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了片刻,气氛有些凝重。
    就在这时,莺儿笑容满面地快步进来了,禀道:“世子妃,世子爷回来了,还带着林老太爷。”
    南宫玥怔了怔,喜笑颜开,画眉提着食盒在一旁凑趣道:“世子妃,那奴婢倒是可以少跑一趟了。”
    不一会儿,萧奕和林净尘就说笑着一起朝这边走了过来,隐约可以听到萧奕笑嘻嘻地说着:“……外祖父,碧霄堂里什么都有,您只要人来了就好……”
    南宫玥心念一动,猜到了什么,果然,萧奕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说道:“阿玥,外祖父答应来碧霄堂和我们一起过年了。”
    “外祖父!”
    南宫玥在百卉的搀扶下试图起身,对着林净尘自然是笑脸相迎,一面请林净尘坐下,一面也不忘瞪了萧奕一眼。
    什么请外祖父过来一起过年?!这家伙说得倒是好听,实际上根本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萧奕对着南宫玥挑了挑眉,笑得更灿烂了,也没有遮掩的意思。
    这些日子来,眼看着南宫玥的肚子一天比一大,代表囡囡降生的日子一天天的临近,萧奕在欣喜期待之余,心里也越来越担心南宫玥会不会有危险,都说女子生孩子就像走一回鬼门关……
    昨晚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半夜惊醒后,萧奕就再也睡不着,看着南宫玥的睡颜大半夜,一大早,他就当机立断出府去拜访了林净尘,把他老人家请来碧霄堂。
    这样,大家就可以安安心心、热热闹闹地一起过个好年,那不是一举两得吗?!
    想着,萧奕得意洋洋地对着南宫玥抛了个媚眼,觉得自己这件事办得漂亮极了。
    看着这对小儿女眉来眼去的样子,林净尘失笑地捋了捋长须,笑道:“阿玥,来,外祖父给你把个脉。”
    虽然南宫玥觉得自己好好的,但是林净尘既然开口,她立刻乖顺如绵羊地伸出了手腕,看得一旁的几个丫鬟也有几分忍俊不禁,大概连世子爷也没办法让世子妃露出这样的表情吧。
    屋子里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就变得轻快温馨起来。
    林净尘凝神给南宫玥探了脉,三息之后,便收回手,含笑地点头道:“玥儿,你的身子不错,不过还是要记得平日里多走动,到时候生孩子才不至于太艰难。”
    外祖父说的这些道理,南宫玥早就听了许多遍,也都是知道的,不过自从小年开始,她就比较忙碌,加上身子越来越重,一不小心就有些懈怠了。
    她羞赧地笑了笑,附和道:“外祖父说得是,我最近胖了不少,接下来是该少吃多动。”
    萧奕在一旁上下打量着南宫玥,心里其实不以为然。
    照他看来,阿玥吃得一点也不叫多,除了肚子大,也没见长肉……但还是忍住了没说。
    毕竟生孩子这方面不似打仗,他是生手,一切还是得听外祖父的。
    “外祖父,”萧奕谄媚殷勤地给林净尘斟茶倒水,提议道,“不如您给阿玥列个单子,规定她每天吃什么,吃多少分量,走多少时间,外祖父您觉得如何?我会好好看着阿玥按您的指示来的。”反正从今日起,他就开始休沐了,正好天天盯着阿玥。
    南宫玥的眼角抽了一下,不知道该说萧奕“得寸进尺”好,还是“大材小用”好。
    她正要说什么,谁想林净尘竟然颔首附和道:“阿奕这个主意不错。”
    于是鹊儿立刻机灵地提议道:“那奴婢这就去备笔墨。”
    丫鬟们难得觉得世子爷提了一个靠谱的主意,有了林老太爷写的单子,她们每日按着单子行事,也就心里踏实了。
    跟着,一屋子的人都兴致勃勃地忙碌了起来,甚至连百卉手中那几张记录了碧霄堂这些天菜式的单子也被拿来做食谱的参考,萧奕在一旁偶尔插嘴,给单子里添上一些南宫玥喜欢的食物,还不忘给南宫玥抛上一个讨赏的眼神。
    南宫玥忍了又忍,还是被他逗笑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等随后韩绮霞进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热热闹闹的一幕,也加入到众人之中……
    次日就是腊月三十,除夕,也是一年的最后一天,人人都要除旧部新,消灾祈福。
    下人们忙着大清扫,贴门神,贴春联,贴福字,贴窗花,贴年画……到了正午,王府已经是焕然一新。傍晚时,王府众人就在镇南王的带领下开始祭祀先祖,之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年夜饭——今年王府的二房和三房分了出去,其实年夜饭要比往年冷清许多,但气氛却更为和睦热闹。
    这一晚,众人一起守岁直到半夜骤然响起新春的鞭炮声,宣告着新年开始了……
    大年初一,府中的晚辈都去给镇南王拜年,初二回娘家,初三走亲戚,不过因为南宫玥身子重,也就没和周柔嘉、萧容萱她们一起出门,就连王府的宴客也省去了,让南宫玥过了一个难得清净简单的新年。
    对于南宫玥而言,过年也本该如此,少一点规矩,少一点礼数,和自己的亲友一起和和乐乐就好。
    自初四起,就开始陆续有各府的人上门拜访。
    其实按照萧奕的说法,南宫玥是一个也不用见、不用理,但是南宫玥身为当家主母,怎么可能如此肆意,挑着人见了一些,比如周柔嘉的母亲周氏,比如田老夫人和田大夫人等等。
    这一次过年是南宫玥第一次和萧奕一起过年,也让她真正见识到萧奕粘人的功夫,除了南宫玥去见来访的女客时,萧奕实在是不方便在,其他时候他几乎是寸步不离。
    到了初五,萧奕的一伙小弟事先约好,浩浩荡荡地来碧霄堂拜年,傅云鹤、于修凡、常怀熙、阎习峻、许彻、黄二公子等十数人都一起来了。
    南疆没这么多繁文缛节,南宫玥就跟着萧奕一起见了这些年轻的公子。
    这些年轻公子在一起,一直都是嘻嘻哈哈地,随意地给萧奕和南宫玥拜了年,又叫亲热地叫着大哥大嫂。
    每个人都带了拜年的礼物来,那些带了点心匣子、腊肉鹿脯的算是普通的,还有人送了一只号称南疆最好吃的卤猪头,有人送了一头明明是狼崽子的“狗崽子”,还有人把刚猎好的活雁送来了,被一干公子取笑是不是要来大哥这里提亲……
    碧霄堂里一片语笑喧阗省,连四周的空气好像都因为他们的加入变得轻快雀跃起来。
    拜过年后,那些公子小坐了片刻,就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有的说是要去别家拜年;有的则约了去酒楼喝酒并很有眼力劲的没拉萧奕一块儿去;有的急着去找未婚妻,比如傅云鹤;也有的人反正无事可做,就在萧奕这儿慢悠悠地闲聊了半个多时辰,比如常怀熙和阎习峻。
    不过这男人在一起,聊的话题南宫玥一点也不感兴趣,要么是军中的事,要么是酒,要么就是骑射……等他们开始聊打猎时,南宫玥已经考虑是不是该回屋去躲个懒,可抬眼却正好看到一道熟悉的纤细身形正不疾不徐地步入院子里,来者穿了一件月白色褙子,浑身素净,即便是大过年的,浑身也不见一点珠光宝气,她身后跟着一个提着红漆木食盒的小丫鬟。
    是霏姐儿!南宫玥不由面上一喜。
    屋子里的萧奕、常怀熙和阎习峻也看到了萧霏,皆是眉头一动,表情各异。
    萧霏来此自然是为了找南宫玥,看到常怀熙和阎习峻也在,难免有些惊讶,但还是落落大方地继续往前走,一直进入屋子里。
    “大哥,大嫂。”
    她先对着萧奕和南宫玥福了福身,跟着又与两位公子见礼。
    “常公子,阎公子。”
    两位公子皆是有些局促,也是起身与萧霏见礼:“萧大姑娘。”
    常怀熙飞快地瞟了萧霏一眼,表情僵硬地不好意思与对方直视,心里暗暗地把母亲常夫人怪上了。
    年前,母亲和三妹常环薇曾来碧霄堂见过世子妃,回去后,母亲就得意洋洋地跟父亲和他说起要为他求娶萧大姑娘的事,还说什么跟世子妃透了口风,只等萧大姑娘年中过了孝期云云的……之后,连三妹常环薇都悄悄跟着跑来与他说,有其母不一定有其女,她觉得萧大姑娘人挺好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而阎习峻也没比常怀熙好多少,那一日嫡母阎夫人在镇南王宴客时做的蠢事早就在南疆各府之间传开了,也难免传入他耳中,只是,无论他心里再尴尬,再歉然,也不能为了那件事给萧霏道歉。
    跟在萧霏身后的桃夭把这一切都看在心里,心道:这两位公子也真是,行事还没自家姑娘大方。
    坐在上首的南宫玥则是微微扬眉,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心里有些忍俊不禁。
    萧霏倒没察觉常怀熙和阎习峻的不对劲,她一看到阎习峻,就忍不住想起了对方那条蠢狗来,狗虽然蠢,但是也还算讨人喜欢,便随口问道:“阎公子,你家鹞鹰可好?”
    阎习峻干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它很好。”
    然后,也就无话可说。
    萧霏与阎习峻并不熟,也就是随口问候鹞鹰一句而已,之后也不再理会他,对着萧奕和南宫玥笑道:“大哥,大嫂,我刚才做了些饺子,就拿来给你们尝尝。”
    正月初五俗称破五,按照习俗,要吃饺子。
    可是萧奕才不相信萧霏这家伙能做出什么能入口的食物,皱了皱眉。
    见状,常怀熙赶忙抓住机会,果断地提出告辞:“大哥,大嫂,那我和阿峻就不打搅了,我还要带阿峻去我家拜年。”常怀熙随便找了一个借口。
    他和阎习峻是外男,既然萧霏来了,两人也不便久留。
    萧奕应了一声,也没留他们。
    接着一个青衣小丫鬟就过来领着两位公子离去了。
    南宫玥看着他俩略显僵硬的背影,饶有趣味地勾唇,下一瞬,就见萧霏亲自把热乎乎的饺子汤呈到了她跟前,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乌黑的眸子仿佛会说话似的。
    “大嫂,快试试这饺子……”
    看着萧霏单纯澄澈的眼神,南宫玥不由在心里感慨地叹道:霏姐儿还真是没开窍啊!……不过不着急,霏姐儿还小,等出了孝,自己再慢慢给她挑便是。
    两位公子一脸复杂地离开了碧霄堂,正好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背影从王府的大门策马而出。
    是平阳侯!
    两人面面相觑。
    可是心事重重的平阳侯却没注意到常怀熙和阎习峻,策马奔驰在街道上。
    大年初五,外头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热闹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听在普通百姓的耳中都是喜气洋洋,彼此互道“恭喜发财”,可是这些尖锐单调的声响传入平阳侯的耳中,就只是令人烦躁的噪音了。
    平阳侯和三公主这个年都过得并不好,可以说是二人此生度过的最冷清的新年了。
    往年在王都时,以二人的身份,自然是被众星拱月所簇拥的对象,可是在这里截然相反,整个骆越城仿佛都忘了他们一样,没有人上门来见礼,没人有上门邀请他去做客,就连那个老奸巨猾的镇南王也是如此!
    他们到南疆一个多月了,一开始镇南王还借了数百兵马给平阳侯帮着找人,但后来,到底涉及兵权,借着过年的机会,镇南王把人都叫了回去,只随便应付着给了他一些王府护卫帮着找。这数百兵马尚且找不到线索,更何况区区几十名王府护卫了,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平阳侯刚才借口拜年去见了镇南王,费劲了唇舌才说得镇南王同意年后再借兵给他……
    现在只希望奎琅还有命等着自己去救他!
    踏踏踏……
    清脆的马蹄声回荡在青石板街道上,不绝于耳。
    拐过一个弯后,便见前方几十丈外,一个身披蓝色斗篷的年轻人正策马往这边而来,这是……
    平阳侯不由拉了拉马缰,觉得来人似乎有些眼熟。
    思索间,不远处的那匹黑马奔驰得更近了,年轻人端正的脸庞越发清晰,也让平阳侯觉得对方越发眼熟……
    对方当然也看到了平阳侯,“吁”的一声缓下了马速,停在了两三丈外的地方,然后在马上对着平阳侯抱拳行礼:“末将李云旗参见侯爷。”
    李云旗的表情有些复杂,他其实上个月就知道平阳侯和三公主一起来了骆越城,却是犹豫再三,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去请安,这一拖就拖到了新年……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路上碰巧遇上了。
    难道说这是上天的预示,在告诉他,他该做出抉择了!
    “李校尉!”平阳侯看着李云旗,恍然大悟地想了起来。
    对了,是有这么一个人,好像是去年被皇帝派来护送安逸侯官语白来南疆的小将。
    对平阳侯而言,李云旗不过是一个小人物,根本就不足道也,所以之前根本就没想起过此人。
    李云旗看了看四周后,压低声音道:“侯爷,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末将有事禀告。”
    平阳侯想着李云旗来南疆也有一年了,对南疆的了解总比自己多,况且现在他确实是遇到了死局,便颔首应了。
    李云旗跟着平阳侯去了驿站,直到房间里只能剩下他二人时,李云旗才深吸一口气,果断地正色禀告道:“侯爷,不知道您是否知道安逸侯他和镇南王世子萧奕私交笃深?”
    平阳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问道:“你何出此言?可有凭证?”
    李云旗理了理思绪,就把他去年在雁定城时,发现安逸侯与萧世子私交甚好,萧世子还让安逸侯参与南疆军政等等,并且两人经常在骆越城里同进同出的事都一一告诉了平阳侯。
    平阳侯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之前乔大夫人只是笼统地告诉三公主萧奕和官语白言行之间十分亲密,萧奕曾一度把雁定城的兵权交给了官语白,可是平阳侯只以为是官语白抵达南疆后,镇南王父子暗中给了官语白什么好处,他们之间便达成了什么协议,彼此互利互惠,但如今听李云旗细细道来,似乎不只是那么简单。
    萧奕和官语白似乎是挚友?!
    那么事情就复杂多了,平阳侯不得不考虑官语白这一次来南疆怕是另有所图……
    “李校尉,”平阳侯沉声质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何没有回禀皇上?”
    若是早知道如此,他也不会毫无准备就来南疆,更不会现在落入无力无援的境地!
    李云旗的表情僵了一瞬,心里又后悔说了。
    正如官语白曾经与萧奕所说,李云旗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所以他一直犹豫不决,无法下定决心。
    比如此刻,他又开始后悔自己说了刚才那番话,觉得自己真是吃力不讨好,如今既要被平阳侯怪罪,同时也得罪了官语白和萧奕。
    李云旗心里忐忑不安,只得勉强说道:“侯爷,此事事关重大,安逸侯和萧世子皆是身份尊贵,末将没有十成的把握,又怎么敢贸然禀告皇上……”
    倘若皇上选择信任安逸侯和萧奕,那自己就成了挑拨离间的奸臣,从此前途尽毁!
    平阳侯好一会儿没说话,面沉如水。
    如今看来,若是李云旗所言非假,那皇上让安逸侯过来南疆制衡萧奕的打算恐怕不仅是错了,还正入萧奕的下怀。
    年前,他送往王都的折子只提了奎琅失踪一事,却没提安逸侯和萧奕……那么此事可否成为自己的筹码呢?倘若镇安王府能站在顺郡王这边的话,顺郡王自然也就实力大增!
    平阳侯沉思着,眸中闪过一抹精光。
    也许这并非是他的危机,反而是他这一趟来南疆最大的收获也说不定!
    平阳侯勉强压下心里的雀跃,三言两语打发了李云旗,并叮嘱对方务必闭上嘴,谨言慎行。李云旗感觉逃过一劫,几乎是落荒而逃地退下了。
    李云旗离开后,回驿站还没一炷香时间的平阳侯再次出了门,又往镇南王府的方向而去,不过这一次他进的不是王府的大门,而是碧霄堂的东街大门,美名其曰来给萧世子拜年。
    碧霄堂的小厮自然不敢怠慢,一面请平阳侯去正厅小坐,一面又让人去通传。
    平阳侯起初意气风发,可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变得越来越不耐烦。
    茶都上了几壶了,可是那个萧奕却一直没现身!
    就在平阳侯几乎就要翻脸的时候,终于看到一道身穿色长袍的身形信步朝这里走来。
    萧奕姗姗来迟地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