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归是要再面对,筱叶整理纷乱的心情,麻木地下了山。
    小雷在山脚下见着她,扑进她怀里便喊娘,甜腻腻的。但她却觉得,从未有这般苦楚,似干咽了黄莲般。
    她失控地搂着他,不住地唤着,“小雷……”
    小雷嗅出不寻常的气息,仰着惨白的脸,直直地望着她,“娘,你可是要离开?”
    她身形一颤,他,何必如此绝情?告诉了小雷,便是断了她最后的一点后路。
    她撇开脸,不让他看见自己眼里的水气,“你爹同你说的?”
    “不是。”他摇头,却更紧地搂住她,“我猜的。”
    她心里一松,“为何?娘看起来是要离开的样子么?”
    小雷的脸色越发惨白,松开她,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闷闷地道:“小雷经常梦见娘,离开我们……”
    原来她的小雷,是这般没有安全感……
    她闭上眼,咽下苦涩的泪水。
    再睁眼时,脸上已是平静无波,她蹲下身子,慈爱地望着小雷,“娘不会走,会陪着小雷慢慢长大。”
    “真的吗?”小雷雀跃地拉着她的手,“娘快回家吧,爹已煮好了晚饭等着我们。”
    她亦回他一个灿烂笑容,只有自己才知道,心如刀锋划过。
    暮色渐沉,小手牵着小小手,朝家的方向走去。
    原本武装到牙齿般坚硬的心,在看到他黑眸里盛满的担忧时立刻土崩瓦解。她不自然地撇开脸,不再看他。
    饭桌上,气氛压抑的令她窒息。
    她吃的很少,只是不停地给小雷夹菜。
    花大雷一直默默地望着这温馨的母子,满是水气的黑眸闪过一抹痛楚。有心给她夹菜,筷子未触及她的碗,却被她不露痕迹地避开。
    她,这张倾城的脸,今生不再对他展露笑颜。她不会再故意坏坏地在他怀中磨蹭,待撩拨的他一身欲火,又似灵猴般逃开。她不会再娇嗔地点着他的额头,慵懒地叹,你这榆木疙瘩。她不会再娇憨地喊他,大雷大雷……
    这具身体里的人,是谁,真有那般重要?
    以前的那个人,永远是那般高傲,又何曾这般温柔真心地待过自己?他爱上的,他不能舍却的,倒底是何人?
    他头痛欲裂,却无法看清自己的心。
    搁下碗,她便与小雷离开,视线不曾落在他身上。
    她自顾自地打了热水,不再要他给自己洗脚。
    他洗漱后,犹豫着进了房门,意外地,竟见她坐在床边等候自己。
    他的心,竟一阵狂喜,却压抑着走进去。
    她冷冷道:“我们谈谈。”
    他顺从地在对面的床沿坐下,幽暗的光影里,他看不清她的脸,亦看不清她的心。
    她仍未看着他,淡淡地道:“你……可否许了我多留几日?”
    他闻言似被人卡了喉咙般,一阵窒息。
    “怎么?”她冷笑,“你就这般急着赶我走?”
    他看着她,仍是无法言语。她没有看见,他紧紧地抓着床沿的手,手指关节因大力而发白。她没有看见,他剧烈起伏的胸脯。她没有看见,他眼里的痛楚。
    她仍在冷嘲热讽,“小雷当我是他亲娘,我只想多陪他几日,好让他有所安慰。若你不肯,我也不强求。我明日一早便走,且收留了我今夜。”
    像有大半辈子那般久,他仿佛才能出声,“你,后日我送你走。”
    终是要走,他早已下定决心,无法改变。她,有她的自尊,绝不开口求他要留下。后日,后日便走!她撇开脸,眼泪却一滴滴打落在手背的肌肤上。
    死一般的沉寂过后,她起身走向他,在他跟前定住,淡淡道:“那么,我们便来分银子。”
    她稍早已将埋在床底的罐子已挖出,她似云淡风轻般走向他,将包裹着银两的布摊开在他床上。
    她离自己那般近,他仿若闻到了她小小身子散发出的那似兰非兰的幽香。
    她将银两分成两拨,“先前赚了五十四两银子,花了些,还余五十两。你一半,我一半,可公平?”
    他缓缓地摇头。
    她的心凉了,苦笑道:“你不肯,那,我拿五两便好。我……路上需要些盘缠。”
    他心一阵紧缩,想起她第一次见他的那次,他赶了她走,她却嘻皮笑脸地同他讨干粮。今时往日,她不再赖皮地缠着他。那般冰冷的她,他还是第一次见。
    她见他仍沉默,心彻底碎裂。
    “我知道了,这银子都给你,我一文不要。”她松开手,颓然转过身去。
    手,却被他拉住。
    他急促地道:“银子都给你,我一文不要。”
    她垂着眼,痴痴地望着包裹着自己小手的大手。那双强健有力黝黑的大手,今生不再属于自己。愣了下,她冷冷地挣脱了他的束缚。
    她拿了二十两,用布包裹好,重新放入瓦罐中,钻下床去掩回原地。
    出来时,小脸沾着泥,对上他诧异的眼,“那二十两,是留给小雷的。你保证,不要让他饿着,不要让他失学。”
    他撇开脸,话说好汉有泪不轻掸,只是未到伤心处。他的泪,滴落下来,却强忍着,“我,答应你。”
    那深沉暗哑的嗓音,如重锤般敲打着她的心。
    她故作不在意,用小布袋装了余下的二十两,收好放在自己枕头下。余下的十两,她递给他,“好好安排自己的生活。你若是愿意接济你的家人,随你怎样都好。我……也管不了……”
    他背过身去,泪一滴滴落下。
    她转身回了自己的床,忽地想起,“马车归你,那日卖蜜花瓣,还余了几两银子,我留下了。你……可有异议?”
    他颓然倒在床上,很想开口求她留下,终是没有。
    她默默上了床,躺下,任由泪水滑落。
    “我再求你最后一件事,可好?”
    他揩去眼泪,道:“你说。”
    “明日劳烦你将床移至隔壁,你我二人,已不再适合共处一室。”
    她,那会与全然陌生的他能同床而眠。而如今,却不愿与他再共处一室。她的感情,不拖泥带水,比……自己还绝情!
    “好。”
    只剩一室的清冷与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