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来。
    这个时辰,正是宣和帝用晚膳的时候。
    宣和帝像往常一样,召了裴皇后和六皇子一同用膳。
    裴皇后的中宫凤位越坐越稳,六皇子的圣眷也越来越浓厚。其余皇子们再眼热嫉恨也没用。
    宣和帝目光一扫,顿觉晚膳有些不对劲:“今日的晚膳菜肴比平日少了一些。”
    裴皇后含笑接了话茬:“边关打仗要花银子,国库空虚,皇上从内务府里拨银子。臣妾想着,宫中用度也减一些。一来省些银子,二来也做出个表率。希望皇上别怪罪臣妾自作主张!”
    宣和帝目光温和了几分:“皇后有这份心,朕心中甚为欣慰,何罪之有。”
    裴皇后抿唇一笑。
    她并未趁机邀宠,说出椒房殿用度削减四成一事。这等事,从别人口中传到皇上的耳中,效果最好。
    六皇子说道:“父皇,儿臣攒了一些私房银子,都拿给户部吧!不算多,也是儿臣的一份心意。”
    宣和帝失笑:“户部再缺银子,也无需你忧心。你的私房银子,好好留着以后娶媳妇用吧!”
    六皇子被打趣得嫩脸一红,却十分坚持:“儿臣那些银子,也够给边关将士们每人添置一双棉鞋了。儿臣年少,做不了别的,至少能尽一份自己的心意。”
    六皇子目光清亮坚定,语气真挚诚恳。
    宣和帝心中动容,语气愈发温和:“也罢,你一片诚心,朕若不允,倒是驳了你的好意。”
    大皇子二皇子整日嫉恨他这个父皇偏心,四皇子五皇子也眼热小六得宠。真该让他们听听小六做的事说的话。
    做父亲的,谁能不喜欢这样的儿子?
    六皇子见宣和帝应下此事,顿时松了口气:“多谢父皇。”
    裴皇后看着六皇子,满心的骄傲。
    其实,六皇子生得不像宣和帝。他的相貌,肖似她这个亲娘。那份善良柔软的心肠,正直坦荡的心胸,也承袭自她。
    ……
    晚膳后,宣和帝要去正殿批阅奏折。裴皇后自去休息,六皇子则在宣和帝身边伺候笔墨,顺便读奏折。
    清亮的少年声音在耳畔回响,宣和帝略略闭上龙目,保和殿内一派安宁。
    赵公公悄步而来,低声禀报:“启禀皇上,程太医在外求见。”
    六皇子声音一顿,心里暗暗奇怪。
    程锦容每日在御前当值,能有什么事?等等,听说她今天告假出宫,去了一趟平国公府,莫非是平国公府出了什么事?
    宣和帝睁开龙目,声音平和:“让程太医进来吧!”
    赵公公恭声应是,退了出去。
    过了片刻,程锦容进了殿内,抱拳行礼:“微臣见过皇上,见过六皇子殿下。”
    “程太医免礼平身,”在百官面前喜怒无常天威甚重的宣和帝,对着程锦容格外温和:“你特意要见朕,是为了何事?只管道来。”
    一旁的赵公公,看在眼里都有些酸溜溜的。
    宣和帝阴晴不定,稍有不快,动辄翻脸动怒。在宣和帝身边伺候的人,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
    程锦容大概是唯一的例外。屡次直言不讳,宣和帝都未动气。这份圣眷,也是独一无二了。
    程锦容站直了身体,沉静如潭的黑眸闪着复杂的情绪:“皇上,微臣有一秘事要启奏。”
    这是想请他屏退左右,独自回禀。
    宣和帝也有些讶然,不过,却未流露在面上。目光一扫,一众内侍便安静地退了出去。只余下赵公公。
    六皇子也没走,小声说道:“容表姐,你和父皇说的事,我一定守口如瓶,绝不会胡乱传出去。”
    程锦容看了六皇子一眼,轻声道:“我要说的事,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过两天,大家就都知道了。”
    六皇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宣和帝目中闪过一丝光芒,淡淡道:“程太医要说的,是不是和边关战事有关?”
    “是!”程锦容迅速应道:“不敢瞒皇上,今日平国公太夫人令人送口信进宫,让我前去平国公府。”
    “去了之后,太夫人给我看了一封信。这封信,是贺大公子亲手所写。贺家亲兵日夜兼程,赶在战报抵达京城之前送到了平国公府。”
    ……
    事情并不复杂,不过一盏茶左右,程锦容便将那封信所写的内容从头至尾说了出来。
    宣和帝的面色渐渐难看,目光也越来越阴沉。
    六皇子听得心惊肉跳,不时看程锦容一眼。
    保和殿内燃着十余盏宫灯,殿内被照得亮如白昼。程锦容略显沉凝的神情清晰可见:“……微臣听闻此事后,也觉得心惊胆寒。”
    “鞑靼太子主动请缨去边关,深明大义,一心向着大楚。众臣夸赞不已,皇上也赞誉有加,令贺校尉随行护送。”
    “谁能想到,鞑靼太子竟包藏祸心,早已暗中传信回鞑靼,而且定下了示弱诱敌之计,实在可恨,其心可诛。贺将军被一箭射中胸膛,生死不知。边军死伤惨重,贺校尉也受了伤。”
    “若是任由鞑靼太子被救走,大楚颜面无存,皇上也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贺校尉当机立断,不顾自己的前程名声,一刀斩杀了鞑靼太子。”
    “如此一来,鞑靼军心必然大为动荡,大败鞑靼,指日可待。”
    “微臣将此事禀报皇上,不是为了替贺校尉求情。没有圣旨,他私自出手,斩杀鞑靼太子,确实犯下大错。不管皇上如何责罚,贺校尉都会心甘情愿地领罚。微臣也绝无怨言!”
    “微臣只恳请皇上,给贺校尉戴罪立功的机会。便是要严惩,也等边关这一仗彻底打赢了,再召贺校尉回京。”
    说完,程锦容再次躬身行礼。
    六皇子心跳如擂鼓,忍不住看了宣和帝一眼。
    此时,宣和帝目光沉沉地看着程锦容。
    这个程锦容,平日话语不多,一旦张口,便伶牙俐齿巧舌如簧。
    什么“当机立断”,什么“不顾自己的前程名声”,都在巧妙地为贺祈开脱……不过,有一点,程锦容说得没错。
    元思兰确实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