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中的气氛压抑得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不只是服侍的宫人內侍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连被皇帝宣到御书房的几位臣子也是面色凝重,被刚才那道三千里加急的公文中的内容炸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百越王驾崩,四皇子努哈尔登基,更重要的是,百越居然再次向大裕宣战了!
    这蛮夷小国,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才刚被大裕所败,才不过一年,居然要卷土重来?!
    而直到这时,除了皇帝的一些心腹外,众臣才知道原来百越国内,四皇子努哈尔已经登基,而原本的“储君”大皇子奎琅俨然成了百越的弃子。
    兵部尚书陈元洲沉吟一下,作揖道:“皇上,我大裕才和百越大皇子奎琅、使臣阿答赤达成和谈,如今新王努哈尔在这个时候对大裕下了战书,分明就不会认下这纸和谈书!”
    “陈尚书说的是,”祝大将军粗着嗓子附和道,“既然如此,我们再留奎琅又有何用?”
    “祝大将军此言差矣。”威扬侯立刻反驳道,“皇上,努哈尔在这个时候对我大裕下战书,分明就是与大皇子奎琅不和,说不定努哈尔就等着皇上一怒之下杀了奎琅,正好除了他的心腹大患……”
    皇帝微微眯眼,食指在御案上点了几下,道:“威扬侯所言甚是。这奎琅暂时还是得留着……”
    “皇上,”这时,建安伯上前了一步,恭声道,“依臣看,此事甚为蹊跷啊!百越王才刚驾崩,这四皇子努哈尔初登大宝,按理说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对大裕宣战才是……”
    是啊,努哈尔屁股下的王位还没坐稳呢,怎么就敢对大裕宣战了呢?!
    其他几个大臣不由得互相看了看,也觉得建安伯的分析有些道理。
    陈尚书若有所思地说道:“皇上,建安伯说得有理。努哈尔王位未稳,哪来的仰仗,敢如此行事?依百越现在国力和军力,根本不足以对大裕开战。”
    不是他们小瞧努哈尔,以南蛮现有的国力军力对大裕开战,无疑是以卵击石!
    皇帝面沉如水,道:“他既然敢对大裕宣战,自然是有了几分倚仗,”顿了顿后,他缓缓道,“比如说,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之下同南凉结了盟!”
    百越同南凉结了盟?!又是一个惊人的信息炸得御书房内的陈元洲等人耳朵轰轰作响。
    如果说,百越有了同盟的话,那努哈尔那不合理的举止就有了解释。
    御书房里顿时一片静默。
    皇帝虽然早已从宣平伯的密函中得知了百越与南凉两国结盟之事,可是没有想到,区区百越居然敢胆如此肆无忌惮地就向大裕开战!
    这也太快了吧?
    “安逸侯。”皇帝的声音打破了这份让人窒息的静默,“你觉得我大裕应当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官语白的身上。
    毫无疑问,在此战中,大裕将处于绝对的劣势,也不知这个以智谋冠天下的安逸侯会有何应对之道。
    “皇上。”官语白开口了,声音一如既往的淡然平和,“此战的关键在于镇南王。”
    皇帝眉头一皱,随后微微颌首。
    大裕南面的屏障是镇南王府,只要镇南王守得住,那大裕将没有后顾之忧,可是……
    想到那个糊涂至极的镇南王,皇帝反而更愁了。
    上一次那种好端端的局面,都能够因为镇南王的糊涂行事,而弄得南疆连失几城,百姓流连失所,差点就连南疆都保不住。现在百越和南凉结了盟,兵力更是要胜了一倍有余,镇南王……他能守得住吗?
    皇帝实在没有什么信心,他不禁看了一眼萧奕,想了想,最后还是欲言又止。
    一直到酉时,众臣才一一从御书房退了出来,他们的脸色都不好,显得有些疲惫,可想而知,今日的商议并没有什么结果。有人主战,更有人主和,甚至还有人提出把奎琅交还给百越新王以议和,但立刻就遭到了皇帝的严厉反对。
    奎琅的臣服正让皇帝志得意满,岂能反过来再向百越低头?
    出了御书房,萧奕与官语白交换了一个眼色后,便立刻回了府。
    一踏进抚风院,就见南宫玥闻讯匆匆地迎了出来,满脸焦色。
    她已经坐立不安的等了很久了。
    虽然在宫中分别的时候,萧奕曾经以眼神告知南宫玥稍安勿躁,但是南宫玥看到皇帝当场那失态的表现,再想到此事又事关到南疆,她如何能不着急!
    此刻见萧奕终于回来了,南宫玥心中总算是放下了一块巨石。
    萧奕如何看不出南宫玥释然的表情,揽住她纤瘦单薄的肩膀,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
    没事的!
    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
    直到两人走入内室中,南宫玥不禁开口问道:“阿奕,那封三千里加急到底说的是什么?”
    萧奕毫不保留地把那封公文中提及的百越向大裕宣战的事告诉了她。
    南宫玥先是一惊,心不禁“砰砰”直跳,但转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事情应该不至于会到脱离萧奕和官语白掌控的地步……
    见南宫玥脸色平静,萧奕便知她已经猜到了,心里不禁美滋滋地想着:他的臭丫头果然聪明绝顶。
    萧奕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说道:“……不用担心。”
    南宫玥彻底放下心来,随后就听他把所有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原来萧奕当初在离开百越的时候,曾经让努哈尔做一件事,那便是向大裕宣战。
    当然仅仅只是宣战,说到底,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一开始,萧奕没有告诉南宫玥,只是因为还存在着颇多的变数,他与官语白另有第二套计划可用,所以不想让南宫玥为之担心,但现在,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自然也没有必要再瞒着她了。
    南宫玥久久说不出话来,不可不说,这一招还真是绝了!
    “臭丫头!”萧奕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得春光灿烂,那张本来就俊美的容颜越发艳光四射了!
    南宫玥看得心跳漏了一拍,几乎觉得有些晃眼了。
    能回南疆了吗……
    萧奕很快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回去了!
    南宫玥虽然不舍,但既然早有了心理准备,此刻心中更多还是喜悦。
    她看着萧奕,笑脸盈盈地说道:“那我得赶紧把东西都收拾妥当了才行!”她说着,从梳妆台上拿过了一张单子,递给了萧奕,“我列了张单子,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不急,我们至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呢。”
    萧奕一边说,一边随意扫了一眼,只见那衣行住食的各项用品一应俱全,有些东西萧奕根本想也没想过,比如几本南下的游记什么的。平日里萧奕自己出行都是简单再简单,反正缺什么,路上买就是了,他哪里耐烦这些。
    萧奕看得有些头大了,忙不迭又把那张单子还给了南宫玥,一本正经地说道:“臭丫头,这些事交给你,我放心。”
    南宫玥如何不知道萧奕讨厌这些琐事,笑着把单子收了起来。
    内宅之事,本就不应该让他操心的,她会把一切都料理的妥妥当当。
    “世子爷,世子妃。”这时,百卉禀报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公子来了!”
    “我知道了。”萧奕应道,“你让朱兴先带小白去我书房,我立刻就过去。”
    不一会儿,萧奕便疾步出了抚风院,前往外书房。
    南宫玥则着人为他们准备宵夜。
    因着百越的一封战书,王都陷入一阵纷纷扰扰,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南疆,此时也不太平……
    镇南王为了那封百越的宣战书也已经头疼了好些日子,本以为俘虏了百越大皇子奎琅以后,至少可以换来南疆十几年的太平,没想到百越国内竟然会出了如此的政变!
    是战,还是和?
    镇南王当然不想战,前年的那一场场仗已经打得他现在想来还心惊肉跳,可是也不能和吧?明明大裕是战胜国,凭什么要他们求和?
    这几日,镇南王已经数次与众将领和谋士商议,却是各执一词,无法达成一致。
    一大早,镇南王的书房里就多了一人。
    “王爷,可是还在为百越的事烦恼?”一个青衣的中年文士放下手中的茶盅,含笑地对镇南王道。他面容儒雅,下颚留着三寸髯须,看来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镇南王眉宇深锁,揉了揉眉心道:“何先生,此事事关南疆安危,大裕社稷,本王如何能不忧虑呢。”
    中年文士捋了捋胡须,云淡风轻道:“王爷何须烦扰,依属下之见,这不仅不是个麻烦,还是一个机会。”
    机会?镇南王眉头微扬,这些天他听了不少意见,倒是第一个人说这是机会。
    “先生此话怎讲?”镇南王眉峰不由微微一动,看着对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慎重。
    这中年文士名叫何昊,本是应州人士,一年多前偶然游学至南疆,一次何昊到骆越城的庆丰酒楼用膳,却因钱财被盗而囊中羞涩。为筹膳资,何昊就在庆丰酒楼摆起了棋局,他以一敌三,力挫群雄,引得整个酒楼的酒客哗然,恰好镇南王当日就在庆丰酒楼,便对何昊起了惜才之心,将他招至麾下。
    这何昊也确实是个有才的,到了镇南王身边之后,为其出谋划策,解决了不少棘手的事,很快就深得镇南王的信任。
    何昊微微一笑道:“王爷,上次与百越之战,世子爷在南疆威望大涨,甚至有压过王爷的势头。王爷,这一次可是您重夺民心的大好机会。”
    一听到萧奕这个逆子,镇南王便是面露不悦。
    何昊自然看在了眼里,引导地问道:“王爷,您觉得南疆的百姓愿意再打仗吗?”
    镇南王微微眯眼,若有所思。答案当然是不愿意了,这平民百姓哪里有愿意打仗的,他们都想着过安稳日子。
    何昊又问道:“王爷再想,皇上可愿意再起战事?”
    镇南王虽然还是没说话,但是答案已经浮现在了他心中,皇帝自然也是不愿意打仗的,试问自今上登基以来,又有哪次战役是由他主动发起的?今上与先帝不同,先帝此人颇有唯我独尊的霸气,才能建下大裕江山,相比下,今上的性子更适宜守成。
    何昊见镇南王被自己说动,便滔滔不绝起来:“王爷,无论是南疆百姓,还是皇上肯定都不想再打仗了,这一打起仗来,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而对皇上而言,打仗便是烧钱,只会耗损国库,再者,请恕属下直言,皇上说不定还会担心我们镇南王府趁机扩张势力。”
    镇南王心中一凛,只觉得豁然开朗,心中郁结一下子烟消云散,抚掌道:“何先生说得有理!”
    何昊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继续道:“所以,依属下之见,王爷最好能赶快同百越议和以免再起战事,王爷您若是化解了此次战役,南疆百姓定会称颂您的功德,更会博得皇上的欢心,对您可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镇南王深以为然,赞同地点头道:“何先生说得有理。本王这就着手安排同百越和谈之事。”此事宜早不宜迟,要是等皇帝下了旨意,哪还有他镇南王什么功劳!
    “王爷英明!”何昊站起来身来,恭敬地对着镇南王作揖,掩住了他嘴角那抹笑意……
    镇南王当机立断地命人笔墨伺候,当日就对百越下了和书……
    却不知第二日这个消息就悄悄地传了出去,短短时间,整个南疆竟已是人尽皆知。
    一家茶楼中,一个年轻的书生愤愤地说起了镇南王对南蛮百越下和书的事,听得四周喝茶的人都是义愤填膺,群情激奋。
    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迟疑地说道:“不会吧?王爷怎么可能向南蛮子低头呢!?”
    “这还有假!议和书都送到南蛮去了!”那年轻书生面红耳赤地怒吼,额头青筋直跳。
    另一个黑脸大汉握着拳头愤愤地站了起来,怒道:“也不知道王爷是怎么想的!南蛮子毁我们家园,害得我们南疆多少百姓妻离子散!这才过去一年,王爷怎么能忘了南蛮子的种种恶行,反而想着同南蛮子修好呢?”
    “说的是,南蛮自不量力再次向我大裕宣战,战便是,王爷怎么能这么窝囊,未战先降!”那年轻书生紧紧地握着拳头附和道。
    周围的茶客们也是深有同感,一个个都热血沸腾起来,七嘴八舌地各抒己见:
    “是啊,王爷此举倒显得我们堂堂大裕皇朝怕了那南蛮百越似的。怎么能向南蛮低头呢?”
    “这不是助长了南蛮的气焰吗?”
    “……”
    “王爷这是老糊涂了吧?”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不由得脱口而出,使得四周静了一静。
    那老者四下看了看,提醒道:“小兄弟,请慎言。”少年这话确实有些过头,这若是被有心人听到,那可就……
    那年轻书生却是冷笑道:“我倒觉得这小兄弟所言不差,比起世子爷,王爷确实是老了……”
    他此话一出,立刻有人感慨地说道:“世子爷确实是晓勇善战,有老王爷的风采啊!”相较下,王爷就少了乃父之风!
    “没错。当初南蛮子打过来的时候,王爷根本束手无策,若不是世子爷……南疆说不定早就落在了南蛮子手里,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呢!”他们又岂能像现在这样在这里谈天说地!
    “哎,只可惜世子爷被王爷留在王都做了质子……”
    “……”
    不只是这个茶楼,骆越城的不少地方也都在讨论此事,甚至还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扩散到了附近的几个城镇……不知不觉,整个南疆就像是一个被放在火炉上的水壶一样,水渐渐地热了,沸腾了……
    二月十二,百越正式向大裕宣战,皇帝的圣旨以三千里加急的速度发往镇南王府,命镇南王必要守住南疆,宁战也不可向百越低头。
    二月十五,皇帝在早朝上正式宣称,百越的努哈尔是弑父篡位的伪王,大裕已得了百越新王奎琅臣服和恳请,将襄助他扶正纲常,而奎琅也代表百越向大裕宣誓臣服,将永为大裕属国。
    二月十六,为了表示大裕与百越永为两姓之好,皇帝允了三皇子的侧妃摆衣进宫向皇后请安,但对三皇子的圈禁并没有解除,朝野上下纷纷猜测,三皇子是否又将再复圣宠。
    二月二十六,一封密报呈到了皇帝御前。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御书房里,皇帝紧紧捏着手中的密报,气得额头青筋直跳。
    这个镇南王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自与百越议和,甚至都不问自己这个皇帝一句!
    与百越一战,明明是大裕得胜,可他却擅自向百越低头!世人可不会知道这是镇南王擅作主张,只以为自己这个皇帝胆小懦弱,向蛮夷屈膝。
    皇帝越想越气,面色阴沉得如同乌云遮日。
    御书房内气氛冷凝压抑,里面服侍的内侍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触怒了龙颜。
    皇帝只觉心中烦乱至极,不由的想起了一个人……
    从一开始,他的所有建议就没有任何差错,怪只怪自己想得太多,以至于错失良机、
    “怀仁。”皇帝沉声道,“命人去把安逸侯请来。”
    “是,皇上。”刘公公恭敬地应了一声,退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又安静了下来,皇帝一直面沉如水,以致内侍们都绷着心弦,做起事来都是悄无声息,干脆利落。
    约莫半个时辰后,终于有小內侍前来通报,安逸侯来了。內侍们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一身天蓝色衣袍的官语白在內侍的引领下走入御书房,他的嘴角始终含着清浅的笑意,目光温润,端的是气质高华,风姿无限,仿佛有他在的地方,整个气氛都不同了,让人不由得心平气和下来。
    官语白行礼后,皇帝很快就赐了座,然后便令刘公公把那道密报转交给了官语白。
    官语白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道密报,眉头微动,似乎意有所动。
    皇帝不喜不怒地问道:“安逸侯,你怎么看?”
    官语白收起密报,显是有些无奈地说道:“皇上,镇南王此人向来行事糊涂,这已非一日两日之事。”
    “确是如此。”皇帝感动身受道,“老镇南王如此精明,骁勇善战的一个人,怎会有这样的儿子!”
    “镇南王府镇守南疆数十年,镇南王行事难免独断专行。臣以为若是长此下去,恐非大裕之福!”
    皇帝眉峰微微一动,又问:“安逸侯,那依你之见呢?”
    官语白沉吟一下,然后不疾不徐地说道:“回皇上,依臣之见,皇上可派人前往南疆,牵制镇南王,让他有所忌惮。”
    皇帝思忖片刻,“何人为妙?”
    官语白不答反问道:“臣斗胆敢问皇上,何人可领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