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次,当然也是最后一次,丁三锁如此明确地表达跟老宅再无瓜葛,哪怕是当初被迫另立门户,他也没想过真的跟老宅断了联系。
    不是丁三锁无情,他不是光棍一根,他有妻子有儿女,他不能真的被老娘给逼死,却置真正爱他的人于不顾。
    他为人虽然憨直孝顺,却不傻,娘亲拿他当仇人一样,他又怎么会无所感知,可他的一再退让,换来的只是更深的伤害,他的真心,没人领情。
    只不过,当他说完了绝情的话,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娘亲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丁三锁心痛犹如刀绞。
    他就知道,娘亲是吃定了他,觉得只要有她这个娘在,不管怎么欺负、羞辱他,他这个当儿子的都会逆来顺受,不会置她于不顾。
    但不管如何心痛,那人到底是他的亲娘,他还是心软了,就算是最后还老娘的一个恩情吧,从此山高水长,两不相欠。
    起身看向镇长,丁三锁朝着镇长深鞠一躬,脑门上之前的血痕,此时已经渗出了血珠,缓缓地淌了下来。
    “镇长大人,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给您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溜着您和手底下的人跑过来两趟,是我们丁家的不是。”
    “可我现在还想厚着脸皮再求您一件事,我可不可以不告了,如果我们家不告了,您那边可不可以放人?”
    丁小白的眸光一凛,直直地朝爹爹看去,她万万没想到,事情到了这一步,爹爹还要为那些人渣求情。
    可她到底还是没出声,有外人在,爹爹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只不过,这个圣母爹爹,在她心里的形象算是完全崩塌了。
    不是丁小白心狠,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次丁三锁对老宅松了口,老宅的人只会变本加厉。
    有一就有二,这次放过他们,他们就会觉得,自己不管做得如何过分,丁三锁都不会把他们怎么样,老宅的人就是这么的没脸没皮。
    丁小白没动,李小禾却是跨前了两步,走到了丈夫的身边,只见她给镇长轻施了福礼,然后偏头轻嗔了丈夫一下。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哪有犯了法度,说放就放了的,这不是为难镇长大人么,镇长大人可是一向清正廉明的。”
    说完转回头,郑重地看向镇长,“镇长大人,我丈夫只是太顾念血脉亲情了,希望您能理解,不要责怪他。”
    丁老太太和丁老爷子一听李小禾这话,立马就急了,老三好不容易吐口向镇长求情了,这个死娘们儿又来搅什么乱。
    两个人都是急惶惶地抢上前,一个去拽儿子,一个去扯儿媳妇,结果李小禾直接向丁老太太瞪了过去,目光凛冽冰寒,犹如出鞘的刀锋。
    丁老太太手伸到一半,就被这道狠厉的目光给吓得住了手,到底是没敢把手落下来,李小禾也没再理她,而是看向拽着儿子的丁老爷子。
    “丁家老爷,您心疼牢里的儿子没错,可我也心疼自家掌柜的,您几位把他逼成这样,我心里不是不难受的。”
    “不过既然三锁念着旧情,我就帮他把这旧情还了,为了让他能多活几年,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来纠缠我们丁家,我们两家从此再无情谊。”
    这个‘丁家’,李小禾咬得分外清晰,此丁家自然不是彼丁家,从此两家的恩情,一刀两断了,各自安好。
    “镇长大人,我拿二百两银子,用来给牢里的丁大锁和丁四锁赎身,算是还了从前的情分,以后他们若是再犯事儿,便跟我们丁家半点关系也无了。”
    说着回头朝大女儿招了招手,“二丫,给娘拿二百两银子来,这钱你别心疼,二百两银子买你爹个脑子清醒。”
    丁小白看着满脸羞惭的爹爹,整个人从里到外的兴奋,老娘这一招实在是太威武,她都要拍手叫绝了。
    有了这二百两银子,爹爹以后再也不会为了老宅的人心软,男人最知道家里赚钱的辛苦,知道妻子和女儿付出了多少。
    如果这样他还要继续惦记着老宅,那可真是无药可救了,丁小白真心里当然是不想失去这个爹爹的,也想给弟弟、妹妹一个完整的家。
    而且自家出了这二百两,也就不会得罪镇长和衙差了,人家为你跑了腿撑了腰,你翻过脸跟没事儿人似的,何着你自己做好人,把别人当枪使么?
    至于这二百两银子,虽然不是小数目,丁小白却是不会多心疼的,花钱买个心安理得,值!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何况她最会赚的就是银子了。
    “娘,给您。”丁小白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到了娘亲的手里,这自然不是普通的纸张,而是银票。
    不管是看热闹的还是丁家老宅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盯在了那张银票上,跟着又盯在了丁小白的身上。
    一个八、九的小丫头,身上随随便便就能掏出二百两的银票来,这丁家宅子看着不大,丁家人穿得也普通,却原来是真人不露相,身家了得啊。
    再看镇长大人,不但没接丁家夫人递过来的银票,反倒侧过身,恭恭敬敬地朝着那个小姑娘深施一礼。
    “孙小姐,放不放人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哪用得着您掏银子,您这可是跟小人客套了。”
    眼看着丁小白不仅受了镇长大人的这一礼,跟着也只是轻浅地还了一个福礼,人群更是交头接耳了起来。
    这丁家到底是个什么背景,能让镇长大人如此毕恭毕敬,而且看这情形,位置高的不是丁家夫妇,反而是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有那机灵点儿的,顺着镇长那句‘孙小姐’,立马联想起之前孙家办的认亲宴来。
    “我的天,这个小姑娘,莫不就是孙家认下的那个孙女儿吧,不然镇长大人哪用得着这么礼待?”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一众围观的群众顿时恍然,当初他们可是没资格去参加宴请的,自然也就没有见过孙家干孙女儿的真容。
    “哎哟,让你这么一说,可不就是么,不然谁会有这么大的架势,瞧瞧小姑娘这气度,一准错不了。”
    “今儿真是有眼福了,竟然见着了孙家的干孙女儿,怪不得能被孙家看上呢,长得漂亮不说,这气势也不得了啊。”
    不管老百姓如何猜想,丁小白这边依旧照着自己的路数行事,她可不能为了省下二百两银子,就落了丁家老宅的口实,让他们日后再有了找上门来的借口。
    “镇长大人,谢谢您的好意,我们一家心领了,不过我娘刚才说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咱可是守法的百姓,犯规矩的事情是万万不能做的。”
    “何况全镇的人都知道,您一向公正廉明,绝对不会允许发生这样徇私枉法的事情,这钱您若是不收着,回去肯定就是自掏腰包了,我哪里过意得去。”
    一句话不仅显出了丁家的骨气,也抬高了镇长的声誉,镇长哪有不高兴的,赶紧笑呵呵的接过了银票。
    既赚了银子又赚了名声的好事,上哪儿找去,镇长笑得都眼睛都眯了,孙小姐真是太会办事了。
    “那小人就不跟您客气了,如果镇上的百姓都能如孙小姐您这么奉公守法,我这个镇长可就轻松多喽。”
    边说边把银票交给身边的人收着,即便回去银子是要装进自己口袋的,可这大面上还得做出公事公办的架势来。
    “赎身的银子既然收了,我这就回去让下边放人,三锁兄弟就是心肠太好,也不知别人领不领他这个情,孙小姐,这里可还有需要我们的?”
    镇长有意无意地瞟了丁家老宅的人一眼,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些人用不用他叫人撵了出去?
    “不用麻烦大人了,恭送镇长大人回府。”丁小白做了个请的手势,并亲自上前两步,做出了送客的架势。
    “孙小姐请留步,小人可不敢劳您亲送,那小人这就回了,若再有事儿,您派人过去叫一声就成。”
    又送了人情又得了银子,镇长大人心花怒放地离了紫鸢居,顺便撵散了看热闹的百姓。
    丁小白凑近丁老太太,微仰着头,“您还不走?等着我爹亲自送客呢,还是也等着拿银子啊?”
    丁老太太这时也想起来了,老三家扒上了孙家,还认了干亲,听说是京城里的侯爷府呢,她倒是把这茬儿给忘了。
    想想镇长大人刚才的态度,她的脊背刷地冒出了一层冷汗,自家儿子倒是不能把她怎么样,可眼前这个死丫头可是不会惯着她的,恨不得她死呢。
    但也因为这一层关系,让丁老太太欲罢不能,把目光挪向三儿子,脸上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想着只要儿子心软,总不会不认她这个亲娘,那日后如果再有什么为难之事,有了孙家这个靠山,于她们家可是天大的好处。
    哪想到丁三锁看都没再看她一眼,只是快步朝着二门的方向走去,半点停留的意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