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雪居里的雪又堆厚了几分,雪上磊着雪,冰上叠着冰,更显的空灵芜杂。栊晴却觉得太素白太静穆,一点儿生气也没有,出去转了一天后,也不知从哪里淘来三只白鹤,玄裳缟衣,翔敛闲逸。
    这三只鹤显然不是家养的,它们被栊晴用食物连蒙带骗拐过来,吃饱后,拍拍翅膀就要飞走,栊晴急的不行,使出了各种招式也留不住,就差点耍赖扯尾巴了。
    彼时,梅荨施过针正在暖榻上休息,听见外头的响动,便起身推窗望了一眼。她瞧着栊晴喜欢,但也不欲强迫仙物,便取过案上的古琴,即兴弹了一曲。
    琴音古旷,浑然拙朴,宛如白鹤恣意立于陂田,翔于云表,纵观春夏草木,秋冬雪月。
    结果,栊晴高兴的在雪里翻了好几个跟头。
    那三只已滑向天际的鹤闻音又俯冲而下,在栖雪居上空盘桓了数圈,直到琴声消散后,方齐齐栖在了院子里那几块二人高的趣致怪石上。
    后来的日子里,那三只白鹤一到傍晚便会宿在石头上,白天则流连在云山之间。
    用舞青霓的话说,当真是应了苏子《放鹤亭记》里头“独终日于涧谷之间兮,啄苍苔而履白石”的话了。
    刘小挚从古玉斋回来的时候,栊晴正在院子里上蹿下跳,闹的整个梅府鸡犬不宁,他向围在月洞门口的留头小子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舞青霓要收栊晴为第二个关门弟子,亲授她琴棋书画。
    琴棋书画?
    刘小挚脑子里想象了一下栊晴凌波而舞抛媚眼的样子,不由打了个哆嗦,连忙闪进屋子里去了。
    梅荨依旧被绒毯裹成包子状,坐在暖榻上查看晨青今天早上从各个暗桩处收集来的情报,看一张,扔一张,动作连贯扬洒,连炭盆里的火焰也随之有节奏的一高一低,舔舐着笺纸,乐此不疲。
    “荨姐姐”,刘小挚跳上暖榻,坐在梅荨对面,笑的跟夏日里明晃晃的太阳一般。
    梅荨笑望他一眼,挑了挑眉:“你爹今儿夸你了?”
    刘小挚扁着嘴,不服气地道:“我爹表扬我,我不至于高兴成这样好不。”
    梅荨笑着继续查看炕几上厚厚的一团雪白纸条:“那是小汐给你写信了?”
    “我又不是栊晴,我现在已经决定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了”,刘小挚眉头拧成包子褶,“我是来给荨姐姐你传消息的,这个消息你听了一定也会舒心不少。”
    “齐王府的事有消息了?”梅荨淡淡的说着,手里的功夫没有停下。
    刘小挚点头如捣蒜:“昨儿晚上不是有消息传出说齐王妃派人在京城及保定府一带搜查什么人么,我已经知道是谁了,而且还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宫里传出的消息么?”梅荨依旧埋着头问道。
    刘小挚“咦”了一声,想了片刻又道:“荨姐姐,你该不会是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吧。”
    “你不是从古玉斋回来的么,跟你爹单线联系的只有宫里的人”,梅荨将手中的笺纸随手扔进炭盆中,火焰忽一高,“怎么说?”
    刘小挚恍然点了点头:“齐王妃寻的那两个人叫作王虎和殷明,他们十多天前被齐王妃派出去给河南行省的都司潘硕送银票,据他们二人说,他们是送完银票后遭到齐王府的人灭口,千辛万苦逃了出来,因想着保命才去上景苑告发了齐王。”
    梅荨思考了一下,道:“一定又是李舜在暗中捣鬼,他的消息到是比我们的灵通的多哦,非但知道齐王妃要派他们二人去给潘硕送银票,联络感情,还掐准时间,策反他们二人跑去皇上面前揭发齐王。”
    “荨姐姐,不一定是李舜吧”,刘小挚又认真想了想,确定自己的想法无误后,方道,“齐王妃让他们二人去给潘硕送银票,这可是机密中的机密啊,万一要是泄露,那可是诛九族,不,杀头的死罪,齐王妃杀他们灭口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们二人知道主子卸磨杀驴,所以一气之下,就跑到上景苑告发齐王去了,这齐王妃不是暗中派人寻他们的下落么?一定是想着等找到了便就地咔擦掉。没想到,齐王妃还挺心狠手辣的,她跟齐王还真是般配。”
    “从京城到保定需要几日时间?”梅荨好像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刘小挚疑惑并认真的想了想:“四日。”
    “一来一回就需要八日,那齐王妃寻找他们二人的下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梅荨剥蒜皮似得问道。
    “昨儿晚上呀”,刘小挚猛地一击脑门,“我知道了。齐王妃十多日之后才寻找他们下落,她若是真有心要杀他们,应该在八日前就设伏诛杀他们,他们二人逃脱后,齐王妃立刻就会派人查探,不会拖到十几日之后。
    “他们两人是今儿早上才去的上景苑,中间可是消失了好几天啊,这段时间他们肯定是跟李舜在一块儿。李舜真是只老狐狸,特意等到他们二人把银票送到潘硕手里,落实了这项罪名之后再让他们去告发,那齐王即使长了一百张麻雀嘴也辩不清了。“
    “这会子皇上一定遣高湛去打听潘硕的事了”,梅荨抬眸望向窗外的雪景,眸子一片清冽,“把我们掌握的潘硕的资料放出去,暗中转到高湛手里”,顿了片刻,“另外,把王虎与殷明去了上景苑告发齐王的消息也放出去。”
    刘小挚认真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
    “齐王姬妾众多,歌姬舞女更是多不胜数,而齐王府却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几乎从未出过什么令让贻笑大方的事情,这说明齐王妃是个有几分手段的人,她一定不会坐以待毙,齐王也不会束手就擒,所以只有把这条消息放出去,让他们知道皇上已经掌握了他们私下联络将帅的事情。如此,他们才会下定决心孤注一掷,放手一搏。兵法说穷寇莫追,这一回我倒是要反其道而行之。”
    刘小挚拿着雪梨的手顿了顿,再一次问了个为什么。
    梅荨瞅着他吃咬了一大口梨,眼角闪着几丝顽皮来:“因为在后头追齐王的不是我们啊。”
    刘小挚一口梨汁呛在嗓子眼里,猛地咳嗽起来,好半天才恢复过来,脸憋得红彤彤的:“荨姐姐,你是故意的!”
    梅荨忍着笑,脸皮非常厚的点了点头:“我就是故意的。你想啊,在后头拼命追齐王的是沂王,我们暗中把齐王这只兔子逼急了,他一扭头,咬的肯定是沂王。”
    “我说的不是这个”,刘小挚板起脸,“我们今儿晚上再手谈几局。”
    “不行哦”,梅荨一脸无辜,理直气壮地道,“其实我也很想跟你下几局,不过蔺神医下了命令了,让我晚上要早些休息,不可以劳神,要不,你亲自去跟蔺神医谈谈。”
    “不要!”刘小挚坚决否定,“蔺大哥看上去挺温和的,但只要一触及到医药这块儿,他整个人就较起劲儿来了,而且他对付我通常只有一招,那就是告诉小晴”,刘小挚耷拉下脑袋,“野人加二愣子,当真是天下无敌了。”
    说起蔺勖,梅荨却是想起了这阵子舞青霓好像跟他走的很近,两人常常在一块儿聊天,自己偶尔问一问,她却闪烁其词,好像还说要去蔺府拜访一下蔺羲钦,不过碍于当下的形势,不好出门,这才按压下来了。
    梅荨蹙了蹙眉,这是什么事儿啊,该不会是……
    “荨姐姐,你在想什么啊?”刘小挚咬了一口雪梨,含糊不清地问道。
    “你怎么还没走啊?”梅荨省过神来,故作诧异地问道。
    刘小挚“哦”了一声,手中还剩一半的雪梨一抛,急急转身出去,可一只脚堪堪迈出门槛,又听荨姐姐喊了一声“等一下”。
    他身子一定,又忙折了回去,拍着胸脯道:“荨姐姐,我做事你放心,你吩咐我的我都记下了,一个是暗中把潘硕的资料转给高湛,还有一个就是把王虎与殷明告发齐王的事散播出去。”
    “把高湛查探潘硕的事情也散出去,让齐王与潘硕知道皇上已经在派锦衣卫暗中调查他们的事了”,梅荨敛容道,“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桩事要交代你。这两则消息放出去后,齐王那边多半就会有所行动了,李舜也会作出相应的对策,他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从不打无准备之战,这一回他敢如此冒险正面挑衅齐王,想必是对齐王的动向有十足的把握”,她沉吟片刻,“你去告诉刘叔,让他派几个高手全面监视齐王府。”
    刘小挚觉得梅荨的表情有些正肃,知道事情严重,好奇心一起,又忍不住问道:“荨姐姐,为什么要监视齐王府啊?”
    梅荨扬起清矍的下颌,透过雕花支摘窗看向湛蓝的天际:“穿针引线。”
    刘小挚意料之中的没有听懂,但他也没好意思再问,向荨姐姐打了个招呼,便出府办事去了。r11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