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璋突死,利益纠葛的和田地区暗潮涌动,葬礼上倒真不是一团和气。
    有人欺刘钰年轻压不住事,在家属鞠躬还礼时,一位刘家的“老故交”就发难:
    “我知道现在提出这个问题惹人嫌,但我们和刘家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与故去的大刘老板是朋友,如今他死的突然,小刘老板站出来接管刘家……这可是要效仿宋朝旧事,兄死弟继?刘璋兄弟明明有成年儿女在,怎么家业不传给自己儿女,反而要交到弟弟手上?!”
    老故交声音高昂,整个灵堂的人莫不听得真切。
    刘璋大儿子手捧着遗像,眼珠子乱转,“多谢世叔还想到我们,不过我们兄弟几个都年轻不经事,让小叔掌舵刘家是应该的!”
    这话看似低眉顺眼,却把刘钰推倒了风口浪尖上。
    老故交当下冷笑道:“贤侄这话说的不对,一时年轻又不代表永远年轻,不给你们兄妹几个锻炼的机会,怎么知道谁是真正适合管理刘家生意的人?要说年轻,刘钰也没比你大几岁,他是什么人我们还不知道吗,从小斗鸡遛狗。论纨绔享乐他在和田都有名号,说正经做事,只怕还比不上从小跟着刘璋兄弟学习的几位贤侄、贤侄女!”
    老故交这话,是完全忽视了刘钰最近几年表现出来的能力。
    话说得不太中肯,大家都看出来了,这人嘴里说和刘璋有情谊,事实上挑拨离间,巴不得刘家就此乱起来。
    生意场上,本就没有永远的朋友,刘家市场份额萎缩,对其他玉商来说就是机会。
    刘璋的老婆顿时掩面痛哭,也不提刘钰霸道,只说自己孤儿寡母可怜。
    灵堂里,一时窃窃私语,冲淡了原本肃穆沉痛的气氛。
    刘钰一直没有反驳,不过脸色很不好便是。
    刘璋是他敬爱的大哥,死的突然,刘钰心中的悲痛不必多说。有人还要借着刘璋的死生事,打着关心的名义挑拨离间,假如刘钰今日在灵堂上不能服众,刘家内乱的苗子便会埋下,心怀叵测的人会前仆后继利用几个蠢蛋侄儿、侄女。
    刘家老伯叔正要以供奉长老的身份站出来替刘钰正名,被其拦下。
    刘钰淡淡看了“多管闲事”的老故交一眼,还没说话,灵堂中时常和刘钰打交道的人们都察觉到了异常。
    刘钰虽然浪子回头做了几年正事,阅历摆在那里,刘璋年长他许多,小刘老板毕竟不如大刘老板举重若轻。然刘璋乍死,短短时日内,刘钰整个人却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
    他双目神光外泄,目光如炬,看向谁,谁就好似被针扎了一下,不敢和他对视。
    上位者,才有这样惊人的气势。
    纨绔子弟,不可能带来如此威压——刘钰淡淡一眼,看得居心叵测的老故交心脏发紧,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移开视线转变了话题:
    “大哥才华惊世,惜天不假年,不能继续带领刘家发展下去。刘钰虽不才,更有浪荡的名声在外,诸位都是刘家的亲故,一心替刘家着想,会担心也不奇怪!大哥临时前的遗愿并不是人人听见,刘钰也不辩解自己继任家主的意图,既然李兄担心刘钰是绣花枕头不能管理好刘家,那当着大家的面,我就和刘伽几个比一比!”
    刘伽,就是刘璋的大儿子。
    李老板自以为得计,和刘伽心照不宣对视一眼,沉声道:
    “唉,说来说去,都是我这个外人多管闲事!不过为了刘璋兄弟九泉之下也瞑目,我愿意当这个恶人,不知道刘钰兄弟想和几位侄儿、侄女比什么?”
    刘钰嘴角掠过一丝讥讽:
    “刘家以玉起家,世世代代都围绕着玉石打转,刘伽穿开裆裤时就跟着大哥学玉,我们刘家人自然要赌玉!”
    “好,小刘老板好样的!”
    “李老板不仅是多管闲事,我看是别有用心,不过小刘老板不怯场,不知他们还敢不敢比?”
    “比玉当然是最公平了……”
    刘钰的话,换来一阵阵支持喝彩。
    灵堂的悲愤被冲淡了,以赌玉来决定谁有资格继承刘家,极具戏剧化和变数,刘钰能提出这种办法,可见对自己辨玉的本事多有信心。
    比实力,方法也磊落光明,一时间,大家的立场都偏向了刘钰这边。
    其实除了李老板这样沉不住气的,就算对刘家有什么歪主意,谁会在灵堂上发难?
    刘钰得了人心,李老板犹不甘心:
    “赌玉也行,只是人走茶凉,今天在场的宾客哪个不偏向你刘钰,谁来做这个评判?”
    李老板无理取闹,顾虑的不无道理。
    刘家是和田最大的玉商,在场不知多少同行要仰刘钰鼻息讨生活,谁来做评判,谁觉得自己有资格当评判,是个难事。刘钰胸有成竹道:“李老板真是替刘家操碎了心,你放心,我已让人去请玉石商会的老会长出山,由他老人家当评判,谁敢质疑公正?”
    玉石商会的老会长!
    李老板一讪,和田地区,乃至整个西北地区,从事玉石行当的大小商人,为了维护玉石市场的稳定繁荣,若干年前就组建了玉石商会,改朝换代也不影响商会的存在。能当商会会长的,莫不是这一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行事最公正不过……这任会长退位在即,年老体衰,已经半隐退,李老板不料老会长同意要来。
    他正郁闷,人群有了骚动,一个行动颤巍巍的老人家被人扶着走入灵堂。
    老人脸上长了不少黄斑,头发稀疏,走路都要靠人搀扶,眼皮耷松,双目有神,看得出来人还不糊涂。
    “刘钰这几年管理家里的生意,究竟做的如何,和田玉商有目共睹……去年老朽和刘璋见过一面,言谈中刘璋无心俗务,已经决心要将刘家生意交给弟弟刘钰打理。不过刘璋去的突然,没留个遗嘱,老朽也不勉强大家相信,刘钰愿意凭实力证实自己,老朽愿意当这个裁判。”
    老会长说话虽慢,口齿清晰,思维也有条有理。
    李老板被说得下不来台,不过骑虎难下,也唯有硬着头皮和刘钰作对。
    “老会长言重了,您在和田一言九鼎,有您做评判,谁都没有意见。”
    老会长不理会李老板,老人家在灵堂里环顾,“谁愿意和老朽一起评判,既然要比,一定不能让人质疑公正,再请一位评委吧。”
    谁来做评委?
    能来吊唁的宾客,不是和刘璋有交情,就是和刘钰有交情。
    纵然有那想学李老板行事的,老会长一站出来,倒不敢挺身而出了。这时候自荐当评委,岂不是自诩和老会长声望比肩?
    刘钰沉吟一会儿,“不知大家可曾记得三年前有人在刘家赌玉赌出一块玉髓?这样的资历,够不够当评委?”
    宝镜和秦云峥本打算当个隐形人,不参合进刘家的事,哪知刘钰还是将全场的注意力扯到了宝镜身上。
    玉髓的事,当时在和田引起了轰动,不知多少人想打宝物的主意,不过事后有杨六扫尾,各大势力都不敢造次。能赌出玉髓,自然不可能全靠运气,有人还要质疑宝镜年纪,刘钰冷笑道:
    “徐姑娘身为蓉城玲珑珍宝阁的继承人,眼力和身份,都足以当这个评委。”
    玲珑珍宝阁!
    老一辈的人都知道,年轻的原本不知道,最近两年也听到了玲珑珍宝阁的名头。
    各大城市,都有了玲珑珍宝阁的分店,春风细雨润物无声,其他行当不知道,做玉石也要和古玩圈子打交道。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儿,居然是玲珑珍宝阁的继承人。
    话说到这地步,让宝镜继续缩着也不行,她只能站出来:
    “如果大家愿意相信我,我就来当这个评判!”
    “就算不信徐姑娘,也要信玲珑珍宝阁的声誉。”
    老会长一锤定音,李老板还想嘀咕什么,终究是没有立场。
    刘伽就更不敢吱声儿,刘钰把其他人请出来他能不服气,老会长的声望他不敢反驳,宝镜就更不用,只要他反对,刘钰把宝镜是刘璋救命恩人的事当众说出,人人都会唾弃他。
    刘伽想争家主,唯一的仰仗是刘璋儿子身份,一旦背着不孝的名声,刘伽就没了底气。
    刘伽的弟弟和妹妹都没反对,只要从刘钰嘴里撕下一大块肉,怎么分他们兄妹几个可以再谈!
    既无异议,刘钰就让人去运原石。
    为了不引起争论,原石不由刘家出,由在场的几个玉商提供。很快,在玉商们的配合下,几十个大小不一的原石运到了灵堂。
    刘璋的棺木还没入土,家里已经闹起来,也不知九泉之下,刘璋会不会瞑目?
    宝镜和老会长都被请到了上座,她传音给秦云峥:
    “我看那李老板不依不挠的,不像临时起意,你多注意下他的动静,小心有什么阴谋,牵扯到冯师傅的安危。”
    秦云峥点头。
    他对刘家的热闹没兴趣,玉石行当会不会有变化也不关他的事。
    可刘钰吸收了龙心的力量,有人算计他,多半会影响大局,这是他和宝镜都不允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