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裴璋。
    裴珏沙哑着声音喊了一声:“大哥”。一边用手擦拭眼泪。可泪水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
    裴璋喟然轻叹:“累了难受了,想哭就哭一场。这里只我们兄弟两个,没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讲究。我也不会笑你。”
    裴珏用双手捂着脸,低声哭了起来。
    裴璋没有出声,默默地陪伴在一旁。
    过了许久,裴珏的哭声才停了。他用衣袖擦去泪痕,眼睛红通通的,声音也格外低哑:“对不起,大哥。我一时心中难过,忍不住就哭了。”
    裴璋轻声安抚:“哭过就好了。人都有软弱的时候。”
    裴珏看着消瘦了许多的兄长,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哥,这两个月来,你哭过吗?”
    裴璋沉默下来,过了片刻,才道:“没有。”
    他肩负重任,一刻不敢疏忽懈怠。哪里还有时间感伤哭泣?
    裴珏显然也想到了这些,颇有些自愧:“说起来,最累的是大哥。这么多族人,途中大事小事都要大哥拿主意。我太没用了,不能独当一面。”
    “别这么说。”
    裴璋略略舒展眉头:“我比你年长几岁,早早进宫做伴读,又在宫中当差几年。见识自然比你强一些。这一路来,你事事听我吩咐指令,是我的左膀右臂。没有你相助,我一个人如何忙得过来。”
    被裴璋这么一夸,裴珏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哪有大哥说的那么好。”
    裴璋笑了起来:“你比我夸的还要好。其实,我以前曾经想过,等你尚了寿宁公主做了大楚驸马爷。父亲为你请封世子也好。我太过固执,不愿变通。你性情比我温和多了,比我强。”
    裴珏立刻应道:“大哥可别臊我了。那都是父亲生你的气,故意抬举我。我心里清楚明白的很。裴家儿郎,谁也不及大哥出众。大哥做世子,我心服口服。”
    说完,又自嘲地笑了一笑:“算了,现在沦落到这一步,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
    是啊!
    人一死,恩怨也就全消了。他再恨永安侯,那也是他亲爹。永安侯的死讯传到耳中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痛苦。
    裴璋转过头,平静片刻,才转回来。
    裴璋的眼睛有些泛红。
    裴珏心里忽然有些酸楚。
    兄长比他也只大了四岁。往日顺风顺水显赫风光,又是天子心腹。一夕之间,沦落为罪臣之子,前程尽毁。要领着这么多族人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求生。
    这副重担,都落在裴璋的肩上。
    从云端跌入尘泥的滋味,绝不好受。裴璋不但不能表露出半分,还得坚强镇定。也只有在他面前,裴璋才偶尔露出一丝软弱。
    兄弟两人,沉默良久。
    ……
    许久之后,裴珏张口打破沉默:“大哥,照这么走下去,我们还得多久才能到流放之地?”
    岭南之地地域广袤,山多林多,湿热多雨,土人也多。被誉为百越之地。他们被流放至南越九真。
    “进了岭南境内,还得再翻山越岭。照我们眼下的速度,还得再走上一个多月。比一开始预计的时间多了一倍。”
    裴璋的声音里也有些无奈:“可也不能再快了。现在走官道,病的病中暑的中暑。接下来的路更难走。”
    裴珏红着眼低语:“已经死了三个。也不知到了九真的时候,还会有谁离我们而去。”
    往日和裴家族人也没那么亲近。甚至有许多旁支族人,他根本不认识。直至裴家遭难,裴家族人一同被流放。裴珏才体会到了什么是连枝同气的族人。
    裴璋目光微暗,低声说道:“二弟,流放途中病死三成,都是常事。”
    “我们有太子殿下照拂,李统领处处予我们方便。有贺家亲兵随行护送,有程医官尽心尽力救治裴家人。目前只死了三个,皆是老弱孩童。这已经是极难得的事,我们应该心中感激才是。”
    裴珏眼中又闪过水光:“我不是不知感恩。可亲眼看着她们一个个死去,我领着族中青年一同挖坑,将她们一一埋在异处他乡。心里着实难过。”
    “尤其是那个四岁的幼童,他天生体弱,若是在内宅里精心养着,未必不能安然长大成人。却禁不起这一路颠簸折腾。”
    “一想到这些,我心中就难受至极。”
    “大哥,这两个月来,我心里一直在想。为什么裴家会忽然遭此大难?父亲到底做了什么,为何会忽然被处死,还累及族人?”
    裴珏抬起头来,直视着裴璋。
    这一路上,裴珏已是第五次问起这个问题。
    裴璋的回答,也和往日一样:“这其中牵扯太多。有些秘密,知道了全无好处,只是心中负担罢了。二弟,你别再问了!”
    裴珏没有固执地索取答案,只低声道:“大哥不想说,那我等过些日子再问。总有一天,大哥会愿意将秘密告诉我。”
    “我没什么能耐本事。不过,我至少能和大哥一同分担这个沉重的秘密。”
    裴璋眼眶微热,再次将头转到了一边。
    这一次,轮到裴珏拍裴璋的肩膀了:“大哥,你不必将所有事都憋闷在心里。有什么烦闷不痛快的事,和我说一说,或许很快就会好了。”
    裴璋定定心神,嗯了一声。
    兄弟两个对视一笑。
    就在此时,门被用力敲响了,门外响起陈皮略显急促的声音:“裴大公子裴二公子,夫人情形不妙。我们公子请你们立刻前去。”
    裴璋心头一震,不假思索地应下,快步去开门。
    裴珏也快步追了上去。
    永安侯夫人自从出京城后,断断续续地病着,一直没好。这两日发起了低烧。程景宏要照顾众多病患,便吩咐陈皮守在永安侯夫人身边。
    没想到,半夜时分,永安侯夫人忽然痉挛不已,口中说起了胡话。眼看着就要不好了。程景宏不敢大意,立刻让陈皮去请裴璋裴珏前来。
    若是永安侯夫人熬不过去,也能在合眼前见一见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