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提点心里沉甸甸的,如千钧巨石压在心头。一抬眼,却见程锦容神色坦然唇畔含笑,不由得暗叹一声。
    人越老越畏首畏尾,年轻人却是年少气盛。
    初生牛犊不怕虎!此话半点不假!
    同样在保和殿外等了许久的贺祈,迈步而来,目光迅疾掠过程锦容的俏脸:“你没事吧!”
    宣和帝还是第一次单独召见程锦容,所为何事,贺祈心中已猜了个大概。
    程锦容冲贺祈笑了一笑:“我没事。”
    更多的话,不宜问出口。贺祈略一点头,低声说道:“我二叔昨日回了京城,已进宫觐见过皇上。”
    贺凇回来了。
    程锦容心里悄然一动,抬头看向贺祈。
    贺祈的黑眸中,闪过令人炫目的愉悦光芒:“祖母已请了官媒,过几日就去程府提亲了。”
    ……这些时日忙忙碌碌,她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一桩要紧事!
    她和贺祈就要“定亲”了!
    当着杜提点的面,程锦容自是要装装样子,适时地露出娇羞喜悦的神色,轻轻嗯了一声。
    满腹心事的杜提点,打起精神笑道:“待你们定亲时,为师定要送一份厚礼!”
    程锦容抿唇轻笑,和贺祈“依依不舍”的以目光惜别,很快随杜提点离去。
    贺祈站在原地,目送程锦容的身影远去。
    朱启珏悄悄凑了过来,以手肘抵了抵贺祈的胳膊,低声笑着揶揄:“等定了亲,早日将程太医娶回府,想怎么看都行。”
    贺祈挑眉一笑,并不多言。
    圣前当值,不宜多言。朱启珏将玩笑的心思压下,低声问道:“你二叔已经回来了,‘家事’也该料理清楚了!”
    平国公府的“刺客命案”,成了一桩悬案。
    朱启珏和贺祈亲如兄弟,早窥出了几分不对劲。只是,贺祈没有明言,朱启珏也不便多问。现在贺凇回来,总该有个交代了。
    贺祈目中闪过一丝凉意。
    是啊,这些恩怨,也该一并了结了。
    ……
    平国公府。
    贺凇奔波赶路一个月,昨日回京就进宫觐见。回府后疲乏不堪,当即便睡下。睡了十几个时辰才睁眼。
    此时,母子两人终于独处说话。
    “阿凇,”太夫人的目中露出疼惜心痛之色:“你憔悴了许多。”
    母子两人十余年未见,昔日的俊朗青年,现在已是威风赫赫的军中武将。只是,贺袀之事对贺凇是沉重沉痛的一击。贺凇病了一场,尚未痊愈便急着赶路回京,一路奔波劳苦,贺凇咬牙撑了过来。
    憔悴消瘦,也在情理之中。
    贺凇忽地跪了下来:“母亲,儿子不孝,二房之事令母亲操劳伤心了。”
    短短两句话,听得太夫人心酸不已,眼眶陡然红了:“阿凇,是娘对不住你。这些年,你在边关领兵打仗,为国朝尽忠,为贺家挣下赫赫军功。可娘没管教好儿媳,没教好阿袀姐弟两个。是娘对不住你啊……”
    话未说完,太夫人已哽咽出声。
    贺凇也红了眼,声音沙哑:“母亲这么说,儿子真是羞愧难当。儿子此次回来,便是要将此事料理清楚,给大哥和三郎一个交代。”
    “儿子昨日面圣,已将此事的原委如实禀报皇上了。”
    什么?
    太夫人一惊,霍然看向贺凇:“家丑不可外扬,此事怎么能让皇上知晓!”
    贺凇却道:“刺客一案闹得沸沸扬扬,私下里揣度之人不在少数。只怕皇上早已起了疑心。”
    “与其遮遮掩掩令皇上起疑,倒不如将一切如实禀报。皇上感念贺家忠心,此事也不会再留任何后患。”
    太夫人哑然片刻,才叹道:“罢了,你这么做,也有你的道理。”
    只是,这么一来,贺袀的前程也就彻底毁了。
    贺凇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道:“祸乱的源头既是在世子之位,那就早日请封世子。我来之前,便已和大哥商议过了。大哥上奏折请封世子,这份奏折,已到了朝中。昨日面圣,我恳请皇上准了这份奏折,早立世子。”
    太夫人喉咙处似被什么堵住一般,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贺凇又低声道:“我是二郎的亲爹,他落到这步田地,我比谁都痛心。好在二郎还年轻,面容虽受伤,总算性命无忧。将养了几个月,伤也该好得差不多了。我离京之日,会将他一并带去边关。”
    “待他在军营里待上几年,将所有的骄奢傲气狼子野心都磨得干干净净。才配做我贺凇的儿子。”
    贺袀已不能留在平国公府,去边军军营,已是最好的出路了。
    太夫人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好,你是二郎的亲爹。你将他带去边军,好好教导磨砺他的心性。他还年轻,若知错肯改,三郎日后也不会容不下他。”
    至于郑氏,太夫人只字未提,贺凇也没说半个字。
    贺袀是贺凇唯一的嫡子,贺凇舍不下儿子。心思狠毒的郑氏,却是留不得了。
    ……
    太夫人贺凇母子独处半日,到底说了什么,无人得知。
    去岁岁末,太夫人命人将郑氏贺袀母子接回府中。以静心养病为由,将母子两人软禁在府中。
    贺袀身边还有魏氏照顾饮食起居,郑氏直接被关进了屋子里,每日除了一个送饭的小丫鬟之外,所有人等不得靠近。
    郑氏被关了一个月,从一开始的愤怒怨毒,再到后来的惶惑不安,现在已是惊恐难安。
    贺凇回府的消息,没人告诉郑氏,郑氏也不知晓。
    也因此,当门锁被开,阳光乍然透了进来,门口处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时,郑氏一时竟有些茫然:“你是谁?”
    话一出口,郑氏才反应过来,泪水唰地涌出眼角。
    是贺凇,是她的丈夫回来了。
    夫妻一别十余年,平日只靠家书传递消息。丈夫在她的心中,早已淡得像一抹影子。可此时,丈夫忽然出现在眼前,郑氏才陡然惊觉,丈夫才是她的主心骨。
    只要贺凇回来,她一定会安然无事。
    “老爷!”郑氏扑进贺凇的怀里,恸哭起来:“你可总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