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一般有六名成员,但三年前次辅唐卿被罢免,老三蔺羲钦接替了他的位子后,内阁就一直维持在五人的状态,甩尾巴的老五曲芳虽比蔺羲钦长了两岁,但脾气却属于年少气盛一类,他虽不敢明目张胆的与顶头上司李舜对着干,但见了面总少不得冷嘲热讽,指桑骂槐一番,李舜却是宰相度量,只当他是个无知孩童,童言无忌嘛,不过要是撞到了他心情郁闷的时候,那曲芳就难免会被罚去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可这一回,他却彻底翘辫子了。
    事情还得从四日前说起,本来晋崇钰的案子在宏治的压制下,基本算是尘埃落定了,这些后知后觉的百官们也渐渐揣摩出了圣意,不敢再对这宗案子提出任何疑议,就连做梦都想掐死晋崇钰的齐王也不敢再声张了,可林子大了什么花都有,这曲芳便是其中奇葩的一朵。
    也不知他是受了什么刺激,脑子一热便向宏治上了一道折子,在里头斥责李舜不说,还捎带上了宏治本人,说他昏庸武断什么的,当然他的措辞要委婉一些,不过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
    宏治看了之后当然是龙颜大怒。
    你说他这封折子当时怎么不上,要是朝辩那日就递上去了,文武群臣还会暗暗给他翘翘大拇指,说他直言敢谏,是个难得的中直之臣,那时候就算宏治再生气,也得碍着百官的面,忍气吞声,不然就真成他折子上说的昏君了,但问题是,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还翻出来!
    他也是内阁之一,也有义务提醒皇帝,可他当时干嘛去了?难道只知道做事后诸葛亮么?
    这是宏治在他折子上亲笔提的朱批。
    第二日一大早,曲芳便收拾包袱准备回老家了,百官们听说了宏治将他罢免的事,都忍不住暗暗嘲笑,说他是自找的。
    除了几个年谊好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去城外为他践行了,曲芳在喝骂了一通李舜,吐了一肚子牢骚,比如什么“生不逢时,情愿归园田居”的话后,就携起包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十年前他是个进京赶考的少年仕子,怀着满心的希冀踏上了来京的路,本想一展抱负,可无奈宦海沉浮,朝廷乌烟,而今只能以白衣之身,沿着来时的路黯然离去。
    归去来兮!回乡也没什么不好,当当教书匠,种种菜养养鸡,田园自乐。
    这是曲芳在回望帝都城门的时候告诉自己的话,可未来谁也不能先知,他永远也不会想到,他的生命即将在他渡船离开的那一刻彻底告终。
    曲芳沉船溺毙的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惊愕,接着便是种种流言蜚语铺天盖地而来,而且曲芳被人暗害这一说法甚嚣尘上,毕竟他是上书得罪了皇帝和李舜,才被贬为庶民,而且又在离京不远的渡口遭到不测,这不能不让人做其他联想,有些人猜是李舜做的,还有些人胆子比较大,直接就猜是皇帝派锦衣卫干的。
    京城所有人都在议论,洱泉山庄自然也不例外。
    “……我方才在城中亲眼看见了曲芳的尸首,可惜的是,打捞的太快了,跟正常死人没什么区别,不像上回朱雀桥下的女尸那样刺激”,栊晴绘声绘色的描述着。
    “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呀”,刘小挚无奈的翻了翻白眼,“死者为大,我们要尊重尸体,哪有你这样为一饱眼福,就巴不得人家的尸身在河里泡得发烂的。”
    “刘小挚,我说我的,你不爱听就滚蛋”,栊晴拧着两道秀眉,跳起身来指着他的鼻子,“你不是来替刘婶送汤的么,送完了就赶紧走,别在这碍眼。”
    “你们两个一见面就吵嘴,吵得我脑仁疼”,舞青霓扶着额角,向坐在对面湘榻上的梅荨抱怨道,“亏得你日日跟他们两个在一齐。”
    “家里人少,有他们吵吵闹闹的,才热闹呢”,梅荨将手中的书卷翻了一页。
    “霓姐姐,你说……曲芳是不是被人暗杀的呀”,刘小挚不理会栊晴,一径坐到了舞青霓的身傍。
    “这世上每日死这么多人,要是每个都关心,那日子还要不要过了”,舞青霓一面磕着瓜子,一面道。
    “可是……有人说是高湛干的呢”,刘小挚很认真地说着。
    舞青霓不由轻笑:“那不就结了,高湛做的就等于是皇上做的,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那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把尸体拉回他老家,拉来京城做什么呢?”栊晴将梅子搁入茶水里,漫不经心的问道。
    梅荨不由笑了笑,还是小晴最先说到了点子上。
    舞青霓啪的一下打落梅荨手中的书卷,嗔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小挚,你知道他们把曲芳的尸体拉回来做什么吗?”梅荨问道。
    “知道啊,按照律法,得先送交官府检验,若确定是溺水身亡,则发回原籍。”
    “那要送到哪里检验?”
    “呃……应该是顺天府”,刘小挚好像觉察出了哪里不对劲儿。
    “那现在送到了哪里,又是谁在负责此事?”梅荨剥蒜皮似得问道。
    “送到了……刑部……那就是杜修文在负责。”
    “你看出问题来了么?”梅荨转而对舞青霓道。
    “杜修文的背后是李舜,也就是说这宗事是李舜一手安排的”,舞青霓思忖道,“他这样做是为什么?洗白他自己?”
    “嗯,一定是这样”,刘小挚接住话头,“现在全京城的人都说是他暗中杀了曲芳,所以他就把尸体转移到刑部,以此借杜修文的口来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
    梅荨笑而不语。
    “难道不是这样?”舞青霓疑道。
    “若真按你们说的,李舜借杜修文的口来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不就等于他在推卸责任了么?”
    “什么意思?”刘小挚抓了抓后脑勺。
    舞青霓捻了捻绣着缠枝忍冬的云纱手绢,思量片刻,恍然道:“我明白了,李舜若是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就等于告诉天下人这宗事是皇上做的,作为臣子,他首先应该替主子扛罪名才对,李舜老谋深算,他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
    “对哦”,刘小挚脱口道,转而又皱眉,“那他们把曲芳的尸体转移到刑部做什么啊?”
    “姐姐,喝梅子茶”,栊晴捧起茶盅,递到梅荨唇边,深怕荨姐姐不喝似得。
    “小晴,荨姐姐不爱喝搁了果子的茶”,刘小挚道。
    “很好喝的,这是小晴最爱喝的”,栊晴满眼的期盼。
    “小晴爱喝的,就一定好喝”,梅荨温煦一笑,接过茶盅吃了一口,接着方才的话题道,“如此……他方能放心的用一个人。”
    “什么人啊?”刘小挚与栊晴齐齐问道。
    “你们听过十三年前曾轰动一时的风云人物么?”
    “十三年前……就是宏治六年……”舞青霓思忖道,“你说的是在紫宸殿上只通过验尸就查明了杀害鞑靼王子凶手的人”,她顿了一下,“就是你说的那个验尸高手?”
    “我知道”,刘小挚与栊晴抢着道,“我就是听他的故事长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