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南宫秦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御书房内,南宫秦恭敬地跪下向皇帝磕头行礼,心里对皇帝的突然传召有些疑惑不解。
    皇帝让南宫秦起身,淡淡地说道:“南宫爱卿,令嫒在赏花宴上技压群芳,那一幅《蜻蜓点荷图》着实令人惊叹,真不愧出自百年南宫世家!朕有意将令嫒许配给三皇子为正妃,不知爱卿意下如何?”说话的同时,也在打量着他。
    南宫秦惊得出了一声冷汗,这三皇子妃是怎么回事?
    他小心的看了一眼皇帝,就见皇帝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有深深的探究。他立刻明白,皇帝哪里是想要让南宫琤为三皇子妃啊,根本就是存了试探之心。
    南宫秦定了定神,力图镇定地说道:“既然皇上问起,那微臣就斗胆直言了,若是依臣之心,臣委实不愿小女嫁入皇家。”南宫秦这一句话不止是表示他不愿女儿嫁予三皇子,也不想嫁给其他的皇子,乃至宗室。
    皇帝慢慢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板指,神情看不出喜怒,又道:“哦,这是为何?”
    皇帝这次特意把南宫秦招来,是因为昨日张妃前来向他和皇后请旨,说是想为三皇子请旨娶南宫琤为皇子妃。皇帝当时心中就起了疑心,怀疑南宫家和张妃是否达成了什么协议……
    只是,现在听南宫秦的口吻,似乎并无此意……
    难道真是自己误会了,南宫府并无夺嫡站队之心,更没打算去争那泼天富贵?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皇上隆恩,南宫府已经出了一个未来的镇南王世子妃,实不该再有任何非分之想……”南宫秦恭敬地说道,“臣只愿府里余下的几位姑娘选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便好。届时还想请皇上替臣掌掌眼。”
    南宫秦如此识时务让皇帝心里满意了几分,看来是自己想太多了,毕竟那南宫琤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难免有争强好斗之心,想是她那日表现得过于优异,这才让张妃起了那样的心思……
    皇帝心中释然,这释放出的气势也收敛了许多。
    南宫秦暗暗松了口气,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看来这琤姐儿的婚事还是得赶紧定下才行,免得再起波澜……
    直到退出御书房的时候,南宫秦还有些心有余悸,连日来礼部因着西戎使臣之事,着实有些忙了,每日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府里出竟出了这等纰漏。
    离开宫后,南宫秦没往衙门去,而是匆匆地赶回了府,找来管家仔细问了一番才知道,张妃竟然还派来了两个嬷嬷!
    南宫秦不禁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命人把南宫琤叫到了外书房。
    “见过爹爹。”南宫琤端庄的行了一礼。
    南宫秦眼神复杂地看着已经婷婷而立的长女,开门见山地问道:“琤姐儿,你是不是想要嫁入皇家?”他的语调冷硬,透着一丝隐隐的怒意。那日的赏花会前,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南宫琤不要表现得太过出色,可是如今看来,她是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了。
    南宫秦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向乖巧听话,从来没让他烦过心的长女,竟然有了这等心思,还敢在如此重要的事上擅做主张……
    南宫琤俏脸一白,“扑通”一声跪在了南宫秦的面前,紧咬着下唇,闷不吭声。
    南宫秦沉声问道:“你是想嫁于三皇子?!”
    南宫琤忙不迭摇头,说道:“爹爹,女儿……”她怎么都说不出自己在赏花宴上如此刻意表现,为的并不是皇子,而是诚王。
    一见她如此,南宫秦便知她是心虚了,不由叹道:“琤姐儿,你太让为父失望了。”
    南宫琤重重地磕了头,额头顿时红了一片,口中悔恨的说道:“爹,女儿是魔障了,以后决不会再有非份之想。请爹爹原谅女儿一次!”她抬眼看着南宫秦,那如同明珠般莹莹生辉的眼眸中除了泪光,更写满了悔恨。
    南宫秦正色道:“琤姐儿,你是南宫家的嫡长女,你在外面的一言一行代表的都南宫家,你可知道?”
    想到自己差一点儿犯下的错误,南宫琤悔恨莫及,认真地说道:“女儿知道。”
    “家里不需要你嫁入皇家,你可明白?”
    南宫琤的眼泪终于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但她没有去擦,而是任由它落下,并郑重地回答道:“女儿明白。”
    南宫秦的心不由软了下来,但是他并没有就此轻轻放下,而继续冷声道:“既然如此,爹就罚你入祠堂抄写家规一百遍,在没有抄完之前不许出祠堂!你可心服?”
    抄写一百遍的家规,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每日在祠堂跪地抄书,不茹荤腥,着实是一个不小的惩罚。但南宫琤却没有丝毫的不满,又一次重重磕头道:“女儿心服口服。”
    南宫秦见她的脸上并没有任何不服气,稍稍松了一口气,他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挥手道:“去吧。”
    “女儿告退了。”
    南宫琤静静地退出了外书房,没有任何耽搁的就去了祠堂,所有的惩罚都是她该受的。
    而与此同时,南宫玥也从鹊儿的口中得到了消息。
    她沉吟一下,带着百卉悄悄的过去了。
    祠堂外有两个婆子守着门,但她们哪里敢拦府里的这位郡主,点头哈腰的就任由南宫玥进去。
    让百卉留在外面,南宫玥独自推开了门,一眼就看到了那正跪在小案前认真抄书的南宫琤。
    推门声引起了南宫琤的注意,她回头一见是南宫玥,忙放下手中的笔,惊讶地说道:“三妹妹,你怎么来了?”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但目光却十分清澈,再也没有了先前的那种迷茫与彷徨。
    “我是特意来看大姐姐的。”南宫玥关切地说道,“大姐姐,出了什么事?大伯父怎么罚你来跪祠堂了?”
    想到先前与父亲的那一番对话,南宫琤苦笑了一声,说道:“三妹妹,在宫里的赏花会前,爹爹曾特意嘱咐我说他不希望我嫁入皇家,让我表现平平即可。可、可是我为了心里的那点执念最后却没有听他的,引来了张妃的注意……”南宫琤眸色微黯,绝美的脸庞更仿佛蒙上了一层尘埃,“我不敢告诉爹真相……现在仅仅是被罚抄一百遍家规,实在是太轻了,也是我该受的。”
    见她如此平静,南宫玥心里松了口气,口中则安慰道:“大姐姐,张妃会看中您,并非因为你表现出色的关系。大姐姐,你是家中的嫡长女,有些事应该要再看远一些。”
    “看远一些?”南宫琤有些不解,“三妹妹,你的意思是……”
    南宫玥细细地分析着说道:“南宫家从前朝时起,就一直是士林的表率,皇上登基后,即想用南宫家,又防着南宫家,所以,我们才会进京,但大伯却仅仅只是在礼部领一个不大不小的闲差。张妃看中了姐姐,并不是为了姐姐你在宫中表现的如何出色,仅仅是因为你出身南宫家。”
    南宫琤的肩膀一颤,呆呆地看着她。
    “大姐姐。”南宫玥暗自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已经被皇上册为了镇南王世子妃,无论是哪一位皇子得到你为正妃,不仅可以得到士林的支持,更是会与未来的镇南王成为连襟。你觉得,有心夺嫡的皇子会错过你吗?你又觉得皇上会让自己的皇子有如此大的依仗吗?”
    南宫琤迟疑着说道:“……皇上是不会由我嫁给三皇子的?”
    “对。”
    “所以……”南宫琤苦涩地笑了,“他说他去求过皇上,根本就是在骗我的。”
    南宫玥也不知道若是诚王真心去求了,皇帝会不会答应,但是现实却是诚王根本连求都没有求,他根本没有想过为了南宫琤付出一丝一毫的努力!这才是最让她恼火的!
    “大姐姐……”南宫玥放缓了声音说道,“你还在意吗?”
    南宫琤抬起头来望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眸光虽然暗淡,却透着坚定的决心,“不会了。这样的错误一生一次已经足够了。”
    看来大姐姐终于是放下了!南宫玥彻底放下心来,欣慰地笑了。
    南宫琤也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她身为南宫家的嫡长女,整日里只知道些儿女情深,对于朝局之事,都没有这个才12岁的妹妹看得通透,她实在有些惭愧。现在更是不仅要三妹妹来点醒自己,而要让她来担心自己……
    “三妹妹,放心吧,我没事。”南宫琤眼帘半垂,释然地说道,“曾经有人告诉我,幸福要靠自己争取,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这才如飞蛾扑火一般,不顾一切地想扑过去抓住那不属于自己的光辉。如今想想,这话虽有理,却不应该是像我这样的争取,这世上要成事并非一条路可走,可我却入了魔障,不挑阳光大道,非要选那见不得光的小径,执着一段不应该的感情,险些毁了自己,更让家族蒙羞。”
    南宫玥眉头一皱,她原来以为南宫琤之所以会私奔,仅仅因为诚王的花言巧语,莫不是背后还有人在挑唆!?
    南宫玥的眸光有些凝重,问道:“大姐姐,是谁与你说的那番话?”
    “是筱表妹,”南宫琤脸上露出一丝赧然,说道,“其实筱表妹没有说错,自己的终身幸福是要自己去好好争取,不应该轻言放弃。只是我想岔了,这才误入歧途。”
    原来是她!
    南宫玥眼中闪过一丝寒意,难怪以南宫琤这种柔顺的性子会走到私奔这条绝路上,竟然是她!
    南宫玥强压下心中的怒意,面上却不露出分毫,微笑着对南宫琤道:“大姐姐能这样想就好了。”南宫琤并非愚蠢之人,只是年少没经过事,春心萌动,才会被诚王三言两语就哄骗了……再加上有着亲人的挑唆,更加分不清对错,越陷越深。
    南宫琤点点头,郑重地说道:“三妹妹放心,我以后会引以为戒的。”
    与南宫琤又说了些话后,南宫玥离开了祠堂,没有任何犹豫的去了白慕筱的月桂院。
    自白慕筱随母大归以来,南宫玥从未踏足月桂院半步,见她前来,大丫鬟碧痕稍稍有些惊讶,并赶紧前去禀报,不多时,便迎着她进了小书房。
    见到南宫玥进来,白慕筱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相迎道,“玥表姐,快请坐。”
    “筱表妹。”南宫玥微微颔首,目光不由落在那靠窗的书案上,只见上面铺着一张大大的画纸,纸上已经画了大半,“表妹在作画?我倒是打扰表妹的兴致了。”
    南宫玥走到书案前,白慕筱画的是一幅仕女图……不,那好像并不是纯粹的仕女图,旁边还画了一些首饰,还有香囊,鞋子,帕子……
    “玥表姐也太客气了,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也只是随便画画,”白慕筱笑盈盈地说道,“我娘给了我一个铺子打理,所以我就随便想设计一些衣裳、香囊什么的,拿到铺子里卖,倒让表姐见笑了。”
    随便?南宫玥凝神看了看那张画纸,上面画的衣服款式非常别致,香囊上的图案更是华丽新奇,前所未见……前世也是如此,白慕筱总是能“随便”地作诗,作曲,研制出新的吃食等等,不甚列举。
    她好像就是与众不同……
    南宫玥眸光一闪,说道:“筱表妹设计得衣裳真是好看,与众不同……”
    白慕筱微微勾唇,正欲谦虚地说些什么,却听南宫玥下一句就是语锋一转:“筱表妹,你一向都是那么与众不同。”她似笑非笑,话中似乎带刺,“我从不试图改变表妹你的与众不同,请表妹也不要试图去改变别人好吗?”
    白慕筱怔了怔,眉头微蹙:“玥表姐,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筱表妹,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误会。”南宫玥肯定地说道,她跟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有误会,但是对白慕筱,绝无可能。
    南宫玥看着白慕筱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我今日来,就是劝筱表妹几句。还请表妹以后慎言,不要再在大姐姐面前胡言乱语!”她的语气淡淡的,却透着一抹凌厉的气势。
    既然南宫玥如此不客气,白慕筱也不想再卑微地对着她赔笑,道:“玥表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在琤表姐面前胡言乱语了?”她毫不退缩地看着南宫玥。
    “筱表妹,大姐姐是南宫府的嫡长女,她的亲事、前程自有大伯父为她作主安排。”南宫玥目光犀利地与白慕筱对视,缓缓道,“筱表妹,什么有了喜欢的人,就不要轻言放弃,应该要努力去争取之类的话,以后你对你自己说也就罢了,请不要再对南宫府的姑娘说这些了。你可知道你说的这些话,一旦大姐姐当了真,就会害了她一辈子!”
    一瞬间,南宫玥的眼中迸射出锐利的光芒,让人几乎无法直视。
    可是白慕筱没有因此而示弱,目光灼灼,两人四目交集之处,火花四溅。
    “玥表姐,我让琤表姐去争取自己的幸福,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这哪里就不对了?”白慕筱不以为然地据理力争道,“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琤表姐一生都被困在不幸福的婚姻里吗?”
    她正气凛然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琤表姐的幸福难道要寄望于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吗?玥表姐,你不觉得你的想法太迂腐,太墨守成规了吗?我们身为女子也许天生比男子势弱,但也不应该这样妄自菲薄,更应该自强不息,勇于追求自己的幸福,走出这后宅方寸之地……”
    南宫玥深深地看了白慕筱一眼,白慕筱的话确是极具煽动人心之力,难怪南宫琤会被她说动,如此冲动行事!
    南宫玥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不为所动地说道:“筱表妹,你想法很新奇,也似乎有几分道理,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你的想法若是想要付之行动,那也要量力而行,量力而为。若是没有那本事打破那个规则,还是安安份份地守着规矩为好。”
    “玥表姐,你的想法不对。”白慕筱一脸不赞同地据理力争,“哪能因为害怕规矩规则就轻言放弃呢,你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能成功?人不能因噎废食。”她振振有词,眼眸闪闪发光,衬着她的小脸也仿佛在发光。
    南宫玥抿了抿嘴,突然觉得自己好傻,居然会傻得试图说服白慕筱。
    她眨了下眼,心又静了下来,冷冷地道:“筱表妹,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会把我的想法强加于你,还请你也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于大姐姐,乱说一气,扰乱她本应平静的生活。我言尽于此,就告辞了!”说完她也不顾白慕筱的反应,转身离去。反正,再与白慕筱争论下去也没有意义。
    白慕筱也没拦着南宫玥,只是看着南宫玥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摇头。
    她本以为这个玥表姐以一女子之身,习得绝妙医术,悬壶济世,凭借自己挣得一品郡主的身份,平日里又喜欢骑射,与普通姑娘家不同,乃是一个独立特行、有思想、有主见的奇女子,却不想,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思想迂腐陈旧之人。最可叹的便是听不进别人的谏言……
    白慕筱不由面露怅然,看来此生自己是很难寻到与自己思想契合之人了。想着,她面露伤感之色,低低叹息:“真是时不与我啊!”
    ……
    时间在叹息间转眼过去了好几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突然传遍了王都:西戎使臣在归程遇袭,和亲的明月公主被匪徒送回了平阳侯府,使臣察木罕至今生死不明……整个朝廷都为此震动不已,好不容易谈妥的议和也又因此起了波澜。
    难道大裕和西戎又要再起战事?
    不过几日,王都已是人心惶惶。
    八月十四,西戎使臣再次回到王都,契苾沙门大摇大摆地又一次走上了金銮殿,甚至没有行礼,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着皇帝叫嚣道:“大裕皇帝,你们大裕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
    这个契苾沙门实在是太过无礼。皇帝皱了皱眉,却是忍让道:“契苾将军,使臣团被劫一事,朕已经派人去调查了,还……”
    “调查?”契苾沙门不屑地打断了皇帝,用别扭的大裕官话说道,“从察大人失踪到现在已经大半个月了,可是你们大裕官员有调查出什么结果吗?分明就是你们大裕在玩花样!”
    皇帝的脸色更黑了,这时,宣平伯忙出列道:“契苾将军,请慎言。你们被盗匪伏击的事,皇上也很是震惊,一旦调查清楚,一定会尽快给契苾将军一个交代!”
    “交代?”契苾沙门不屑地冷哼一声,“以你们大裕的办事效率,何时才能给本将军一个交代?本将军现在就要一个交代!”
    他一句比一句大声,嚣张地提出了一连串要求,“大裕皇帝,本将军不管盗匪一事是不是你背后指使的,如今既然此事发生在大裕境内,你大裕皇帝就要负这个责任!作为对我们西夜的赔偿,除了之前商定的那些外,大裕还必须割让西和郡、上党郡给西夜,并赔偿黄金万两、布帛万匹、铁矿一座,还有即刻释放察大人!否则……哼哼!我西夜的拓跋大将军的大军还在飞霞山候着呢!”
    契苾沙门咄咄逼人,语带威胁,言下之意分明就是如果大裕不满足他的要求,就要再挑起战火!
    皇帝的面色难看急了,这个契苾沙门简直就是狮子开大口,如果现在真的妥协的话,那大裕的脸面何在!更麻烦的是,如果真的答应了契苾沙门的条件,他会不会得寸进尺地提出更多的条件!可是如果不答应的话,若是西戎真的再起干戈呢?
    皇帝陷入了两难,契苾沙门自然看了出来,态度更为嚣张道:“大裕皇帝,现在本将军给你一个时辰,你尽可以‘慎重’考虑!”他故意在“慎重”二字上加重音量,跟着扯着嗓子喊道,“还不给本将军搬把椅子过来做!”
    殿中的小内侍小心地看了一眼皇帝,忙搬了把太师椅进殿。
    契苾沙门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很显然,他是想尽快逼皇帝做出选择!
    皇帝虽然表面还算镇定,但事实上已经心乱如麻,这一个时辰说短不短,也绝对是说长不长,本来皇帝和几个重臣是打算和契苾沙门先打打太极,就像之前的和谈一样,先一来一回地拖上些时间,没想到这个契苾沙门完全不按理出牌,竟然直接就把刀架在了皇帝的脖子上!
    要么和,要么战!
    皇帝的背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而这金銮殿上的气氛也越来越凝重,那些文武百官也已经是冷汗涔涔,却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这个时候,谁第一个说话,若是被契苾沙门抓住了话柄,令和谈一边倒,那岂不是成了大裕的千苦罪人?弄不好甚至……
    见状,契苾沙门心中得意洋洋,趾高气昂地说道:“大裕皇帝,你到底想好了没?你还真是优……”
    就在这时,越泽自武官中走出,他本是西山军营总兵,因着上次的救驾之功,被调入王都任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就见他对着契苾沙门抱拳道:“契苾将军,西夜莫不是真以为可以与我大裕一战?当日在长公主殿下的芳筵会上,契苾将军可是惨败于还未及金钗之年的摇光郡主手中。”
    那一次的沙盘战败,简直就是契苾人生中最大的耻辱,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声音又沉了几分说道:“看来,大裕皇帝是真的想要开战不可了?”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眸光一亮,在越泽提到芳筵会的沙盘之战时,一个人名瞬间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官语白!官家军镇守西境几十年,若论对西戎的熟悉,莫过于官语白了!
    皇帝当即给了刘公公一个眼神,刘公公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意,微微颔首,悄悄地下去了。
    接下来,金銮殿上又是寂静无声,唯有契苾沙门时不时地叫嚣着……
    刘公公不知不觉又回到了皇帝身边,对着皇帝点了点头。
    皇帝没有说话,眸中幽深复杂。
    半个时辰后,一个小内侍步履匆匆地上殿禀告:“启禀皇上,官侯爷求见!”
    官侯爷?安逸侯……官语白?
    听闻这个名字,朝上的文武百官皆是心中一动,官语白年少出征,沙场征战十年间从无败绩,而官家军的对手正是西戎,此时官语白前来,他们高悬的心都不由的放下了来,就连皇帝都是面露喜色,抬手道:“宣!”
    契苾沙门却是面色大变,官,这大裕皇朝姓官的,莫不是他?
    官语白?!
    虽然契苾沙门听说官语白侥幸活了下来,被大裕皇帝随意封了一个闲散的官职,弃用了,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竟然……
    契苾沙门心中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这时,一个颀长却略显单薄的身形大步朝金銮殿走来,徐徐微风中,白色的衣袂飘飘,看来彷如谪仙下凡。
    官语白!真的是官语白!
    契苾沙门惊得差点没当场跳起来,他所率领的先锋军当年曾与官语白交过一次手,刚一交锋就被压制的毫无还击之力,一路溃败,几乎全军覆没,就连他也是险死还生。那一次的惨败,以至于现在一看到官语白,就打从心底深处涌起一股惧意!
    契苾沙门略带惊慌地盯着官语白,眼看着他目不斜视地走入金銮殿,恭敬地行礼:“臣参见皇上!”
    “免礼!”皇帝近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
    契苾沙门努力镇定下来,对自己说,不能慌,如今的官语白不过是被拔掉牙齿的老虎,又有何可惧!
    “官少将军,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契苾沙门大笑着站起身来,只是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笑容哪里还有先前那股子嚣张气焰,反而多了几分勉强。仅仅是官语白的出现,甚至还未有支言片语,他的气势就已经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官语白面色不变,淡淡地一笑,作揖道:“契苾将军,几年不见,将军看来英姿不减!想必来日两军交战,在下也能与将军再战!”
    什么意思?契苾沙门愣了愣,难不成大裕真的想开战?还是在虚张声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官语白已经恭敬地对皇帝请命:“皇上,既然西夜无信,意图撕毁议和文书,臣愿请命出兵飞霞山,与西夜一战!”
    契苾沙门简直要傻眼了,这官语白难不成还真想再挑战火?但确实也不无可能,这大裕境内,皇帝必然是不想打,大部分的官员亦是贪图安逸,只想用钱财打发西夜,可是官家不同,官家和西夜可是有灭门的大仇,官语白不能找下旨的皇帝报仇,却是可以在战场上名正言顺地找西夜报仇!整个大裕,恐怕最想两国继续打下去的就是官语白了!
    只是,面对官语白,他们西夜能赢吗?契苾不禁有些忐忑起来。
    大臣们面面相觑,暗自觉得官语白实在胆大,竟然敢再次挑起战端,户部尚书方敬之率先出列道:“官侯爷,两国好不容易才熄下战火,您岂可因一己之私怨,而轻易再起干戈!”
    “有什么打不得的。”兵部尚书陈元州紧跟着开口道,“皇上,西夜既如此咄咄逼人,显是并无求和的意愿,既然如此,我大裕又何必一味求好呢?恐怕契苾将军还以为我们大裕怕了他们西夜。”
    “陈大人。此言差亦。”内首辅吕文濯不赞同地说道,“一旦战火再起,又会有多少黎明百姓受苦。皇上仁慈,岂能因一时之好恶而贸然开战。”
    “方大人。”威扬侯冷哼一声,说道,“就是你们这些整日唧唧歪歪的文官,才会让西夜以为我大裕无将!放肆至此!”
    宣平伯忙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战与不战牵涉重大,岂能随意决定。”
    建威将军附合道:“吕伯爷所言极是,安逸侯远离朝堂已久,恐怕太会莽撞,独断独行……”
    “此言差矣……”
    朝上顿时乱成了一团,而挑起这一番争论的官语白此时却不再开口了,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一幕,他的目光依次在这些大臣们的身上掠过,随后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就是他了!
    手中沾满了官家军十万将士鲜血之人,终于找到了!
    也不枉他费心布下这一局。
    官语白不动声色地向越泽微微颌首,就见越泽上前一步,抱拳说道:“……皇上,臣以为,是战还是和,还是应该听听契苾将军的意见。”说着,他向契苾沙门说道,“不知契苾将军意下如何?”
    契苾沙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淡定自若的官语白,不禁有些退缩。
    “契苾将军。”官语白开口了,声音温和如春风一般,含笑着说道,“在下还记得,当年在西坦亚河曾与拓跋大将军有过一面之缘,数年未见,不知拓跋大将军身体可还康健?”
    契苾沙门的脸色顿时一白,心不由重重跳了一下。
    他差点忘了,官语白不知从何找到了一条小路竟然可以直达西坦亚河以西的西夜腹地,当年官语白率军与拓跋大将军在西坦亚河畔的一战,整整持续了三天,西坦亚河都被染红,从此西夜再也不敢越河半步。最后只得以离间之计,让大裕皇帝自断臂膀,毁了官家军……
    这条小路直到现在,他们里里外外搜寻了几遍都依然没能发现,若是真由官语白领军,再来一次西坦亚河之战,恐怕以官语白与西夜的仇恨,这一次将长驱直入,毁了西夜的根基。
    官语白温和的微笑,让契苾沙门顿觉如芒在背,额头冷汗直流。官语白,这个官语白一日不除,必将成为他们西夜的心腹大患!
    契苾沙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向着皇帝行礼道:“……大裕皇帝,大裕与西夜素来交好,先前我等受盗匪伏击一事,恐怕确有误会……”
    ……
    这任谁都以为会不断恶化的局面,在官语白的三言两语之间被瞬间逆转,西夜使臣团不再追究盗匪突袭一事,只要求大裕尽可能的找到并救回察木罕,而其余一切,只需履行两国先前的和书便可。
    也就是说,契苾沙门依然代表西夜接受明月公主的和亲,以缔结两国的世代友谊。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明月公主曲葭月的耳朵里,她看着平阳侯夫人又哭又叫。
    “娘,我不要,我不要去和亲了!”曲葭月目露绝望,嚎啕大哭,“为什么还要我去?!”
    之前在去往西戎途中,她和使臣团一起被匪徒劫持,还失踪了数日,名声算是毁得一干二净了,哪怕她还清清白白,但恐怕谁都会觉得她已然失贞。
    本以为这样的她,西戎王应该不会想要娶了,她虽背负着失贞的名声,但好歹可以不用去和亲,却不想……
    平阳侯夫人抱着曲葭月痛哭不止:“我苦命的月姐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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