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侵华战争开始两年,蜀中兵士于37年夏天步行北上抗敌,两件单衣,一双草鞋,一路上几乎没有任何补给,步行到38年才走到徐州附近,历经了北方严寒的考验,此时金陵城已失守,蜀军就近参加了徐州会战。
    未及休整,蜀军就投入了了台儿庄战役,承担了正面阻击日寇的重大任务。
    消息传回蜀中,全蜀哗然,蜀军伤亡惨重,蜀中青壮仍然踊跃响应征兵号召……这一年,玲珑珍宝阁的大小姐二十岁,祁莲上过新式女学,原本计划在十八岁时就出国留学,卢沟桥事件后祁莲放弃出国计划留在了蜀中。
    祁家经营古玩买卖几百年,代代累积的财富数不胜数,祁莲留在蜀中的第一件事就是接掌祁家,开始变卖家财资助反侵略的国内军队。
    39年,*节节败退,侵略者步步紧逼。
    这一年,祁莲20岁,祁家两个养子,祁震山28岁,祁易水只比祁莲大两岁。
    祁莲独掌门户,祁家二老便欲在两个养子中挑选一个做女婿。祁震山虽年长几岁,却与当地袍哥堂口混在一起,并不适合经验玲珑珍宝阁的生意,祁家二老看中的女婿人选,一开始自然是祁易水。
    祁易水风华正茂,祁莲兼顾着西方女子的思想开明和东方女性的传统温柔,真是祁易水活了22岁所见过最完美的姑娘,他怎能不动心?
    偏偏,祁莲在某个深夜,找到了祁易水,交给他一面黄铜令牌,向他讲述了玲珑珍宝阁真正要守护的秘密。
    玲珑珍宝阁,数百年来长盛不衰,而祁莲一脉,事实上只是玲珑珍宝阁的守护者。
    “师兄,最近的形势越发严重,战争短时间内或许都不会结束,我怕敌人的情报部门已经知道了玲珑珍宝阁真正要守护的东西,趁现在还能离开,你先带着一部分珍玩走,给祁家留一份退路吧!”
    年轻的祁易水整个人都懵了。
    他的生活多简单啊,给祁家跑跑腿,借着俊脸调戏勾搭下大姑娘小媳妇们,暗恋着祁莲,就算省外烽烟四起,于冷血冷心的祁易水而言,又有什么影响?反正,他是不可能主动把自己送到前线当炮灰的。
    祁莲的托付,又是郑重万分。
    祁易水考虑了一整晚,还是接了黄铜令牌,带走了祁莲指定的古玩。
    “打开秘藏的线索,尽数藏于这批古玩内,易水师兄,这批东西一个都不能丢失。”
    祁易水揣了黄铜令牌,先行将十几件古玩藏在了另外的地方。两个月后,等他返回蓉城,玲珑珍宝阁内正大宴宾客,却是祁莲与祁震山喜结连理。
    有那么一瞬间,祁易水简直认为自己是被骗了。
    什么守护秘藏,小师妹不过是要找借口支走他,然后与师兄祁震山成亲。
    祁易水满腔的委屈难言,他不仅失去了小师妹,还背上了“盗宝潜逃”的名声,所有与祁家有关系的人脉圈子里,都没有了祁易水的容身之处。
    祁易水自暴自弃过一段时间,甚至想过将那面黄铜令牌丢弃。
    他在十里洋场的明珠市欢场放纵自我,直到40年,听说敌军的空军部队开始大肆轰炸蜀省,祁易水忍不住潜回了蜀省。玲珑珍宝阁已在祁莲做主下歇业,大门紧闭,祁莲挽着祁震山的手笑靥如花,以她的角度,明明将祁易水看得一清二楚,却不肯认他。
    “快逃。”
    祁莲红唇微启,眼神哀婉。
    祁易水才后知后觉发现,祁家大门外,有好几个不同寻常的小贩。
    逃,能逃到哪里?
    四十年前的祁易水,手段稚嫩,远非今日的老狐狸。
    仗着几分小聪明,他可以糊弄下大师兄祁震山,想要逃过特务们追捕谈何容易。还没有逃出蜀省,祁易水就落入了敌人手中。
    这些异族特务们,采用百般残酷的手段逼问被他带走的黄铜令牌。
    祁莲说的没错,特务们是有备而来。
    祁易水抗住了严刑逼供,包括被生生挖掉双腿膝盖骨时,他以为自己扛不住的,每每那时,祁家二老收养他时的情景,祁莲眼神哀婉,无声呐喊着让他“快逃”的画面,总能浮现在祁易水面前。
    严刑逼供扛住了,他没抗住敌人的智慧。
    这些人带着他一路抵达明珠市,祁易水在百乐门有个长期的包厢,特务们在墙壁的夹层中搜到了黄铜令牌。
    祁易水当时双腿残疾,特务们沉浸在找到令牌的喜悦中,对他的看管稍有放松。
    他在百乐门一个舞女的帮助下,从特务们手中逃脱。
    逃,必须要逃。
    所有人都知道玲珑珍宝阁的祁易水盗宝潜逃了,只要一日没从他手里拿到那十几件珍宝,身在蜀中的祁家二老,师妹祁莲,还有他那愣头青大师兄祁震山就是安全的!
    祁易水带着这股信念,拖着伤腿,靠着他那几分小聪明和面对女人时无往而不利的脸蛋,一路南逃,躲到了南洋小国。用了整整一年时间,他才养好了伤。
    45年反侵略战争取得胜利,祁易水被抢走的黄铜令牌也随着敌军撤离华夏。
    敌军尽管签署了投降书,仍然有大量特务和情报人员趁着华夏内乱纷争,潜伏在全国各地,他们肩负着各种神秘任务,其中就有一部分特务,从未放弃过寻找祁易水的下落。
    祁易水与特务们周旋,他在这种斗智斗勇时刻命悬一线的危机中快速成长。
    由一开始被逼得只懂逃离,到学会特务们那些潜伏攻击的手段,祁易水花了整整十年时间。十年里,新朝建立,祁家二老先后病逝,祁震山懵懂不知,知情的祁莲却始终生活在被人监视的环境下,整日忧心忡忡。
    “你师傅只知道吃醋,祁莲师妹郁郁寡欢,他竟错以为师妹心中有我,所以嫁给他也不开心。哪里又知道,师妹心中背负着怎样的压力?”
    祁易水喃喃道。
    时隔很多年后,他才想通。尽管当年他长相英俊,也会花言巧语哄女孩子,师妹祁莲喜欢的人,一直是愣头青样的祁震山。因为喜欢,所以不肯让他背负如此沉重的秘密,哪怕祁莲因此郁郁寡欢,在四十几岁就英年早逝。
    世事兜转,四十年后,祁震山偏偏收下了一个天子卓绝的女弟子。
    祁易水觉得有些好笑,师妹祁莲想要对祁震山隐藏的秘密,最终大概仍是瞒不住。
    黄铜令牌被带离华夏,落入扶桑皇室手中,这几十年来,祁易水不仅要摆脱敌人的追击,还要趁机查找黄铜令牌的下落。
    经济最为窘迫时,祁易水不是没想过变卖他从祁家带走的古玩。
    宝镜和穆清远做制假的名窑重宝,原型就是祁莲交付给祁易水的珍玩。但他愣是一件都没卖过,倒是仗着当年在祁家所学的一身本领,祁易水在逃亡路途中出手过不少赝品。
    63年,祁易水流落欧洲。
    他在那里认识了毕女士,当然,那时候她还没有被人称作“女士”。而是作为没有国籍的偷渡二代,混迹在低廉的华人酒馆,毕南薇梦想着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嫁得一位大富翁,改变如今落魄的生活。
    祁易水一手发掘了她,这是个有内魅的姑娘,只要稍稍包装,她就能脱胎换骨。
    65年,经过祁易水培训礼仪和牵桥搭线,毕南薇认识了英国一位老贵族。
    这位老绅士痴迷中华艺术品,对于祁易水的能力大加赞赏,将他引为知交。毕南薇只要投其所好,年轻姣好的东方女子,就这样走入了老贵族的视线。他竟不顾儿女反对,执意与毕南薇举行了婚礼,成为英国法律所承认的合法配偶。
    毕南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祁易水由自恋的水仙花进化成人心如妖的老妖精,肯定不会干赔本的买卖,从毕南薇和老贵族的婚姻中他也有收获。这位英国老贵族,与扶桑皇室具有深厚的友情,祁易水就是通过他,悄无声息潜入扶桑国,盗回了已经从他手里丢失二十余年的黄铜令牌!
    老贵族与扶桑皇室的交情肯定完蛋,毕南薇的婚姻也差点完蛋。
    但毕南薇似乎有旁人难比的好运,老贵族猝死于心肌梗死,新婚时与娇妻柔情蜜意立下的遗嘱,名下财产有百分之九十都归毕南薇。
    从此,收藏圈里,多了一位醉心收集华夏古玩艺术品的女富豪。
    “70年,追追逃逃这么多年,我终于将身后的尾巴扫荡干净,得以返回国内,收了年幼的穆家大公子当徒弟。”
    祁易水脸上的笑容有几分诡异,老谋深算的他,肯定不是机缘巧合才收下穆清远。
    他仗着一身才华,诱使年幼的穆清远对古玩圈产生兴趣,最终拜他为师。借着穆家在羊城的绝对权利,祁易水很是过了几年安稳日子。
    “你可能觉得我卑鄙。但是徐宝镜,早在十年前,我就能感觉到自己的衰败,我的时间不多了……那面莽撞接下的黄铜令牌,守护玲珑珍宝阁的秘藏,我一生的时间和精力有大半都耗在此一件事上,就算开始时不以为意,当我为它付出的越多,自然执念越深……咳咳……”
    祁易水枯瘦的手指拂过桌上的黄铜令牌,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咳得鲜血从他嘴里溢出,染红了雪白的手绢,顺着手指缝隙滴下。
    “师叔,我给您看看。”
    祁易水讲述的内容时间跨度几十年,不管他的讲述中有没有掺杂水分,有一点肯定是真的,他的寿命所剩不多。
    宝镜一摸到祁易水的脉,心就微沉。
    这人身体内暗伤无数,更亏空无数,五脏六腑早已走向衰竭,按理说十年前就该死了,不知道靠着什么支撑到现在!
    祁易水血染透了的手绢丢弃,擦拭干净自己嘴角的血迹。
    “听说你还有一身医术可以比拟在古玩方面的造诣,难道你就不奇怪,我靠着什么,从阎罗王手里抢夺了十年寿元?”
    当逃亡过程没有那么紧迫时,祁易水早就请过许多医生给自己看病。
    他身体亏损太大,就算华佗在世也难以救治,病能治,他缺失的却是命源!就是自知命不久矣,他才会潜入扶桑盗回黄铜令牌……可当此面看似普通的黄铜令牌回到祁易水身边时,他的身体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你看,就是它,就是这面黄铜令牌,它使我多活了十年。”
    黄铜令的存在,延缓了自己的衰败,延寿十年,多么恐怖的能力。
    可它,紧紧是开启玲珑珍宝阁真正秘藏的“钥匙”,只要是凡人,又怎能抵御秘藏的诱惑,祁易水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徐宝镜会带着复杂心情接受他的托付。
    望着桌上的黄铜令牌,宝镜的目光十分古怪。
    ……
    小徒弟走出包厢后,一直一言不发,祁震山拿不准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宝镜师徒离开,穆清远推开门,发现师傅祁易水盯着桌上一面黄灿灿的令牌失神。
    “怎么可能拒绝?”
    怎么可能不接受呢,那是延续人体寿命的秘密。那种诱惑,多少权贵人物,恨不得用全部身家和权势来换取?徐宝镜却拒绝了,难道真的因为太年轻,还不懂珍惜生命么。
    气血在翻涌,祁易水枯瘦的手指捂住嘴巴,黑血沿着指缝滴下,整个人也失去支撑往后倒去。
    “师傅!”穆清远肝胆欲裂,一把抱住了老人枯瘦的身体。
    毕南薇脚步啷呛,推开房门冲进来,看见满地鲜血,顿时也跟着瘫软在地。
    她挣扎着爬起来,扑在祁易水的轮椅上:“易水,易水你要坚持住……”
    穆清远红着眼,“毕阿姨,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毕南薇恍然大悟,使劲按着桌上的摇铃。
    祁易水努力在混沌的意识中找到清醒,指了指桌上的黄铜令牌。
    “收、收……”
    穆清远一把将桌上的黄铜令牌塞到师傅手中,祁易水涣散的眼神渐渐有了焦点。
    苏富比的工作人员帮忙,很快安排车子将祁易水送到医院。
    毕南薇发丝凌乱,跟着跑前跑后。
    穆清远哪里还顾得上对宝镜的那几分绮丽心思,他就像弄清楚师傅和徐师妹到底谈了些什么,竟搞得如此场面?
    ……
    “师傅,易水师叔给我说了一个很大的秘密,有关玲珑珍宝阁的真传,有关师母当年的决定,我觉得太沉重了,不知该如何应对,暂时拒绝了师叔,您能谅解么?”
    一面黄铜令牌,就能使一个生机耗尽的老人延寿十年。
    如果宝镜真的只有十五岁,她或许还体会不到那种对生命的渴求。上辈子孤零零死在地下室前,她是多么想着活下去,想着谁能打开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救救她,哪怕多活一天也好呀!
    重生的她,只会更珍惜生命,珍惜如今的每一日。
    是太阴镜的存在,是她将家人看待的更重要,才拒绝了祁易水的提议。
    那份长达数百年的守护,祁易水为之付出了大半辈子,落得终生残疾的秘藏……既然扶桑皇室曾迫切想要得到,宝镜认为肯定有其他大势力也想要得到秘藏。
    她不是孤家寡人的存在,如何忍心将家人拖入那未知的漩涡?
    祁震山不明白宝镜的顾忌,但他了解弟子的品行。
    “你若是拒绝,肯定就有自己的理由。小姑娘就该好好享受生活,少琢磨什么责任重担,有些事交给师傅就好。”
    要回被盗珍宝的事,还是自己亲自和祁易水谈吧!
    祁震山信心满满,宝镜却没有那么轻松。不管怎么说,假如祁易水没有背叛过玲珑珍宝阁,她的确该叫祁易水一声师叔,如今这位师叔寿命不足一月……她该如何开口,告诉师傅?
    仅凭着她现在所掌握的医术,替祁易水续命根本是非分之想,除非冯堂能亲自出手。
    回到霍家之前,宝镜查了查自己的户头。
    九百万港币已经悉数到账,虽然受之无愧,她想了想,还是在第一时间找了霍承泽。
    “我想见见那位司机的家属。”
    人不是自己杀的,却受牵连而死,当没有了比试的压力,宝镜不得不面对这件事。
    不管怎么说,她都该亲自、慰问下死者家属,那天毕竟是来中环酒店接自己,司机才会出事。
    “好,我会安排的。”
    港城如今人均月工资不过2000港元,霍家的司机肯定不止月平均工资,900万反正是从陆铣手中掏出来的,宝镜准备分出200万港币,当做抚恤金支付给司机家属。
    “就当我的一点点心意吧。”
    200万肯定不能买断一条人命,但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总要有更多念想。
    宝镜知道霍家不会不管司机家属今后的生活,但就像她自己所说,霍家所做的一切都已足够,她紧紧想尽点自己的微薄之力。
    200万肯定只是经济安慰,至于雇凶杀人的陆铣,宝镜在替自己报仇时,也就替司机报仇了。
    上辈子,不管是谁让徐家亲人相继悲剧,宝镜反正将账都算到了三个人身上。
    许晴,陆枚,陆铣。
    好戏,就从陆铣身上开始好了,上辈子她一无所有孤零零死在了脏乱的地下室。
    这辈子,她也会叫许晴三人失去所有在乎的东西。
    先从陆铣开始,陆老板最在意金钱等物,不如,就先试试变成一个穷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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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王明天就算过完年了,亲戚都不想走了啊,明天好好在家码字,嘿嘿嘿谢谢大家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