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泠双手将她搀起来,用帕子替她试净眼泪,声音有些颤抖:“我知道你舍不得,十几年来,你一直是在替我尽母亲的责任……”她的声音在女儿回头的动作中戛然而止。
    杨泠隐居济过堂的时候,李砚汐才刚满七岁,比李砚云小得多,此后她便一直再未见过母亲,杨泠的音容笑貌李砚汐早已模糊,只是偶尔会听奶娘提起,从前的母亲如何名动京中,如何貌美倾城。
    李砚汐愣愣地看了母亲,良久之后,好不容易上好的妆一下子全花了。
    杨泠徐徐走了过去,双手攀住她的脸,替她抹尽眼泪。
    许是母亲手心的温暖,也或许是多日来的委屈无处发泄,李砚汐一下子就返身抱住了母亲的腰身,把脸埋在她的怀里大声的哭泣。
    李砚云见状,朝拟香使了个眼色,拟香会意,推着李砚云离开了屋子,在外头的院子里候着,王妈妈也乖觉的走了出去,但房门未掩。
    “娘”,李砚汐娇孺的唤声令母女之间十年的寒冰瞬间消融,“爹爹待汐儿不好,汐儿不想嫁给裴鸣,爹爹就把女儿锁在房间里,女儿只喜欢小挚,你跟爹爹说说,让他不要把我嫁给裴鸣好不好。”
    杨泠眼中并未有太多的泪水,她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平和的面色中带着淡淡的哀伤:“十年来他还是一点儿未变,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李砚汐抬起脸,疑惑地道:“娘亲,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杨泠摇了摇头,声音飘渺的像香炉上的云雾,“只是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想起了自己出嫁的时候,想起了从前的恩恩怨怨。”
    李砚汐没有听明白,也不想深究,紧紧抱住母亲的腰身:“娘。以后我可以常常见到你么?你不要再离开汐儿了。好不好?”
    “娘亲的债还未还完,等你的亲事一了,娘就会搬到城外的慧济寺清修……”
    “时辰不早了。早些准备吧”,李舜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屋中,还穿着上朝时候的朝服,想必是刚下衙。就往这里来了。
    杨泠的脸色恢复了以往的平淡和冷漠,没有抬眸看李舜一眼。拿起台上的浮雕并蒂莲犀角梳,替李砚汐梳起了发。
    李舜的眼底也是淡冷的,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迈步离开了。
    李砚汐也感觉到了方才屋子里的温度冰冰冷冷的。但记忆中母亲还是头一回给她梳头,温柔,轻舒。从未有过的溶溶温暖,她的脸上浮起了许久未见的笑容。
    李舜出去后。王妈妈便进屋伺候去了,李砚云在廊下看见了妹妹的笑靥,脸上不由也舒展开来,眼中充满的欣羡,还有几分淡淡的悲伤。
    “小姐,我们出去吧”,拟香微笑道,“宾客怕是已经盈门了。”
    提到迎接宾客,李砚云立刻恢复到了平素的干劲儿,声音也宏亮了几分:“走走,快走,别耽误了正事儿。”
    拟香笑应一声,推着她往后花园的荷鱼轩去了。
    荷鱼轩已经人声喧阗了,绿衣黄鞋的丫鬟来往如织,宾客盈座,笑声配合着轩中一水儿的大红喜饰,让人一进去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浓浓欢喜。
    裴家不用说,七个公子一个不差,其中最闹腾的就属裴夜了,尤其是在见到梅荨也来了之后,更是笑的欢天喜天,结果被他的六哥裴襄吐槽:“我怎么感觉好像你要娶媳妇似得。”
    裴夜撇撇嘴:“五哥终于功德圆满了,六哥你也要赶快抓紧,要不是你们两个拖后腿,我裴夜如此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娶亲?”
    “把口水擦干净”,裴襄踢了裴夜一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你不要做梦了,你再风流倜傥,人家也瞧不上你。”
    “你们两个在这里叽叽呱呱说什么呢,还不快给我坐在席位上去”,裴之庆揪起裴夜的耳朵,吹胡子瞪眼睛地道,“就你一天到晚不安生,今天你母亲祖母都不在这里,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在你李伯伯家把打得你皮开肉绽,看还有谁救你!”
    裴夜哀嚎着被他父亲拎回了座位上,裴襄忍着笑也跟着坐回去了。
    裴之庆朝坐在另一方宴几上的梅荨看了一眼,总觉得她与一人实在很像。
    梅荨似乎察觉到了不远处投来的目光,微微颔首,以示回礼。
    荷鱼轩中除了永淳长公主因病未来赴宴,成国公也因为要照顾公主没有来之外,其他人都是李裴两家的近亲,只有梅荨身份尴尬,但因为李砚汐执意邀请,梅荨也不想推却李砚汐的盛情,只好来了。
    “姐姐,长公主是李砚汐的舅母,她怎么没有来啊,她的病很重么?”栊晴因为上次去过一趟长公主府,对这位长公主有些印象,所以好奇地问了一句。
    梅荨淡淡地看着碧湖里才露尖角的荷叶,思忖起来:长公主是李砚汐的舅母,除非病情实在严重,否则,她没有理由不来,那么,这是巧合呢,还是有其他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她正想着,李舜、杨泠和李砚云在丫鬟执事的簇拥下,双双到了荷鱼轩。
    李舜笑呵呵地道:“诸位光临小女婚宴,不胜喜庆,诸位只管当做是在自己家中,不必拘束,只管尽情尽兴。”
    杨泠表情淡淡的,随着李舜坐在主席,裴之庆是陪席,其他人则序齿而坐,男子居左,女子居右,因为都是近亲熟人,彼此之间来往频繁,所以并没未男女分席,各人的贴身丫鬟小厮则侍立在主子身后。
    杨泠的目光不自禁的落在了末座的梅荨身上,眸子不由一黯。
    坐在旁边的李舜察觉到了杨泠表情的变化,不由皱了皱眉,他记得梅荨去年离府之前见过杨泠,她们二人在济过堂独自相谈了很久。不知道谈了些什么,这桩事一直是李舜心中的一个疙瘩。
    他左右看了看,却不见管家林顺,随即朝李砚云使了个眼色,李砚云会意,自己转动轮子跟着父亲行到了距宴席稍远的碧湖边:“父亲,有什么事要吩咐女儿?”
    “林顺去哪里了?”
    “方才父亲一直在忙。女儿没有机会禀告父亲”。李砚云柳眉微蹙,“方才传来消息,说咱们安插在各个府邸的细作今天突然全都没有情报传来。我便遣林顺出去查看这些细作的情况去了。”
    李舜皱眉思忖了片刻:“黎楚泽那边有什么情况么,是不是被关岚遣去执行什么任务去了?”
    “花袭阁一向是由女儿掌握,关岚不过充当调教的角色,对于这些人的调派与执行的任务她向来都是不插手的。女儿认为应该不会是被黎家调用了”,李砚云顿了顿。“父亲,花袭阁很有可能曝光了,不过,父亲宽心。即便她们被发现了也不打紧,当初我们同意关岚当花袭阁的调教嬷嬷,不就是想着万一哪天事情暴露。正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关岚还有黎家的身上么,我们正好也可以摆脱黎家的控制。我已经遣林顺派高手去监视关岚了,万一事情真的败露,就可以立刻将她抓捕。”
    李舜刚要说话,却看见府里一个小厮飞快来报:“老爷,大小姐,大门外有个自称是府上朋友的女子闯了进来,小的让她递拜帖,她说以她与老爷小姐的关系,根本不用帖子。”
    “什么人如此大胆?”李舜面色登时凌厉起来。
    “李大人,李大小姐,怎么刚过完河就把在下给忘了么?”一个女子带着冷笑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厮立刻指着那人道:“就是她。”
    关岚?李砚云眉间一跳,监视她的人哪里去了,心里想着,嘴上已对小厮道:“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小厮躬身退了下去。
    “原来是关嬷嬷”,李舜皮笑肉不笑,“小女婚宴,嬷嬷要是来讨一杯喜酒吃,我自然不会拒客,但如果有什么其他不相干的事,还请先行回去,待小女亲事办完再说不迟。”
    “我这会子过来,自然是来参加贵府喜筵的”,关岚凤眼更弯,“贵府如此热闹精彩的喜筵,我怎么敢错过呢?”说完,也不等李舜同意,一径往席上去了,坐到了梅荨对面的末座上。
    前头的裴夜朝这边望了一眼,只觉得这个不速之客好像在哪里见过,绞尽脑汁想了半晌。
    忽然一支银筷投进了他面前的洒墨玉杯中,酒水溅了他一脸,他愤愤一看,却见一旁的六哥裴襄捂着嘴偷笑。
    裴夜无奈地掏出帕子抹干净脸上的酒水。
    裴襄凑了过去,附耳笑道:“看不出,原来你是老少通杀啊。”
    裴夜白了他两眼,没有理他。
    这时,李舜与李砚云已经回到了席上,他正要执盏敬酒,却见末座的关岚冷笑着看向裴之庆:“儿女之间的亲事可要慎重呀,万一娶了不该娶的,比如仇人之类,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说罢,朝李砚云的席位处看了一眼。
    裴之庆还未来得及细问,就被李舜断喝:“老夫诚心邀请你,你竟然在此大放厥词,那就怪不得我了,来人,将这个妖言惑众的妇人请出去!”
    “李大人,在下也不曾说什么,你何必恼羞成怒呢?难道真是被在下说中什么了么?”关岚辞气却是不紧不慢,“裴大人,不知道你觉得她眼不眼熟呢?”
    众人随着关岚的目光看去,却见一个女子从李砚云的身后满面寒霜地走了出来,却是拟香。(未完待续)r58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