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曾经芳华(一)
    简陋的木屋坐落在密林的一处隐秘的空地当中,明月搀扶着身畔的苑竹,侍卫与男人一起扶持来到此处。
    一路上明月已经留心采了一些草药,尽管药效不算很好,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能消炎的。
    木屋当中的陈设很是简单,侍卫已经长了几盏昏暗的蜡烛,四人终于是有了一个安身的地方,明月将一路上采来的草药捣碎,分别为三人上药。
    苑竹只是一些皮外伤,面上有些青紫,但是没有什么大碍。
    相比之下侍卫和那男人经过一番恶战上也是伤痕累累,男人似乎更重一些,在明月检查之后才松了一口气——终究都是一些刀伤,但是伤口很浅,虽然血迹看起来惊心动魄,但是简单地包扎之后,也没有什么事情了。
    侍卫这边已经自行将伤口包扎好了,明月停下手中的动作,便见到他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正在外面烧水。
    “你流血有些多,等下要多喝些水。”明月轻声嘱咐,那人便有些不自然地感激道:“多谢你。”
    明月整理了一下旁边的纱布,才道:“最近不要再碰猫了,以免伤口发炎,往后几日我会让苑竹给你们送些草药。”
    男人沉着几分,却是道:“你真的是太子妃?”
    届时苑竹正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却是将那木盆放下道:“在你面前的就是如假包换的钦赐太子妃,只是还没有成亲而已。”
    男人见到苑竹的样子,心中有些愧疚,明月面上不见息怒,只是淡淡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谢子怀。”男人有些愧疚的眼神终于闪烁几下,因着明月的话而缓和道:“我……奴才名叫谢子怀。”
    简短颔首一下,明月明眸在谢子怀的面上划过几分,才有些疑惑地道:“你似乎很是精通饲养猫儿?”
    点头几下,男人才艰难地动了动脱臼的肩膀——明月已经为他接上了,但是现在却淤肿的厉害,不能活动自如。
    “从前在家乡便经常帮人养猫捉老鼠,但是那几年闹饥荒,我们没有饭吃,自然也不会有人捉老鼠了,所以奴才也没有生计活,才来到宫中做低等的侍卫。”男人絮絮叨叨地开口,似是讲故事一般:“让太子妃见笑了。”
    心念一动,明月似是想到什么似的道:“那么芳常在的猫也是你送给她的了?”
    谢子怀的神色变得沉郁了几分,眼中好似崩断地岩石一般碎裂开来,哀伤从那些缝隙当中无孔不入地流出。
    他垂下头,良久,才低沉地道:“不错,她常日在宫中日子寂寥,我便寻了一只还机灵的送给她作伴。”
    “她很喜欢。”谢子怀提起旧事,眼前好似浮现起曾经在一起的画面,有些迷离地抬首,涩然一笑地道:“奴才曾经有幸在皇上的御花园中打扫过,那时候御花园时常有野猫出没,奴才便仗着自己的几分本事,在那里寻了个差事做。”
    明月不动声色地坐下,也不打断谢子怀,凝神听着他的回忆:“……又一次我在御花园中设套捉一直馋嘴的猫,却不想那猫无意中冲撞了她……”
    手下有些踌躇地搓着,谢子怀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似乎神思再次回到了初次遇见芳常在的时刻:“她吓了一跳,我也吓坏了,怕野猫冲撞了宫中的小主,自己的职位也会丢掉,幸而我很快地捉住了那只猫,她就以为是我救了她。”
    往事好似水滴一般垂垂落下,滴在谢子怀畅游在回忆之海的面上,泛起一层层难得地笑意:“后来我才知道她是皇上新晋的答应小主,但是皇上有太多的妃嫔,渐渐的,他就不怎么见芳儿了,芳儿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到御花园中散步,我便躲在那些假山后面偷偷看她。”
    苑竹静静地起身,用那热水清洗着自己的脸,撩拨水的声音将谢子怀的回忆打断,他似是醒神过来。终于自知尴尬地低首:“奴才话多了。”
    水葱似的指甲弹了弹自己的裙面,那上面只用着深一色的昙花暗纹绣,脉络分明的细线在手下泾渭分明,然而其中纠缠着的千回百转,便似谢子怀此刻对芳常在的回忆一般厚重。
    “无妨,你说便是。”明月声音柔和了一些,清丽的姿容让谢子怀身上的紧绷放松了几下。
    “多谢太子妃。”谢子怀因着明月的脸色,已经逐渐褪去方才那种暴戾的气势,只是化作淡淡的悲伤萦绕。
    “我知道她不受宠,必定过的好不到哪里去,便送了她一直猫儿,希望可以帮她打发一些时间,哪怕是让她笑一笑也好。”谢子怀呼出一口气,看着手上的伤痕:“我们是真心的,但是……”
    谢子怀的脸上显露出一种极其扭曲的痛苦的神色,他眼中泛红,一个七尺男儿便这样在明月的面前垂垂落泪:“我从不想奢求什么,哪怕她就这样一直伺候着皇上,但是我只要在她的身边守护着她就可以了……”
    心中隐隐地升腾起几分不忍,明月轻叹一声,心念电转之间,才好似想到了什么似的道:“我知道你伤心,但是有件事情,要和你问清楚。”
    谢子怀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抹了一把眼泪道:“太子妃尽管问。”
    明月与苑竹对视一眼,明白她也疑惑这件事情,便道:“你养的猫儿是不会无缘无故发狂的是吗?受到惊吓的时候会不会?”
    谢子怀有一瞬间地闪神,才惊异地道:“怎么会?福瑞是这里面最灵敏的猫,它从不因为一点惊吓就发狂的,除非是有人刺伤了它——”
    谢子怀的反应和话语让明月的心中蓦然一沉——看来之前的事情果然是有人动了手脚,原来芯妃受惊的事情真的是早已经安排好了的,这样环环相扣,终究是用尽了芳常在这颗棋子,就连一丝一毫也不肯放过。
    谢子怀原本还有些疑惑,但是一联想到芳常在的死因,却是有些不解地问:“是福瑞怎么了吗?”
    摇首几下,苑竹才解释道:“你难道不知道芳常在为何会被禁足吗?”
    “禁足?”谢子怀的样子便足可以说明他真的是全然不知,他将探询的眼神转向明月,后者才,清零地颔首一下道:“不错,想来芳常在已经被禁足,自然不会有人通知你这些事情。”
    谢子怀闻言,却是有些不可置信,继续问道:“是因为福瑞吗?”
    明月心中才是感叹一下这人反应算快,轻声道:“你送给芳常在的猫走丢了这件事情你知道,但是你却不知道福瑞在皇后的宫中突然发起了疯,冲向了正身怀六甲的芯妃。”
    “怎么会……”谢子怀满眼的吃惊,他摇头道:“福瑞不会这样的,必定是有人对它动了手脚——”
    “你便这样肯定?”
    明月似是有几分迟疑,但是回答她的却是笃定地摇首道:“绝对不会,福瑞虽然是一只猫,但是却是最有灵性的,绝对不会做出这样失控的事情。”
    明月的眼神沉了几分,才道:“芳常在的猫冲撞了芯妃,致使她怀胎七月便早产,生产的时候更是凶险异常,几次差点活不下来,所以黄航才会严惩芳常在,将她禁足在自己的宫中,至于她谋害二皇子的事情——”
    “也一定不是她做的。”谢子怀没有迟疑,继续道:“芳儿虽然脾气不好吗,但是心机也没过那么多,我之前听那些焚烧尸首的小太监们说了二皇子的事情,必定是有人胁迫了她——”
    “这便是了。”明月垂下双眸。看向情绪有些激动的谢子怀道:“想来你们的事情已经有人知道了……”
    “什么?”谢子怀虽然心中早就有了准备,但是当明月将这件事情清楚地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有几分震惊,他唇角有些颤抖地道:“那芳儿——”
    “不错。”轻点下颔,精巧的下巴在昏暗的火光当中显现出点点墨色的阴影,将明月的脸型勾勒的恰到好处:“芳常在会认罪,大概也是因为你的缘故。”
    谢子怀的身形摇晃了一下,原本有些愤怒的眼神此刻却茫然失去了焦点,涣散的眼神之中是无尽地绝望与自责,他深深地将自己的头埋进膝盖,良久,双肩颤抖不已。
    苑竹见状,垂垂地哀叹一声,便退了出去,不多时,她才端着一个小小的杯子进来,明月的声音也才清凌凌地继续道:“苑竹曾经告诉我,仪贵妃请求皇上不要诛连芳常在的九族,甚至还以二皇子的名义宽仁芳常在,准许她保留全尸焚化,想来也是芳常在为了保住自己的父母与你,才肯背了黑锅。”
    谢子怀将头埋起来不语,但是身上的颤抖却更加的厉害了,苑竹的眼中有些不忍,看向一旁的明月。
    “他终究要知道。”明月的声音迟疑一下,才继续开口:“免得他这样一直怨恨却不知道究竟是谁害死了他心爱的人。”
    苑竹闻言,终究是若有所思地上前,将那水递过去道:“芳常在这样尽全力保全了你和她的家人,若是她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心中也不会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