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瓷器粉碎的尖锐声刺破耳膜,紧接着又是一句怒意难遏的喝骂声,“滚出去!全都给本王滚出去!”
    “吱呀”一阵门响,里面匆匆逃出来两个紫衣丫鬟,面如土色,慌不择路地一通瞎撞,其中一个猛地一头扎进了一个软软的怀里,她怯生生抬头一看,登时身子软了半边,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王妃息怒,王妃息怒……”
    另一个也是脸色惨白,忙跟着一齐跪倒,搁下手中的枣红色茶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王妃饶命。
    “行了行了,起来吧”,沂王妃用葱绿色的云纱手绢掸了掸纤尘不染衣襟,又伸着白皙的脖子朝内书房觑了一眼,眸底的担忧惊惧之色毫无保留的流露出来,“王爷怎么样了?”
    “回王妃”,丫鬟不敢起身,盯着冰冷的砖面,啜泣道,“王爷怒气还未消,我们方才进去奉茶,王爷一把抓起茶盅就砸了个粉碎,还把我们全都赶了出来。”
    吴贵妃被褫夺贵妃封号,打入冷宫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先前所有人都在议论着沂王荣立太子的事,没想到仅隔一日,事情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沂王直接从云端坠入了深谷。四年的夺嫡之争,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挫败,败的一塌糊涂,一败涂地,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三日了,他同安乐一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滴水未进,沂王妃心急如焚,无奈她是个遇到大事就拿不出注意的人,在管家执事殷殷期盼的目光中,除了着急,还是着急,弄得整个王府像是要塌下来了一般。
    沂王妃自知自己笨嘴拙舌,平素除了跟丈夫拌嘴斗阋时会偶尔爆发出惊人的语言天赋外,其余时候她这张嘴都是惹他厌烦的,再说,安慰本就不是她所擅长,所以一连三日来她都没敢踏进书房半步,只是站在院中伸头张望。现下听丫鬟说他还在气头上,沂王妃只能长长叹了口气,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丫鬟退下,自己却在院中徘徊起来。
    半边天空都浓黑了下来,像清水中打翻了砚台。
    沂王府的管家宋忠听说后,忙忙地跑了过来,抬头一看,王妃果然在这里踱步,他垂手沉吟了片刻,旋即提步走到王妃跟前,打了个千儿道:“王妃,王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您赶快给出个主意吧。”
    沂王妃用手背敲击着手心,蹙着秀眉:“我要是有办法还用拖到现在么?他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除非有解决的办法,否则谁见他谁倒霉,再说了,我还不如他的一个近身丫鬟讨他喜欢,哪里敢去触他的霉头。”
    沂王妃说话向来心直口快,口无遮拦,宋忠也是见怪不怪了,只是听到后半句略带醋意的话时,他脑子里忽的灵光一闪,细细斟酌了一番:“要不,我去叫厨房烧几道好菜,王爷见到这些喜欢的东西自然心情也会愉悦一些。”
    “这每顿送去的不都是他最爱吃的么,也没见他动一下筷子呀?”沂王妃没好气的道。
    宋忠不由在心中嘀咕了一句: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怎么还没明白,他擦了擦满头的黑线,换了种方式道:“上回同王妃您去护国寺上香,我无意间听到一位大师说禅,他说佛家有八万四千法门,对治众生八万四千种烦恼,对机者都是佛法。我想王爷现在的烦恼也正需要一种对机的法门来解”,他抬眸环顾了一下满院的菊花,“都说花最解语,有织女之梁玉清,鱼玄机之绿翘之说,眼下王爷的状况与这寒霜中的秋菊一样,既是同病,自然相怜,要不,我送几盆龙脑香去内书房吧,说不定可以解解王爷的烦恼。”
    “这些花又不会说话,能……”沂王妃脑子终于开了窍,她思忖片刻,忽的一击掌心,“人比花解语,寻个王爷喜欢的人来给他解解愁不就完了。”
    宋忠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这王妃总算是转过弯来了。其实寻个比花解语的女子来宽慰沂王本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但府里人谁也不敢说破,因为这沂王妃是出了名的醋坛子,眼下这个当口,谁敢说这话去刺激王妃,除非不想活了。现在正好,在老管家差点撞墙的引导下,沂王妃终于自己开了金口。宋忠连忙趁热打铁道,“王妃大智,眼下恐怕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不知王妃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沂王妃面上的表情凝了一瞬,眼中翻覆出几许怨恨与无奈:“除了李砚云,这个世上还有谁会是他的绿翘。”
    李砚云?宋忠的眉头不由紧了紧:“王妃,这个时候让李大小姐来只怕会火上浇油呐。”
    “为什么?”沂王妃的眼睛睁得老大。
    “呃……”朝廷上的事他一个小小的管家不敢妄加评论,尤其是在这个嘴松得跟棉裤腰带似得王妃面前说,他垂下的眼眸暗暗转了转,改口道,“王妃,我伺候了您这么多年,跟就您说句体己话吧,这个时候请得李大小姐来,那咱们王爷以后就更加离不开她了,您与世子的地位要紧呐。”
    “可是,除了李砚云还有谁能劝得了王爷呢?”
    宋忠捻了捻颔下微须,眸中蓦地一阵雪亮:“咱们可以请梅荨过来呀,如今她是王爷的谋臣,还弹得一手好琴,说不定这会子她已经有解决厄境的办法了呢。”
    “梅荨……”沂王妃有些迟疑,有很明显的抵触情绪,这个人她听王爷念叨得次数比李砚云还多,而且提起她的时候,王爷的眼神明显不一样,好像是一个比李砚云更危险的人物,“可她不会是第二个李砚云么?”
    “王妃,你可有听过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宋忠不大的眼珠子闪过一抹诡谲之色,“眼下您不是李家大小姐的对手,那就让梅荨去对付她,到时候她们二人两败俱伤,您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沂王妃下拉的唇角瞬间上扬,上下打量了这个老管家一番:“宋忠,没想到你还是个宰相的材料呢。”
    “嘿嘿,王妃过奖了”,宋忠哈腰笑道。
    “那你快去办吧”,沂王妃整个人登时精神起来,“记得,一定要把消息透给李砚云,就说是沂王特意来请梅荨过府叙话的。”
    “是,我马上就去办”,宋忠欠身施了个礼,离开往梅府去了。
    这个时辰,梅荨喝了药正在栖雪居午憩,栊晴则坐在廊子上剥莲蓬,还逼着刘小挚与小银花跟她一块儿剥。
    “你也不爱吃莲子呀,剥这么多干嘛?煮汤啊?”刘小挚一面抱怨,一面从绿玉似的莲房中剥出珍珠般的莲子。
    “让你剥就剥,哪里来这么多废话呀!”栊晴拍了小银花的脑袋一下,从它嘴里抠出一颗莲子扔进水晶杏叶盘中,斥道,“你要是再偷吃,我就不让你去见阚育了,听见没?”
    小银花缩了缩脑袋,往刘小挚脚边靠拢了些。
    “小晴,这莲子是用来吃的,你怎么能让小银花剥呢?”刘小挚锁着眉道,“它的牙可是连着剧毒的,你让它用牙磕的这些莲子全都有毒,你这是要给谁吃呀。”
    “有毒?”栊晴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从水晶杏叶盘中拣出方才那颗莲子,递到刘小挚跟前,很认真地道,“你试试,看看有没有毒。”
    “开什么玩笑,这怎么能试?”刘小挚惊得跳了起来,“试完我还有命了么?要试你自己试。”
    “胆小鬼”,栊晴翻了翻白眼,从怀中掏出一只玉似的白瓷瓶,搁到刘小挚的眼皮底下,“这是解药,就算有毒你也死不了。”
    “这是什么解药呀……该不会是陆神医配的玉露丹吧”,刘小挚盯着药瓶两眼放光,像见到稀世珍宝一般,“这可是江湖上万金都难求的哦”,他沉了沉脸,“小晴,玉露丹是用来救命的,你怎么能随便用呢,又不是狗皮膏药。”
    “我这里有很多啊,比狗皮膏药还多”,栊晴板着脸道,“哎呀,你不要废话了,赶快试,反正你也说这是万金难求的啊,你吃了这颗莲子,我就白送一颗玉露丹给你。”
    “啊?”刘小挚不情愿的接过栊晴手中的莲子,回想了一下上次被小银花毒死的那个李府侍卫,脊背不由冒出一阵冷汗,他咽了咽口水,“能先给我看一眼玉露丹么?”
    “你吃了再看。”
    “你不给我看,我怎么确定你是不是蒙我的啊,万一你这瓶子里装的是面粉丸子,那我岂不是呜呼哀哉了。”
    “你又没见过玉露丹,给你看了你也分不出真假来啊,先吃了再说,我不会骗人的。”
    “不要,你先给我看,我再吃。”
    “你吃不吃?”
    “先给我看!”
    “你吃不吃?”
    “先给我看!”
    “好!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栊晴右脚一蹬栏杆,飞身上前,右手掐住刘小挚的脖子,用力一握,他的口便很自觉的张大了,栊晴赶紧别过脸,将莲子往他咽部一扔,便松开了,落地时还用手在鼻底扇了扇,“以后别吃那么多韭菜,难闻死了。”
    刘小挚蹲在地上,猛地咳嗽了几声,指着栊晴,涨红了脸道:“你……你……算你狠!”
    “谁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活该!”
    刘小挚起身正要抢她手中的药瓶时,一个青衣小厮紧步走了过来:“小晴,沂王府的管家宋忠来了,说请咱们小姐去王府一趟。”
    栊晴皱着眉思考了一下:“你是不是喝醉酒说胡话呀,这沂王死了,那他的管家应该是报丧来了,怎么是送终来了呢?”
    话音刚落,刘小挚便“噗嗤”一声大笑了出来,看着面前两张莫名其妙的脸,捂着肚子结结巴巴地道:“沂王……府的管家名叫宋忠,不是送终……”
    刘小挚这么一解释,那青衣小厮也忽的笑翻在地,哈哈大笑个不停。
    “怎么会有人起这名儿啊?”栊晴瞥了他们两人几眼,斥道,“不要笑了,要是把姐姐吵醒了,我就把你们扔出去”,她转而对小厮道,“你去回他,就说姐姐有事,现在不方便过去。”
    小厮忍了忍笑,从地上爬起来,一面拍着身上的尘土,一面道:“毕竟是王爷来请,总要说清楚是什么事吧。”
    “你随口诹一个就是了。”
    “那诹什么呀?”
    栊晴拧着眉头正想不出个借口来,一旁的刘小挚忽的白眼一翻,直直倒了下去,嘴角还流出黑血来,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
    青衣小厮吓的目瞪口呆,忙跳过去扶起刘小挚的头,大声地喊了几句,又看向栊晴:“他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我、我去请郎中。”说着,就急急忙忙起身。
    栊晴很淡定的摁住他的肩膀,挑了挑眉道:“正好就用这个借口,你就说我们府上的刘小挚身中剧毒,姐姐正在替他解毒,没空去送终。”
    “啊?”青衣小厮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这、这……”
    “这什么这”,栊晴推了他一把,“快去!”
    青衣小厮只得哦了一声,先去回话了。
    栊晴用脚踢了踢刘小挚,见他一动不动,犹如死人,方蹲下身子,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而后一面咕哝着“果然有毒”的话,一面慢悠悠的从瓶子里倒出一粒黄澄澄的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再并指如剑,轻敲他颈上穴位,喉头一动,药丸便滑入了腹中。
    待刘小挚醒来的时候,外头已经黑透了,他正要掀开杏子锻被去寻栊晴算账,却听进来送汤的丫鬟说她跟着梅小姐去洱泉山庄了。
    刘小挚扭头朝雕花支摘窗外看去,芭蕉染黄,淅淅沥沥的秋雨打在上头,更助萧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