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回知道梅荨的身份后,荣王一直忙于朝中政事,梅荨则忙着清除李家花袭阁的残余势力以及注意沂王的动向,所以直到梅荨昏迷,二人也未见过面。
    荣王去到梅府后,除了每日上朝以外,其余时间都呆在府里照顾梅荨,虽然她一直处在昏睡中,但似乎只有这样,他才敢真正面对她。
    四日后,按照陆旷的说法,梅荨应该会清醒过来,所以荣王一大早去了上朝后,便没有再回来,他觉得要是就这样见面,一定会被梅荨瞧出端倪来的,所以他只留了一人在梅府候消息,只要梅荨醒过来,回去报个信他就心安了,可一直等到晚上也没有收到消息。
    次日一大早,荣王实在坐不住了,正打算赶在早朝前去梅府打探情况,便看见府上的人飞马回报,说梅荨已经醒转。
    荣王这才安心下来,回府更衣,休息片刻,便往宫中去了。
    但素来宵衣旰食的宏治今日却让崔珃去紫宸殿宣布免朝,众大臣行礼跪拜后,三五成群的退离了,荣王与沂王则结伴去往乾清宫请安,不过,宏治却只宣了荣王一人觐见,沂王忍着怒意在宫门前行了请安礼便甩袖大步离开了。
    荣王进殿后才知道,原来是父皇旧疾复发,上了痰症,正卧床静养。
    近段时间,李舜的案子牵涉到二十年前的赵王以及前太子赵暅这两桩宏治讳莫如深的事情,所以病情来势凶猛,昨晚咳嗽了一阵后,今早便起不来床了。
    再高明的大夫也治不了心病,院正胡珍也只能象征性的开些化痰润肺的药。
    荣王连日来一直衣不解带守在乾清宫侍疾。可宏治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有恶化的趋势,六日后,宏治转去了京城近郊的上景苑。
    上景苑中有一个地下活泉,经过人工开凿,挖建了一座温泉池,冬暖夏凉。从大洹高祖起便在那里建了一座行苑。并赐名上景苑,历代皇帝每年总有几个月是要住在这所行苑里的,尤其是三九三伏以及龙体违和时。在此处泡一段时间的温泉药池,病也能好的快些。
    宏治移驾上景苑后,朝中大小事务全部交给了荣王打理,蔺羲钦辅佐。
    皇后与安乐公主也随驾去了上景苑。
    宏治病情稍稍好转一些的时候。还差崔珃与高湛早晚向他汇报朝中各项事宜以及荣王处理朝政的情况,品察过后。发觉荣王处理妥当,并无逾矩之迹可寻,便彻底撂开了手,安心养病。毕竟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从前年轻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到老了疾病缠身的时候反而觉得格外宝贵。
    十多日后。宏治身体还是不见好转,梅府这时却迎来了一位贵客。
    整条南街都仪仗森森。紫黄拂天,明黄九凤滴珠车驾上的凤帘由宫人轻轻掀开,从里头走下来一个年约四旬的女子,环翠绕珠,雍容有余。
    梅府正门大敞,梅荨早已经接到通报立在门口迎候,见到车驾的主人下来,从容上前执了一礼:“草民梅荨见过长公主,长公主殿下千岁。”
    永淳微微抬手,在贴身丫鬟的虚扶下跨入了门中,笑容颐气雍容:“本宫冒昧打扰,梅先生勿要见怪。”
    “殿下驾临,蓬荜生辉”,梅荨穿着雪白的轻裘,行在永淳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垂眸淡道,“殿下请移步正厅叙话。”
    “前阵子听说先生痼疾复发,眼下可大安了?”
    “殿下福佑,已无大碍。”
    “听说你府上有两位神医,也难怪先生的病痊愈的快”,永淳笑容不变,驻足扭头,“听说神医陆旷与近段时间鹊起新秀的蔺勖都在贵府,先生真是好福气,不知二人可都在府上,能否让本宫见见呢?”
    梅荨心中已经隐隐猜到长公主此番的来意,没有丝毫停顿,她接着永淳的话道:“神医陆旷向来行踪不定,草民身子痊愈后,他便离开了鄙舍,行游山水,只有蔺勖还暂时在草民府中。”
    “听说他现在已经是陆旷的高徒,医术定然不低”,永淳继续提步往正厅行去,笑容中带着皇家威严,“本宫这回就是来向你讨他一用的。”
    “殿下有命,草民自然不敢不从”,梅荨辞气淡淡的,“只是蔺勖并非鄙人仆从,草民不敢驱用,殿下恩誉,草民也不敢冒领,当请蔺勖前来亲自叩头谢恩。”
    “正是这个意思”,永淳坐到正厅中央的主席,执起刘承义上捧上的茶盅,悠悠擦了擦盖儿,“本宫在这里等着他来。”
    梅荨立在厅中,执礼道:“已经差人去请了,殿下稍候。”
    永淳徐徐喝了口茶,抬眸扫了梅荨一眼,见她面容苍白,眼带疲色,忙道:“梅先生大病初愈,要好生休养,你是主,本宫是客,哪有让主人站着的道理,你快快坐下吧。”
    梅荨执礼谢恩,从容而坐。
    片刻后,蔺勖到了正厅,跪地行礼。
    永淳急急抬手:“郎中不必拘礼,求医贵在一个诚字,本宫这次前来,是为了天下万千黎民请蔺郎中前往上景苑为皇上诊脉医治,不知郎中可愿前往?”
    蔺勖低首回禀:“宫中妙手林立,草民微薄医术,实在诚惶诚恐,不敢承命。”
    “蔺郎中太谦虚了”,永淳笑容可掬,辞气却带着令人不容违背的锋利,“陆旷是天下有名的神医,能成为他的高徒自然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我知道你们江湖人不喜欢沾染朝堂事,可蔺郎中你却不一样,你的兄长是内阁首辅,天家事便是蔺家事,兄长事便是你之事。”
    蔺勖沉默片刻,自知推辞不了,随即执礼应诺。
    永淳玫红的唇角掠过一抹弧度,徐徐喝了口茶:“梅先生。蔺勖在你府上的事我还是听荣王说起的,明日一早荣王会同蔺勖和本宫一道前往行苑,先生是客卿,既然本宫这回是来你府上向你张的嘴,那你明日便同本宫一齐去行苑吧,本宫知道你身子不好,行苑风光迤逦。气温也要比这里高一些。听说那里的桂花都还未谢呢,你正好可以去那里将养将养,也算是我们皇家为先生你尽的一番地主之谊。”
    梅荨起身执礼:“草民多谢殿下。”
    后头的蔺勖皱了皱眉。
    永淳长公主又闲话聊了一些各地风光。半个时辰后起驾回了公主府。
    梅荨与蔺勖在府门口送完长公主,一齐往府里行去。
    栊晴他们最怕拘束,所以自长公主来了变一直躲在后花园里头玩儿。
    “长公主还是没有眼光呀”,梅荨双手拢在袖中。闲看曲桥边绚烂的红枫。
    “什么?”蔺勖好像在想什么心事,愣了一下才道。
    “陆旷已经到了古来稀的年纪了。脸上都还能掐出水来,你年纪还没他一半大,额头就已经皱成豆腐干了,难道不是因为你学术不精么?”
    蔺勖莞尔一笑:“我只是在想明日去上景苑的事。那日气温和暖,对你的身子确实有益,不过……”
    “不过。那里毕竟还算是小半个朝廷,我住在那里不可能会一门心思安心养病的”。梅荨接过他未说完的话,“与其这样,倒不如推辞。”
    “什么都瞒不过你”,蔺勖笑了笑,“我们这些人在你面前感觉就像是透明的一样,有时候想想我觉得还挺瘆人的。”
    “也不是啊,有桩事情我就百思不得其解”,梅荨挑了挑眉,“比如说你和舞青霓。”
    蔺勖表情僵了一下,强笑道:“她不是与高湛订下终身了么?”
    梅荨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这个笑容好牵强啊,不过好像不是吃醋的表情,你们两个先前这么要好,我还替高湛鸣不平了好长一段时间呢,你们两个好奇怪!”
    “也没有什么”,蔺勖转过头去假装欣赏院中景致,“只是因为我们俩都担心你的病情,所以才会常常在一齐讨论一些药物医术而已,并没有其他什么。”
    “这倒是她的性子,琀姐姐没有在你面前抱怨我什么吧?”梅荨笑笑的问道。
    “没有”,蔺勖答的很快,“她只想拼尽全力治好你的病,即便用她的血她的命来换,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梅荨的步子忽然凝住了,脸色与她身上雪裘的颜色相差不了多少。
    蔺勖自觉失言,忙补救道:“你们姊妹情深,若是换了你,你也同样会这样做的吧。”
    梅荨微微垂眸,长长的眼睫遮住了眼中滔天的翻涌。
    她方才故意在话中加了一句“琀姐姐”用以试探,蔺勖对这个名字果然没有奇怪的反应,苏家后人的身份除了本家与曾家是绝不可能对外人道的,尤其他的长兄还是内阁首辅。
    梅荨忽然不想说话了,低首沉默着先行离去。
    蔺勖有些懊悔自己方才说的话。
    次日一早,接他们二人的车驾便在府门口候着了。
    二人各自上了马车,在城门口与荣王及长公主的车驾汇合,齐齐往上景苑逶迤而去。
    栊晴在车内一直挑着帘子,露出圆圆的脑壳往外头瞧去,队伍开的老长,由荣王府的三百亲兵护送,此次前去的还有宁箴,同程霂一齐一左一右随在荣王坐骑的后侧,就跟从前出征的时候一样。
    京城离上景苑不算太远,原本只需半日的路程却因为要照顾梅荨的身体而不得不缓慢下来,但即便是这样,蔺勖也不得不在方才转上了梅荨的马车,为她施针。
    荣王行在前头如坐针毡,不停地回头朝梅荨的马车看去,弄得程霂和宁箴两人面面相觑,最后宁箴终于忍不住了,轻夹马腹,驱上前去,拧着两道粗粗的眉毛问道:“妹夫,还有什么人没到么?你怎么老往后头瞧啊?”
    程霂虽然是一介武夫,但上回他跟着荣王狂奔梅府,见到他家王爷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知道了个大概,眼下荣王也是这副神情,他一看就知道一定又是在担心某个人,说实在话,他十分不喜欢梅荨,但问话的毕竟是王爷的大舅子,他再大度,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妹妹受委屈,所以替荣王解围道:“府里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妥当,王爷心里放心不下。”
    “当王爷真是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要放在心里仔细盘算”,宁箴叹息着摇了摇头,“一个将军的头衔就已经把我压的喘不过气来了,什么时候能把这破头衔去了才好,我只想做回我的国公世子爷,时不时的能去打两场战就行了……妹夫?妹夫?王爷!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荣王方才省过神来,脸色沉沉的,默然片刻,下令原地休息。
    “还休息?那天黑也到不了了!”宁箴不由抱怨了一句。
    荣王下马,就着路旁的荒草,席地而坐,不管是喝水或是听亲兵回禀行程,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后头的那辆马车上,根本没有意识到旁人在说什么。
    宁箴打发掉亲兵,扯了扯程霂的袖子,朝荣王歪了歪嘴:“你家王爷这是怎么了,怎么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该不会是病了吧。”
    程霂也不是个擅于言辞的,舌头结了半晌,最后也只能顺着他的话道:“可能是这几日朝中事情多,累着了吧。”
    “他这样子像累的么?”宁箴狐疑地瞅了程霂一眼,“你怎么好像也被他传染了?”
    程霂被他问的头大,赶紧起身:“我去瞧瞧马去。”说着,一溜烟的跑了。
    车仗就这样走走停停,直到天黑透了方到上景苑,足足比平素多花了三个时辰,梅荨一到行苑,便奔到指定的寝殿倒头大睡,她感觉自己要是再在马车上多呆一刻钟,全身的骨头就彻底散架了。
    荣王去向父皇母后请过安,安排完诸多事宜,便赶到了梅荨的寝殿所在的雪苑,但屋子里已经漆黑一片,他在院子外头徘徊了一阵子,方提步离开了。
    梅荨昏迷醒后,他就再没有见过她了,只在早上远远的看见她上了马车。
    近在咫尺,却又不敢靠近,心里曾经空缺的那一块,开始隐隐作痛,他曾经设想过许多种与苏珏重逢的画面,却唯独没有想到过这种。
    撕心裂肺的思念却要被强制的压在平静与淡漠之下。
    他感觉好像身体正在被四分五裂。
    梅荨就这样半睡半醒的在雪苑一连躺了四日,直到阿淘送来一则消息。(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