,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风昭,难不成风帝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立风昭为皇太女不成?
    看样子,还是因为曦妩的功劳,当真厉害。
    “如若不然,我去跟皇上好生说说,如何?”
    风长栖一听,赶忙摆了摆手。
    这之类的事情,总归是越说越糟。风帝本就是个疑心重的人,这样一来,只怕又有多余的话说了。在后廷,花珑的地位本就不稳固,若是再闹这么一出,日后怕是更不好过了。
    风长栖哪里肯让她经受那些苦楚?
    “莫要去说。”风长栖赶忙打断,“阿娘,我若是能平叛城,那就是一记大功。届时在这后廷,阿娘多少都有些许底气了吧?”
    花珑从不在意这个,她向来随心所欲惯了,现如今被风长栖这样前后细细考量,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长栖,你得活着。”
    “自然。”风长栖应了一声,其实心里也颇有些茫然。
    一切都看天命。
    好在有玉无望同去,好歹有个照应。依着那人的功法,总不至于要自己客死他乡。
    时辰渐晚了,等会子怕是要听着晨钟了,花珑满脸是泪,双眼通红。
    二人说了一夜的体己话,只是这心里,也不知是怎的,愈发割舍不下。
    盛乾殿。
    灯火辉煌,遥遥就能见着盛乾殿底下的数十个大白灯笼。周遭都是晕染开来的光华,一列列宫女手里都提着羊角宫灯,分列有致。
    玉无望慢慢走近,直到碰到站在门前的李玉宝。
    “李公公。”玉无望对李玉宝向来都十分客气。
    真所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人到底是御前的人,客气一些总不算错处。
    李玉宝笑了笑,轻声道:“国师来的刚刚好。”
    玉无望点了点头,径自走了进去。
    “国师。”风帝一脸阴沉,仿佛对于明天风长栖离京的事情带着几分忧惧一般,眉头紧锁,“国师请坐。”
    玉无望并没有听从风帝的话坐在一边,反倒是走上前,侍候笔墨。
    风帝笑了笑,轻声道:“这可不是当朝国师该做的。”
    “皇上厚爱而已。”,
    他每日必定习字,或多或少的区别而已,他得心应手地从水盂里用铜匙量了水,慢慢地放到了砚堂中。
    这是新奉的墨,写起字来十分绵软,若是用此墨绘丹青画卷乃是极好的。
    “都说国师的字极好,写上几个瞧瞧,如何?”
    “却之不恭。”
    他随手接了养号,洋洋洒洒写了一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有说不出的清隽秀逸。
    见字如见人,果然不假。
    “国师,长栖年幼,还请国师多多周全。”
    “微臣必定护佑长栖公主周全。”他朝着风帝拱了拱手,“只要微臣活着,长栖公主必定无恙。”
    一听这话,风帝倒是心里宽慰了几分。
    “岁运城匪患横行,那些人又十分霸道机警,一切都要凭着国师一人之力了。”
    玉无望倒是不觉着这有什么,冷笑两声。
    岁运城固然是千难万难,可是这深宫大院,又何尝不是呢?
    风长栖也不过就是换个地方饱受磋磨。
    玉无望想到曦忠毅这会子还在岁运城,他向来统领四方,当惯了首领。若是他跟风长栖二人去了,想来事事都要被束手束脚。
    “皇上,无望有个请求。”
    “但说无妨。”风帝本就想托着玉无望好生护佑风长栖,岁运城现如今已经成了他的心腹大患,那些匪盗一日不除,他这心里一日难安。
    现如今只要是玉无望有什么需求,只要是有几分合理,都会答允。
    “若是日后微臣跟允王发生争执,又牵扯到岁运城战事,若是遇到此事,该当如何?”
    风帝一听这话,深觉有理,忙道:“朕自有计较!”
    次日一早,风长栖就准备好了,穿着一身劲装,看起来分外英武。
    只是那张面孔,终究十分稚嫩。
    花珑满脸的泪,送了一程又一程,眼看就要到宫门了,风长栖立住脚步,紧紧地握住了花珑的纤纤玉手。
    “阿娘,我答应你,必定会活着回来。”
    纵使不能,也要叫曦妩一等不敢擅动,总要提白欢报仇雪恨,护佑花珑在这后宫安然无恙才好。
    此事宫门大开,可以看到外头一丛丛花树开的如火如荼,风过处,只见得那一路繁花如同一束束火团子一般,夭夭灼灼。
    风长栖看得出神,一双眼睛也被映得红艳艳的,登时就落下泪来。
    刚好风帝乘着肩舆来了,径自到了花珑身边,十分亲昵地握住了她的小手。
    只是这动作太过生硬,并不出于真心。
    风长栖再怎么痴傻也看得出来,这分明是风帝为了叫她安心,才闹了这么一出。
    她忽然觉得十分悲凉,再也按捺不住,泪雨滂沱。
    日后这偌大的阴森后廷,当真只剩下花珑一个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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