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回到京城,舞青霓便一径回了沁春园,栊晴与刘小挚则一齐朝梅府迤逦而去。
    栊晴已经将夜行衣脱去,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靛青色挑丝云纱褙子,腰上系着玉色丝绦,显得身段愈加娇小可人,头上为了适合戴黑巾帽,也不像往常一般梳着垂髫,而是往后拢成一束,高高的绾一枚山字形白玉束发冠,爽利中不失俏皮。
    她一面走,一面嗔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方才你怎么那么久才唤他们出来帮我?你是故意要看我出洋相的吧,哼!你等着,我一定会去向荨姐姐告状的,到时候你就没有机会再帮姐姐的忙了。”
    “你这个野人懂什么?这叫战术”,刘小挚手里提着栊晴的宝剑,配着身上那套湛蓝色的箭袖劲装,倒有几分少年侠客的味道,“你越发吃不住,他们就越会相信只有你一人来救夏贽,我才能赚到他们呀,要是一开始我就让他们出来了,那肯定是一场恶战,那我的手下就损失惨重了。”
    “你的手下?”栊晴白了他一眼,“脸皮还真够厚的,就凭你的三脚猫功夫还想充他们的老大,你也不问问他们手里的刀愿不愿意,就知道躲在后头发号施令,有本事也出来干掉一个杀手啊。”
    “说你是野人吧还不承认”,刘小挚走到一个摊贩前止住脚步,随手点了点,听得贩子一声“好嘞”,方接着道,“大将军,大元帅那都是坐在军帐中指挥千军万马的,那才叫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我刘玉肚里装的可是万千丘壑,非你一个小女子能懂也。”
    栊晴还未答话,那小贩倒先接了口:“这位小公子端的好相貌,话的话也体面,一定不是池中物啊。”
    “听见没有啊?”刘小挚剑眉轻扬,“钦服哥哥我吧。”
    栊晴“切”了一声,操起手道:“躲在帐子里的人有什么本事啊,我平生最钦服的是像常山赵子龙那般能在万军之中夺取上将首级的真将军。”
    “这位小姑娘也不是一般人啊”,小贩朝山鸡上撒了些孜然,用纸包好,分给他们一人一只,“倒像个小小花木兰。”
    “我不小”,栊晴板着脸接过烤山鸡,转身便走。
    刘小挚接过食物,从袖子里摸出一锭花银,凌空一抛,一面转身追栊晴,一面道:“不用找了。”
    两人一面吃着美食,一面斗着嘴,很快就回到了家。
    梅府的亲信早已经将阚育和夏贽解送到府上,安排在西北角的排房里了,夏贽的酒还没醒,众人将这个死沉的人一丢到床上,就锁门离开了,而安顿阚育的屋子却点着一盏捐纱六角灯,外头还站着两名门卫。
    梅荨得到消息后,特意晾了他半个时辰,才去跟他会面,走近门口时,两名门卫齐声拱手施礼,喊了一声“小姐”。
    梅荨颔首一礼,待开了锁,方推门迈步进去。
    屋子不大,灯光亦不甚明亮,阚育还穿着那套夜行衣,浑身上下都被手腕粗的麻绳捆成粽子似得拴在红漆柱子上,这一看就知道是刘小挚的杰作。
    阚育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鬓边一缕乌发散落下来,贴在有些黧黑的面颊上,在温黄的灯光里显出几分落寞来,听见开锁声,他抬头看去,见来者是个青衫玉面,清瘦苍白的女子,他的两腮有一瞬间的紧绷。
    相比而言,梅荨就比较轻松了,她的唇角挂着一抹清风朗月似的笑容,在他对面的湘榻上徐徐坐下来,目光清清淡淡的落在他的身上,使得她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轻飘飘得:“你应该猜到我是谁了。”
    “能有本事让如此多的高手效忠,有胆魄与李府抗衡的女子,普天下除了广陵梅琴梅荨之外还会有谁?”阚育的脸冻过一般,寒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原来你就是李大小姐费尽心机要寻的那个隐藏在荣王背后的神秘幕僚,不知道她知晓了,会作何感想?”
    梅荨认真的想了想:“你想知道么?到时候叫上你便是了。”
    阚育笑哼一声:“开门见山吧,不要兜圈子了,你抓我来这里想干什么?”
    “抓你来当然是要你帮我的忙了,不然我费那么大的劲儿是跟你闹着玩儿么”?梅荨揭开炕几上搁着的六角纱罩,拔下一根簪子,饶有兴致的挑着灯芯,半晌才抬头问了一句,“你肯帮我么?”
    “盗亦有道,江湖上有江湖上的规矩,我是不会出卖雇主的,这点你想也别想”,阚育毫不思索,脱口而出,辞气也坚硬似铁。
    梅荨点点头:“我猜你也不会答应”,她做着努力思考的样子,然后一脸可惜的道,“可是那两个衙差没有死哦,他们的嘴可不像我的手下那般严,保不准这会子你的雇主已经知道你被擒了。”
    “那又如何?”阚育的声音忽的洪亮沉重起来,似乎想要掩饰他眼中那抹一闪即逝的犹疑:李小姐向来识得自己的性子,一定会相信自己不会出卖她。
    “我猜你现在心里一定在想李砚云肯定会相信你,她是个看人能看三分深的主儿,知道你宁死也不会出卖她,对不对啊?”梅荨叙家常似得问道。
    阚育登时就凝起两道冷冷的目光盯住她,半晌才道:“你杀了我吧,否则,我一旦脱得自由身,你就再也藏不住了。”
    “我想云姐姐也会选择相信你的,不过,实在不好意思,梅某一不小心动了点小心思,所以……”梅荨挑了挑眉,起身走下榻,淡淡道,“你的娘亲在李砚云府上做客吧,不过我已经将她老人家顺利的接出来了,也算是保得她一条性命……不用谢哦。”
    “你……”阚育忽的剑眉倒竖,身体绷得紧紧直直的,若不是捆成了这副蚕蛹样,估计就要挣断粗绳跳将出来了。
    同梅荨的规矩一样,阚育是个接触到核心机密的人,所以他的母亲也同样做了人质,阚育先前之所以笃定李砚云会相信他不会做出出卖雇主的事,就是因为她知道阚育是个孝子,而梅荨派人将他的母亲接走,其实是个反间计,就是要让李砚云误以为阚育已经叛变,才会使得敌方去竭力保护他的家人。
    而梅荨这么说同样是以他的母亲相要挟,他若是不答应,不待梅荨出手,她只需要轻轻将他母亲交出去,那李府也会立即结果了她的性命。
    “那我们现在就来做个交易吧,如何?”
    阚育沉默半晌,垂着眸光,声音低低的:“什么交易?”
    “两宗事”,梅荨敛容道,“第一,在供状上签字画押。”
    “什么供状?”
    “李舜派你灭夏贽的口以及追杀前太子妃贴身婢女文绣的事,这两宗事都不是子虚乌有,你也不算冤枉他。”
    阚育默了片刻:“那第二宗呢?”
    “把文绣的事情告诉我。”梅荨辞气很笃定。
    阚育的眉心突然跳了一下,目光逡巡:“我只是个杀手,只会完成主人交代的指令,我承认我的的确确在追杀文绣,可至于为什么要杀她,我并不知情,我也根本不认识她。”
    梅荨故作恍然:“原来是这样,可是你若不是熟谙文绣的相貌与脾性,李砚云又怎么会把这宗暗访及灭口的事情交给你来做呢?”
    阚育攸得抬起头,目光定定的锁在梅荨脸上,好似要看到骨子里去。
    梅荨从容的迎着他的眸光,坐回榻上,一副做好了听故事准备的模样,轻轻松松地道:“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