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这算是恶有恶报吗?”
    萧奕轻轻一笑。
    这次出来,他们虽然轻车简从,没有带多少人,可暗卫总还是有几个的。
    早在住进方府的时候,萧奕就命了暗卫盯着方承令夫妇,就连他们写信去骆越城求援,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在那一家人得意洋洋的商量着要给方老太爷再下一次蚀心草的时候,他们绝不会想到自己的每一个字都被暗卫听在了耳中,传给了萧奕。
    萧奕当时就急怒交加,恨不得把这些狼心狗肺之徒满门屠绝,但被南宫玥拉住了。
    在外人看来,方承令是方老太爷的嗣子,萧奕的舅舅,十几年来照顾病重的嗣父,从无怨言,一番孝心可感天地。萧奕无凭无据的便要施以雷霆手段,只会毁了他的名声。
    上一世,萧奕身上就背负着种种骂名,弑父杀弟,不念亲情血缘,在传闻中,他残暴无情,没有人性,简直就如同地狱厉鬼一般。
    而这一世,南宫玥如何舍得他再为了这些无耻小人声名尽毁呢!
    方承令让方老太爷受了十几年的苦,自己却搏了一个孝顺的名义,既然如此,萧奕也可以这样做。
    借着方承令夫妇下毒之际,偷换了蚀心草,陪着唱了一出戏,等到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就是机会了。
    方承令果然“卒中”了。
    萧奕笑着,轻轻说道:“外祖父,您要赶紧好起来,过几日还有一场好戏要看呢……”
    “阿奕。”这时,南宫玥轻柔的声音在萧奕的耳畔响起,“外祖父醒了。”
    就见方老太爷的眼皮动了动,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
    “外祖父……”
    方老太爷一直都醒着,只是他太累了,累得睁开不眼睛,但是萧奕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他的神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清醒过了。
    “臭丫头?”
    萧奕紧张地看着南宫玥,就见南宫玥凝神为他诊了脉,说道:“……外祖父的心脉很稳。不用担心。”
    南宫玥冲着他笑了笑,缓解了他的紧张,这才继续说道:“外祖父中毒已久,几乎油尽灯枯,我这几日用的药即是解毒,又是温补,外祖父现在嗜睡也是因为药的缘故。从脉象来看,外祖父已经比前几日好多了。等稳定以后,我换个方子,清醒的时间就会多了。”
    萧奕自然是信她的,这个世上,唯有他的臭丫头是最懂他的。
    两人看着彼此,温情流露。
    南宫玥展颜笑着,说道:“该时候给外祖父行针了……阿奕,你来帮我掌灯。”
    “好。”
    这个屋子过于阴暗,还散发着一股子的霉味,其实并不利于养病,只可惜方老太爷的身子状况不佳,不能移动,只得暂时迁就。
    萧奕和南宫玥侍疾在侧,日日行针,时时喂药。
    南宫玥几乎每日都会换一个方子,最明显的就是方老太爷那干瘪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血色,整个人也看起来有了些许的生气,这让萧奕欣喜若狂。
    虽然侍疾很累,为了方老太爷的病情,南宫玥也费尽了心神,但是,当看到方老太爷日日好转,再看到萧奕眉眼间的欣喜,南宫玥觉得这一切还是很值得的。
    安宁居里一派喜气,但是整个方府却被挥之不去的阴霾所笼罩。
    方承令在那一日昏倒后,经过几个大夫的针施和用药,倒也醒过来了,但却口眼歪斜,口不能言,只能含糊的发出“呀呀”的声音,可是谁也听不懂他想表达什么,别说是走路了,就连手都不能抬起来。大夫们只说这是卒中的症状,却也没说能不能治好。
    方夫人在床边侍疾了几日后,整个人陡然之间好像老了好几岁。原本她虽已年过三十年,却因为保养的好,又养尊处优,看起来就像是双十贵妇一般,而现在,就连白发都冒出了好几根,眼角上也出了些淡淡的细纹。
    偏偏方承令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失禁的情况也越来越严重。
    方夫人几乎快要绝望了……
    方家阴云密布并没有影响到外面的阳光灿烂。
    此时,和宇城的一家茶楼中,书生人正在一张黑漆大案后说得口沫横飞,四周的茶客们听得津津有味。
    那一身直裰的说书人正在说那《五子登科》的故事,故事说的是一个叫窦禹钧的人,一生做了无数好事,有一夜,他在梦中,梦见祖父告诉他因为他做了不少善事,阴德很大,上天给他延寿三纪,并且赐他五个贵子,还告诫他天理昭彰,善恶报应不爽。
    那之后,窦禹钧更加努力修身积德,后来果然生了五个儿子,五子还先后都中了进士,而窦禹钧本人,更是享寿八十二岁高龄,无疾而终。
    这时,说书人拍了一下惊堂木,感慨地叹道:“善恶的报应,或见于现世,或报于来世,或影响子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一时间,茶楼中掌声、赞声不断,不少茶客给了赏钱,说书人谢过之后,就暂时下去歇息了,但是茶楼中还是很是热闹。茶客们交头接耳,兴致高昂。
    一个青袍书生拿着一把折扇敲着掌心道:“善恶报应不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说的好!说的好!”他转头凑到身旁一个蓝袍书生的耳边小声道,“利兄,不知道你可听说了方四老爷生病的事?”
    “陈兄,你也听说这事了啊?”蓝袍书生利书生眉头一扬,有些兴奋。
    陈书生讽刺地勾唇,不屑道:“方府都把这全城的大夫都快请遍了,如今又有谁还不知道这事啊!”说着,他压低声音又道,“我一个表弟在附近的王家药铺里给人当学徒,他们药铺里的王老大夫昨日也被请去方府了……据说啊,那方四老爷得的是卒中!”
    “卒中?!”利书生一惊,“卒中可轻可重……”即便是轻,那也很可能口眼歪斜语言不利、半身不遂……这若是重起来,那就是躺在病榻上,如同一个活死人一般!
    陈书生冷声道:“利兄,你想想,方府都把这全城的大夫都给请去了,这病能轻吗?”
    是啊,这若是轻的,是个大夫都能治,就因为久治不愈,束手无策,再需要广撒网,四处搜寻名医。
    “报应啊,这真是报应不爽啊!”书生们邻桌的一个老者摇头叹道,“人在做,天在看,老天是长眼的,这都是他们方家坏事做太多了。”
    老者完全没压低声音,吓得他身旁的老妇一惊一乍,往四周看了一圈,忙道:“老头子,少说几句,这又关你什么事?”
    这方家怎么说也是和宇城的地头蛇,俗语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更别说他们这些人不过是普通的小老百姓,又怎么得罪的起方家!
    那老者却不以为然,不屑道:“反正我就一把老骨头了,方家还能把我怎么样?!”
    “老人家好气魄!”那利书生拿起茶杯赞道,“老人家,小生敬你一杯!”
    不知不觉中,和宇城里的关于方承令生病的流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方承令已经病得口歪眼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恐怕也没几天好拖了;有人说,方承令其实已经死了,只是方夫人怕影响方家的生意,瞒着没说;有人说,方承令不是病了,而是和怡红院的花魁私奔了,方夫人丢不起这个人,只能说他病了……
    流言越传越离谱,以致方家不少铺子的管事都是人心惶惶,俗语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没个主事的人,让这些管事心中都七上八下的,比如这方家钱庄,为着方承令重病之事,最近大户小户都来钱庄兑银票,钱庄的现银几乎接不上,可又不能说不兑,这若是不兑,只会造成更大的恐慌……
    如此这般的事在每家铺子都是屡见不鲜。
    几个管事已经私下密谈了好几次,最后定了一日上午,风风火火地一起来到了方府。
    “夫人,夫人……”小丫鬟慌张地挑帘跑进内室中,见洪嬷嬷一双锐眼瞪了过来,小丫鬟忙端正了姿态,福了福身后,禀告道,“夫人,赵大管事、吕管事、朱管事、吴管事、孔管事……他们都来了,说是要见老爷。”
    这时,方夫人正在内室里为方承令侍疾,一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心中一惊。
    方承令这个时候正需要静养,又怎么能见那些管事呢!
    可是这些个管事一个个可都是方家的得力干将,有几个还是方老太爷当家时就留下的,比如赵大管事,朱管事和吴管事,还有那吕管事现在管着方家的银楼生意……这些个管事就算是方承令也要给他们几分脸面的!
    “宇哥儿……”方夫人惊慌失措地看向了一旁的方世宇。
    短短几天,方世宇就像长大了好几岁,眼中添了几分阴郁,几分沉稳。
    他定了定神,安抚方夫人:“母亲,您别担心,我去会会那些管事。”
    方夫人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忧虑,道:“宇哥儿,方家的生意本来应该由你父亲手把手一点点传到你这里的。可是你父亲如今遭此大难,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方夫人哽咽了一下,然后继续道,“那些管事你往日里也都见过,别看他们平日里一个个慈眉善目,亲切得好似你的叔伯似的,可是真的要出了什么事,这些人就如同那豺狼虎豹一般……一个弄不好,他们没准就去投靠其他几房,那对我们长房可就是大大的不利。宇哥儿,你务必要小心应付。”
    为了长房的产业,他们花了这么大的心思,十几年来更是辛苦的打理着,岂能便宜别人!
    “母亲,儿子明白了。”方世宇颔首作揖,然后就退出去了。
    只留下方夫人忧心忡忡地看着被放下的珠帘,一根根珠链互相碰撞着,发出叮咚的声响,往日里方夫人觉得这声响听来清脆悦耳,可是此刻却只觉得烦躁。
    另一边,方世宇出了二门便来到了外院的正厅,这时,厅中的八九个管事都已经喝了一轮茶了。
    一见方世宇来了,他们都站起身来,与方世宇拱手行了礼:“见过大少爷。”
    “几位管事免礼。”
    方世宇客气地一笑,忙也拱手还礼。
    那几位管事便又坐了回去,他们的礼仪看着挑不出错处,但是方世宇经方夫人提醒以后,已经体会到了那种微妙的差别。
    世人皆是落井下石多!
    若是平日里,这些管事必然会等先自己坐下了,他们再坐下,哪像今日这般!
    方世宇眼中闪过一抹阴郁,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撩起衣袍在主人位上坐下。丫鬟立刻机灵地上了茶,然后就退到了一边。这里服侍的下人们也感觉到今日的气氛不一般,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