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院正到了沈家,不过只是随便给老爷子把了脉,没开药,反而是给郑氏开了些补药。
    后脚皇帝的赏赐也来了,年轻内侍满脸堆笑,把几个方盒子放到老爷子面前,说道,“陛下说了,沈翁年纪大了,要保重身体,这婚事没了便没了,日后他亲自给娘子指门好的,您只管安心。”
    沈老爷子靠在床上,拱手说道,“此等小事,不想打扰了陛下,老臣真是心中有愧。”
    内侍说了两句好话,叫沈瑞送这位内侍出去了。
    内侍坐上轿子,心中有些不高兴,心想,就是去几个王爷家里传旨,他们都客客气气的,还能收个荷包,到了沈家,陪着笑脸还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干爹是怎么想的,许多大好的世家上赶着巴结他,他老人家从不给个正眼,这沈家一穷二白的,他老人家却上赶着亲近。
    沈秉和郑氏见过皇宫来人之后,终于松了口气,有陛下金口玉言,绮儿的名声肯定能挽回一些,就算不能再嫁入高门大户,但那些明眼人,肯定是明白的。
    沈绮也放松下来,带着丫鬟婆子去把沈家挂着的红绸收拾了。
    沈绵跟二哥哥陪着祖父,沈老爷子坐起来,摆了一盘棋。
    沈瑞看见祖父摆棋盘,神色便严肃起来。沈绵不懂,但沈瑞却明白,祖父只有做正事的时候才会摆棋局。
    十多年前,陛下的皇位还不稳,他的兄弟计划谋朝篡位,联络了不少朝臣。沈瑞记得那时候祖父摆了一个棋局,等棋局结束的时候,那位王爷也被关进大牢,然后被赐毒酒,死在牢中。
    沈瑞站在他身后,“祖父?”
    “瑞儿,”沈老爷子让他坐下,然后对沈绵说,“绵绵,去画画吧,过几日家里无事,就送你去青云寺。”
    沈绵知道祖父大概是要教二哥哥什么,左右她也听不懂,没必要留下来,便听话的走了。
    沈瑞执起棋子,沈老爷子忽然说,“我原想着,想着你父亲,瓒儿,你,你们能够只做陛下的臣子,不必卷入党争之中,是老夫执着了。”
    “沈家早已逃不开了,老夫该想清楚。”
    沈瑞落下棋子,“祖父,父亲不怕,孙儿和大哥也不怕。”
    沈老爷子满意地点头,“你们若是不争气,绮儿和绵绵也没有前途可言哪,当年,我和你祖母,只养育了你父亲一个人,竟然也没想过,女儿家的婚姻大事更需要谨慎,此番你姐姐真是受委屈了。”
    沈瑞垂眸,说道,“这也不怪祖父,姐姐不像绵绵,她很清醒,知道自己要什么。”
    沈老爷子摇头,“瑞儿,你不能说这样的话,人往高处走,男儿可以科举为官,甚至出门从商,你姐姐她只有一条路,她没有错,她没办法,你明白吗。”
    沈瑞抬头看着祖父,半晌后点头,“是,是孙儿糊涂。”
    沈老爷子慢腾腾地说着话,沈绵回房,开始继续画千佛图,千佛图就要画完了。
    沈绵有些累,梨花阁的食盒里面,点心早就空了,包着点心的油纸里,还有几块点心,她吃了一块,吃得很慢,确实很好吃,比梨花阁的还要好些。
    沈绵吃饱喝足,又低头看着画,观音菩萨的手和玉瓶还没画好,她忽然想起江星列的手来,指节修长,有些瘦,还有肉眼可见的青筋,很漂亮,沈绵很喜欢。
    她回忆着那双手的样子,把它画在了观音的手上,沈绵呼出一口气,把玉净瓶和柳枝画上去。
    终于可以画完了,沈绵抬起头,发现天已经黑了,她身侧不知何时已经燃起了灯火。
    沈瑞在旁边等着她,“小姑奶奶,画好了?”
    “好了,”沈绵用镇纸把画压住,“去吃饭吧。”
    “晚了,早就吃过了。”沈瑞把食盒拿过来,在另一张桌子上,把盘子摆好。
    沈绵的肚子里瞬间翻江倒海,她是真饿了。
    沈瑞把筷子递给她,看着把饭吃完。沈瑞极疼爱小妹,虽然他们只差了两岁,可在沈瑞心里,沈绵好像永远只有两岁。
    他觉得姐姐沈绮,妹妹沈绵都可惜了,如果他们都是男儿,沈绮一定可以在官场如鱼得水,凭沈绵的资质,肯定能成为一代名家。
    但她们身为女子,却只有一条路能走,这天底下的路这么多,偏偏她们的最难走。
    沈绵迅速吃完了饭,正在啃猪蹄,她啃了一半忽然问,“这时姐姐做的吧?”
    “嗯,她忙了一下午,想吃猪蹄,说是这些日子,为了穿嫁衣的时候得体一些,都没吃过好的了,就去炖猪蹄去了。”
    沈绵啃着猪蹄,吃得心满意足,最后打了个饱嗝。
    沈瑞故作嫌弃地看着妹妹,“你可真是的。”
    沈绵则大笑起来,把油蹭在沈瑞脸上,沈瑞的脸更黑了,沈绵趁他发愣的时候,赶紧朝门外跑去。
    沈瑞气得在后面大喊,“你这丫头,真是要了命了,看以后谁敢娶你。”
    “要你管呢。”沈绵回了一句,跑回去睡觉了。
    沈瑞无奈,收拾食盒的时候,看见那边还有个食盒,上面刻着梨花阁的印记,沈瑞皱眉,小丫头发财了吗,怎么舍得吃梨花阁的点心。
    沈绵安稳得睡了一觉,她以为姐姐的事情就这样完了。
    没想到第二天,她拿着千佛图去梨花阁的时候,就听到外面的流言蜚语,正说的是她姐姐沈绮和赵家的婚事。
    原来那赵家的侍妾当天晚上就生了,可是那孩子还没够月份,勉勉强强才保住一命。
    市井流言,到处都说是沈绮本来要逼死那女子,杀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只是事情不成,于是一气之下取消了婚事。
    众人虽然说赵家不该先有庶子,可毕竟稚子无辜,沈绮竟然要杀了那未出世的孩子,实在太过心狠手辣。
    沈绵气的要死,稚子无辜,那她姐姐就不无辜吗?
    沈绵抱着画匣子,指着说闲话的两个男人恨声道,“大丈夫不思前途如何,竟然在此说这样的闲话,你们看见我姐姐逼那女子了吗,明明就是她自己跑到我沈家来的!”
    两个年轻男子看着沈绵,先是被她吓了一跳,然后不满地看着她,“你们沈家胡作非为,还不许旁人说了,盛京都在说这件事情呢,你有本事把全盛京人的嘴都堵了。”
    沈绵那个气啊,只恨自己身娇体弱,不能按着这两个混账揍一顿,怎么大哥还不回来,沈绵心想,要是大哥在,肯定能他们揍一顿!
    “你看,沈小娘子还瞪我,”另一个年轻男子也笑嘻嘻地说道,“真凶,怕是你姐姐更凶,连孩儿都敢杀。”
    沈绵觉得自己这些年的佛像都白画了,她抄起画匣子就砸到男人头上砸过去,男人没想到沈绵柔柔弱弱的模样,居然敢下手打人。
    男人头上顿时鲜血直流,沈绵也吓了一跳,但她故作镇定,往退了一步,高声道,“让你胡说八道!”
    男人摸着头上的血,顿时怒了。
    沈绵往后退两步,心想今天完蛋了,她握紧长长的画匣子,看来今天要跟人打架了。
    “你这小泼妇!”男人喝骂道。
    “哼,你这个长舌的,胡乱跟人嚼舌根,是要下拔舌地狱的!”沈绵心里害怕,但面上依旧强硬。
    这时候梨花阁掌柜的终于了,他站到两人中间,面露焦急之色 说,“王小公子这是怎么了,快来人,快扶着小公子去看大夫。”
    沈绵松了口气,这时有只大手从她手里拿过画匣子,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上楼吧。”
    沈绵没有犹豫,赶紧跟着这人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