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卫营静悄悄。
    历经胜利的喜悦,士卒们睡得安稳。但将军们没睡,他们都在大帐,与主帅一起,正看舆图。
    每个人脸上都很严肃,因为,主帅说要伐郢。
    “大帅,郢人入寇,已被我们打退。如再继续打,似乎……师出无名。”唐举挠挠头,谨慎问。
    征伐非比一般,总要立个名目。越理直气壮的名目,将士们就越鼓舞。若是因郢人犯边,为了出气才打……这个说法,似乎不太理想。
    “当然师出有名。”宇文初看看他,正色道,“你们可知,郢人何故入寇?”
    众将军摇头。
    “洛王谋逆,你们知道么?”
    “知道。”当然知道。郢卫边关虽远,但这样天大的事,他们能不听闻?
    “郢人入寇,就是洛王挑唆。他谋逆事败,被孔义方追拿,于是逃入郢国,游说郢主,发兵助他征卫。”
    原来如此!
    众将军恍悟。难怪战事轻起,竟是这个逆贼作怪!
    “而今,洛王就在郢国。我们挥师伐郢,追拿逆贼,正是天子圣意。不算师出有名?”
    “当然算!”众将激愤了。
    被个逆贼设计,损伤士卒无数,如不挥师讨伐,拿下那逆贼,他们身为将军的,简直没脸见人!
    宇文初点头,很满意:“明日开拔,赴郢国边境。”
    “是!”
    众将领命退出。宇文初仍独坐,若有所思。坐了一会儿,他离开大帐,径往行帐。在他的行帐旁,还有个小帐篷。
    他走过去,围着绕了两圈,伸手轻撩帐门。
    帐门开了道缝儿。
    里面又黑又静,没什么反应。他似乎大胆些,手顿了顿,继续撩帐门。帐门越开越大,他屏息凝气,小心探头进去。
    忽然,整个人停住。
    脖颈上很凉,一道寒光闪烁,凝在他咽喉处。
    黑暗中,楚卿的声音平静:“时机很重要。刚才动手,只能切你几根手指。现在动手,可以切下你的头。”
    “有道理。”他苦笑,指指颈下,“切早了,会听不到我要说什么。”
    “所以我还没切。”她一哂,走回点上灯。
    灯明灭,帐内只有一层铺。她站着,他只好也站着。
    “公主殿下,你夜里都不睡么?今夜已非战时,没有危险,理当睡稳才对。我这么轻悄,你也能发觉?”他忽然问。
    她冷冷看他:“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感慨而已。”他笑眯眯,话一转,“我已下令众将,明日拔营。”
    “伐郢?”
    “嗯。”他点头,看着她,“但在伐郢之前,请公主帮个忙。”
    “你担心梁国?”
    “不错。卫军伐郢,梁国会趁虚而入,要找个因由,让梁人不敢轻动。”
    一句话,楚卿皱眉。
    他说的因由,她已猜到了。如今郢卫相争,梁国伺机,唯一还没动的,只有陈国。若让梁国知道,刺杀陷害一事,实则陈卫联手,梁国就会误解,认为陈卫已结盟,意图对付他们。如果他们趁虚而入,攻打卫国。陈国也会趁虚而入,攻打梁国。
    这个牵制很有用。但是……
    “万一梁国伐陈呢?”她不想陈国卷入,百姓遭劫。
    “不会。”他摇头,笃定道,“对于这种消息,梁国无法查实,但又不得不防。所以,他们只会更加谨慎,更不敢轻动。”
    她叹口气,没作声。
    “公主殿下,你不能太护自家。”他看着她,苦笑,“陈卫联手,这也是事实。虽然……中间有些曲折,但梁国迟早知道。你不能为护陈国,就都推给卫国。唉,公主殿下,你这样护短,让我很伤心呢。”
    此话在理,她一时无言以对。
    “陈国的暗部,遍布四国。”他眨眨眼,对她一礼,“那么,就拜托公主了。”
    宇文初离开。
    楚卿踌躇一阵,也走了出去。
    月中天,夜正深。
    一个士卒出现。他是管马的,随援军同来。这半夜三更,他竟还去马厩。而马厩旁边,居然有个人影,已等在那里。
    他立刻上前,躬身:“主上有何吩咐?”
    “你尽快去梁国,联络暗桩,让他们放个消息。”楚卿说。
    翌日。
    大军开拔,浩浩荡荡压向郢边。
    卫军反攻的消息,迅速传遍。四国多少震动,而最震动的,无疑是郢国。
    “陛下,我军征伐失利,如今反被征伐。刀兵一事,实不应轻起。不如传书卫军,看能否和解?”御书房中,王丞相说。
    当初,陛下决定出兵,他曾极力反对。这太轻率!他就知道,宇文渊不能信!说什么身受陷害,又说梁国相助,还说割地给郢……到如今,哪见个真?
    如他绝无二心,能被陷害?
    梁国发兵相助,梁国的兵呢?
    许诺割地给郢,自己都无寸土立身了,哪儿变出地来?口空白话,说得倒好!
    王丞相暗叹。
    对卫国的富庶,陛下垂涎已久,这个他明白,但也不应冲动。而今大军败了,卫人打上门来,真大大不妙。
    为了一个宇文渊,引强敌叩关,实在太划不来。他只希望,赶紧平息这事,别将战火烧得更大。
    不料,郢主不赞成。
    “丞相,你老迈胆小了。”郢主看着他,老眼笑成缝儿,“我边关天险,你怕什么?你莫非忘了,我国那句老话?‘山连山,关连关。人有天下关,我有天上关。’我国的关隘,如天关险要,凡人打不进的。何况,卫军来了正好,让他们耗在关口。耗久了,自然委顿。我们以逸待劳,何愁不胜?一旦胜了他们,再去攻打卫国,就易如反掌。”
    郢主说着,越说越满意,老脸上笑开花。
    王丞相无语。
    陛下说他老迈……可陛下比他还老。他是越老越胆小,陛下却越老越胆大,只要有利可图,什么都敢做啊!
    他默默退下,在门外遇上个人。
    “二殿下。”他施礼。
    “丞相,你来何事?”姜杞问。
    “回殿下,是为卫军进犯。”
    姜杞大笑,一挥手:“丞相多虑了。我国的边关,任他千军万马,也攻不破。卫军来得好,等他们疲了,我们坐收其成,岂不美妙?”说完,笑着走了。
    美妙,真美妙啊!
    王丞相无奈。有其父必有其子,果然不假。这父子二人,连说话都一样。恭王最像陛下,所以,陛下最宠恭王,几乎想废太子另立。
    思及此,王丞相黯然。
    太子是个好人,温柔仁爱,如果能够继位,一定是个明君。只可惜……唉!他摇摇头,也走了。
    对郢国的未来,他十分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