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舜见关岚是冲着自己来的,自己又无武功傍身,所以二话不说,立刻脚底抹油。
    挡在他身前的劲装青年,面色一寒,雪剑不知何时已然出鞘,寒芒乍现,周遭一片登时沦为冰窖,雪剑横挡,轻而易举地便接住了关岚使出了九成功力的一招。
    “六月回雪,*梦无痕,你是雪剑孤鸣”,关岚柳眉登蹙,手中的软剑已从中凹陷,形成一个优美的半弧形,她以剑为支点,借力后跃,与孤鸣在半空之中拉开一个六尺远的距离。
    关岚冷冷的注视着与他对峙的男子,雪衣雪剑,气势凌然。没想到李舜还是留了一手,身边竟然隐藏着这么一个江湖排名前十的杀手,想要擒住李舜怕是不大可能了。
    当时黎楚泽遣她入李府,令她与拟香一齐将裴之庆安全带出,若是事情没有成功,便让她与拟香一齐同裴之庆陪葬。
    黎家做事一向隐秘,除非危及到黎家核心,否则绝不会轻易遣大批人马外出办事,这次的任务,黎楚泽也只遣了关岚与拟香二人完成,如果事情不成功,她们自然不能落于官府手中,那自尽就是唯一出路。
    思及此处,关岚的眼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慌乱。
    雪芒登闪,白花花的刺得人的眼睛生疼,关岚下意识的眯起了眼,却不敢有半刻耽搁,执起软剑,全神贯注地与趁机攻来的孤鸣缠斗在了一齐。
    吉时早过,李砚汐一身红妆,盖着璎珞绣凤盖头坐在房中,王妈妈侍立一旁,时间不断的流逝,却始终不见有人过来接她入花轿,外头院子里的氛围也有些奇怪,起先是一片嘈杂,她以为只是府中筹办喜事的缘故,没有多想,但后来却慢慢沉寂下来,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只有鸟儿在枝头七嘴八舌的叫的人心烦意乱,李砚汐按捺不住,一把揪下头上的红盖头,不顾王妈妈的阻拦,飞快地跑了出去。
    院子里果然一个人也没有,她心中松了口气,本想就这样逃出去去梅府寻刘小挚的,但她刚刚跑出院子,就听见许多密集整齐的脚步声还有兵器摩擦声,她躲在屏风后头,小心的抬头看去,却是府上衣着统一的百名护卫手执兵器匆匆而过。
    瞧他们去的方向,好像就是往东边的荷鱼轩去的,李砚汐觉得事情不妙,母亲和荨姐姐都在那里,难道是父亲动了杀机,要在自己的喜宴上诛杀荨姐姐不成,她玉容一紧,提起裙裾又朝荷鱼轩拼命赶过去。
    后头的王妈妈也喘着粗气追在李砚汐的身后。
    荷鱼轩陷入包围的几人少了一个得力之人,立刻呈现弱势,拟香不但要注意四面八方朝自己刺来的刀锋,还有时时留意裴之庆的情况,时不时地还要替他补上几刀,一时间手忙脚乱,额汗淋漓。
    梅荨瞧着李舜半天没出现,便抬眼环顾了一下周围格局:“我们先往后退,通过湖上的曲栏,往那边的蓬莱假山上去。”
    听到有地方可避,所有人立刻精神一振,使出十二分的力,一面抵挡一面后撤,因为负责断后的是小银花,所以他们没有费太大力气便撤到了碧湖旁,沿着湖上的朱漆曲桥,往中心的蓬莱假山上去。
    待所有人都通过后,栊晴一剑斩断了曲桥,与众人一齐避到了蓬莱假山上。
    通往这座假山的唯一途径已经被斩断,外头的人一时攻不进来,所有人都暂时松了口气,身上的伤口在身心放松之下也开始逐渐疼痛,众人这才醒觉,连忙检查起伤口来。
    梅荨朝栊晴递了个眼神,栊晴会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递到裴之庆手里,冷冷地道:“这是紫阳丹,你们赶紧吃了吧,保证中了一百刀也死不了,最多残废。”
    “那还不如死了”,后头的裴鸣咕哝了一句,见父亲冷厉的眼神射过来,立刻闭上了嘴,身上的大红喜服已经沾满了血污,此刻看起来非常的刺眼。
    栊晴显然非常不高兴,白眼也没舍得给一个,扔下药瓶,转身就走了。
    “多谢”,裴之庆面上没有丝毫往昔的轻浮举止,大概是剧变之下,显现出了他内心真实的一面,他望着手心里这颗淡紫圆润的紫阳丹,苦笑道,“没想到你我二人还有相互扶持的一日。”
    “眼下事情被揭穿,裴侯有什么打算?”梅荨捡了个高低合适的石块坐下。
    裴之庆眸光下垂,陷入了长长的深思中。
    “拟香是一定会作为证人指证李舜与李砚云的”,梅荨望着波光潋滟的湖面,辞气淡淡,“到时候,裴侯你也脱不了关系,虽然你并未参与太多,但是,齐王的死,你绝对脱不了关系。你若是肯首告李舜,那还有将功折罪的机会,最起码能保得裴家满门性命。”
    裴之庆鼻子里叹了口气,仍是垂眸不语。
    “如今你也看到了,李舜根本不讲丝毫情面,也根本不给你说话的机会,就下令将你与诸位公子全部诛杀,若是李舜这次可以脱罪,那他还会放过裴侯你么?只怕整个裴家都要万劫不复”,梅荨眸光转冷,“当年他为了掩藏自己的罪行,连自己孩子的母亲都可以残忍灭口,眼下侯爷你与诸位公子恐怕都已划在他的死亡名单上了。”
    裴之庆的眉头皱成了个铁疙瘩,半晌方冷笑道:“这也正是梅先生你想要的结果吧,我与李舜玉石俱焚,沂王苍鹰断翅,荣王才可以坐上储君之位,呵呵,真是没有想到,折腾了这么多年,心机费尽,亲离众叛,到头来真正的赢家竟然是你和荣王。”
    “对侯爷来说,只有荣王继位才是裴氏一家最好的结局,不是么?”
    裴之庆朗声一笑:“梅先生惊才绝艳,只可惜满腹才华都用在了这些阴沉谋算上,将来荣王得了天下,梅家恐怕也要坐拥半壁江山吧。”
    梅荨没有否认,只淡笑道:“这些怕不是侯爷眼下需要关心的吧。”
    一旁的裴夜见拟香扯下了自己的一段裙裾替裴襄包扎伤口,心里登时感觉极不平衡,忙闪到梅荨跟前,笑嘻嘻地道:“梅小姐,你让我们躲在这里,又把曲桥给切断了,我们要怎么出去呀,外头的人又不知道我们被困在这里,无人相救,他们迟早会攻进来的,还不如方才就一鼓作气,直接杀出门外……”
    他话还未说完,一支羽箭呼啸着从他的头皮上擦过,他下意识地蹲到了假山之下,摸着自己尚且完好无损的脑袋,长吁了口气:“好险。”
    他说话的功夫,空中的羽箭已经密集如蝗地朝山上射来,众人都下意识的躲到了假山后头,被汗濡湿的双手贴在凉丝丝的假山壁上,感觉格外舒服。
    裴夜小心翼翼地偏头朝外头飞快的瞧了一眼,原来是李舜已经调来了弓弩手,围在碧湖岸边,朝这边放箭,还好有这些假山阻挡,否则……
    “你不说要杀到大门口去嘛,就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人还没到估计就被扎成刺猬了”,一旁的栊晴翻着白眼对裴夜说到。
    裴夜朝她吐了吐舌。
    栊晴没有理她,一旁的拟香却忽然面色一冷,跃身而起的同时挥出右臂,用剑鞘挡住了一支离裴之庆的喉管只有一掌宽的冷箭。
    “嗞……”一阵利器刺穿血肉的声音同时响起,拟香面色一白,从一人高的空中摔落在地,胸口赫然插着一支白羽箭。
    蓬莱山上的假山巨石虽然能挡住一大部分羽箭,但因为湖岸离中心不是太远,正好在羽箭的射程范围之内,再加上箭镞密集,四面八方皆有,所以不集中注意力对付,很容易便会像裴之庆一样中箭丧命。
    裴之庆面色一惊,想要过去查探拟香的伤势,但羽箭实在太过密集,这五步远的距离,硬是难以涉过,而一直与拟香躲在同一块巨石下的裴襄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胆气,冒着箭雨一把抱起拟香,把她带离了危险区域。
    “放心吧,她吃了紫阳丹,不会有性命之忧,你们只管担心好自己,不要再被流矢伤了”,梅荨瞧了瞧心不在焉的裴之庆。
    裴之庆也意识到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立刻集中精神专心对付起左右透过假山缝隙贯入的箭镞。
    但拟香受伤,主力大损,裴之庆只好无奈的挑起了大梁,可常年奢侈温软的生活早已经销蚀了他的体力,仅仅只过了一刻钟,他就开始面色发白,汗如雨下。
    小银花这个时候是躲在袖子里不出来的,栊晴只管顾着梅荨,其他人瞧也不瞧一眼,所有人中只有梅荨最悠闲。最后裴之庆终于忍不住了,吃力地道:“你倒是想想办法呀,再这么下去,我们迟早会被射死的。”
    梅荨无奈地耸了耸肩。
    所有落在她身上殷切期盼的目光登时齐齐一黯。
    不过也难怪她会如此,眼下这种情况除了硬撑着,还能怎么办,又不能凫水过去,这岸上全都是李府护卫,过去了就只能各自突围,根本是死路一条。
    “要不我们凫水去对岸吧”,梅荨看着对岸的浓烟忽然说到。
    什么?所有人的表情都是惊骇质疑。
    李府的侍卫要去湖对岸得绕一段路,他们就算凫水过去,也不能快过他们抢先上岸,游过去了也只有被杀的份儿。
    “好了,不要犹豫了,大家记得游慢一点,万一游得太快提前到了岸边被他们杀死,那就怪不得我了”,说完,就和栊晴一齐跳了湖中。
    其他人也没有别的办法,见她们两人身先士卒,只好半信半疑也都跟着跳下去了。
    四月的湖水还是有些冰冷的,栊晴一面游,一面不停地扭头看梅荨。
    他们在湖里凫水的时候,李砚汐已经跑到荷鱼轩去了,见到厅中混乱不堪,置满团花喜字的敞轩到处充斥的刀光剑影,脸色刷白,她抬眼四下焦急地张望,见到坐在厅中脸色疲惫的母亲,忙跑了过去,急急问道:“母亲,发生什么事了,荨姐姐哪里去了?父亲该不会想在我的喜筵做出什么杀人的不吉利的事情来吧”,她又举目四瞧了一番,拧着两道柳眉,“鹤举伯伯呢?裴鸣呢?他们去了哪里?”
    杨泠见到茫然天真的娇女,心中禁不住一痛,喉口一甜,吐出一口血来,李砚汐惊了一跳,忙蹲身掏出帕子替母亲试净毫无颜色的唇角,掉着眼泪道:“娘,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吐血了呢?”
    杨泠轻轻摇了摇头,抚摸着女儿的头,含泪道:“娘没事,是娘对不住你,娘这一生亏欠你太多。”
    李砚汐使劲儿摇头,那脸贴在娘亲温暖的膝前:“汐儿以前不懂事,有怪过娘亲抛弃我,可是现在女儿长大了,知道娘也有自己的苦衷,汐儿不怪娘亲,汐儿只愿以后能常伴娘亲左右,再也不和你分开。”
    杨泠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头,无声抽泣。
    旁边的李砚云面色灰败,脸上苍白如纸,没有一点血色,心已经不会痛了,取而代之的是麻木与空洞,好像自己的五脏六腑忽然全都被挖走,身体里空空荡荡的,提不起一丝力气。
    她望着眼前舐犊孺慕的一幕,眼中蓦地透出一股深深的绝望来。
    自己还能回到从前么?还能不顾母亲的在天英灵,继续腆着脸做李家大小姐么?
    这样的身份,还有什么资格做沂王的正妻,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自己明明已经是个双腿残废的瘫子,却还不自量力妄想做王妃皇后,恐怕所有人都在背后嘲笑我吧。
    十多年的辛酸苦楚仿佛一下子全部席来,压倒了支撑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可明明是那样的痛,她的眼中却始终流不出泪来,只是一双眼睛赤红如血。
    她缓缓伸手从袖中摸出一把镶银匕首,缓缓拔刀,刀身上亮如秋水的银芒一点点显露,映得她的玉颜好像虚幻如梦影。
    “砚云!”杨泠被刀光反射,失声喊道。
    被人发觉,李砚云下意识的加快了动作,将冰冷的锋刃一把架到白皙修长的项上,朝惊骇的李舜投去最后一瞥。
    周遭一切似乎都安静了下来,从未有过的安静,就这样结束吧,留着这条残躯,也只是徒留笑柄而已。
    她轻轻阖上了眼,握住刀柄的素手青筋乍现,所有人都瞪大了眼,惊恐的发不出声音来,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根本没有人来得及阻止,也似乎没有人阻止,只有李舜拼命地往女儿身边跑,可终是迟了一步。
    厅中突然闪过一道绯红身影,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便听到刀剑落地的铮然之声,屏息一看,却见李砚云手中的匕首不知何时滑落在地,睁着一双杏眼,冷森森地盯着面前穿红襕蟒袍飞鱼服的执剑男子,仿佛要将他噬入眼中。
    高湛面色冷峻,语调冰凉:“李砚云,前太子薨逝另有隐情,你作为幕后策划者,不把事情交代清楚,本官怎么敢放你自行了断”,辞气骤然转沉,“奉皇上谕旨,将犯官李舜、罪女李砚云收监候审。来人,将他们二人押走,其余人等,禁足府中,没有旨意,不可擅自离开,否则,按抗旨论处!”
    左右番子响亮一声应,摘去李舜头上乌纱,除去官袍,将他同李砚云一齐押走。
    突如其来的变故,李砚汐完全不知所措,愣了半晌才扑到高湛面前,扯着他的双臂,嘶哑道:“高大人,为什么要带走父亲和姐姐,父亲是文渊阁大学士,是内阁首辅,是皇上最信任的臣子,你不可以随便把他抓走。”
    “汐儿,好生在府里照顾你母亲,为父没事,事情说清楚后自然会再回来”,李舜举目望了一眼外头如火焰般涌动的锦衣卫,知道反抗亦是徒劳,索性束手就擒,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他虽被除去官袍官帽,可多年来的养成的威赫气质却丝毫未改,对高湛道,“还请高大人高抬贵手,不要为难我的妻女。”
    “自然”高湛面色不变,朝凌云看了一眼,凌云会意,挥手唤上一名锦衣千户,将还兀自抓住高湛不放的李砚汐带了下去。
    高湛见厅中的事已了,旋即往碧湖对岸去,此时,游得甚慢的几人还未到对岸,岸边准备放冷箭的李府护卫就全部被包围而来的锦衣卫卸了武器,梅荨一行人趁此机会赶紧上岸,虽然湖水并不太冷,但泡在水中实在太消耗体力,他们要是再晚来一点,估计梅荨他们没有被乱箭射死,也要力竭溺亡。
    高湛伸手将梅荨拉上岸,掏出了一条帕子递给她:“你怎么样?”
    梅荨随手接过,笑道:“没事,先前已经服过药了。”
    高湛笑道:“青霓在府上等你,你赶快回去吧,她很担心你。还好赶得及,不然你若是有什么好歹,青霓可不会放过我。”
    梅荨望了一眼被锦衣卫护送走的裴家众人与拟香:“关岚抓到了么?”
    高湛点点头:“是你让她特意去与孤鸣交手的吧。”
    梅荨笑道:“关岚与文绣一样,不会这么乖听黎楚泽的话束手就擒的,只要一寻到时机,她就会想办法脱身,所以让她去擒李舜,她自然乐意,她的武艺这么高强,想要擒住她,不下点儿套怎么行?”r11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