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潇是嫡出长子,一向深得郭霭的器重和宠爱,因他年纪在诸多兄弟姊妹之中又是最长,倒也没谁能威胁到郭潇的世子地位。
    不过这二三年来,郭霭的野心越发膨胀,原本预备二十年完成大业,可随着新君对平南郡王府的若即若离,郭霭心有不甘之余,也有了渐渐地焦躁。
    若缩短成十年登基霸业,郭霭就要重新考量未来继承人的事宜了。
    郭潇适合做他的帮手,却未必适合做郭家的掌舵人。
    见儿子脸色犹豫,郭霭心渐渐沉,他随意一摆手:“你即刻就往大理寺去,话是轻是重,全看你自己掂量。不过林大人素来狡猾,不要叫他看出问题。”
    郭潇苦着脸退了出去。
    父亲了死令,郭潇不敢不从,只好狠心肠去拜访大理寺。
    林大人才预备了衙门回家,路上被郭潇截住,听说此事,已是满脸为难:“重刑我瞧那小姑娘柔柔弱弱的胚子,万一打坏了,闵家岂能善罢甘休?”
    郭潇早收了忧色,兀自笑道:“林大人管着大理寺,这天的刑罚必是了如指掌,究竟用什么法子,叫她吃了苦头,又使得闵家满口说不出这便要瞧林大人的本领喽!”
    林大人恍然大悟:“世子放心,刑堂一百零八道刑具,总会叫她服软。”
    且说郭潇一走,林家的轿便停在了衙门外,林大人并不急着离开,反而站在衙门口台阶上眺望远处一片残阳。这血红色的天空透着几分妖兆,当中若隐若现的圆月被一抹黑色乌云遮住了半边。
    “血云滚滚,黑月凌空,此乃凶兆啊!”林大人似在喃喃自语,他身边一小吏忙上前赔笑:
    “大人,既是宜昌侯世子和平南郡王世子两位都开了口何不就顺势用了刑?就算上面追究来,也不干咱们的事儿,实在不济,便往那两位身上一推。谅闵家也不敢怎么样!”
    林大人回身冲小吏啐道:“糊涂,如此一来,岂不是叫皇上怀疑我的本事?还是说,我这大理寺早成了两家王府的私衙?”
    小吏惊的连连倒退,一面拱手一面赔罪:“大人息怒,小人狗脑袋,不,小人猪脑子,一根筋,只知道贸贸然为大人分忧,都怪小人思虑不周。”
    这小吏嘴巴乖,又会拍马,明明出了个极馊的主意,可林大人只是略生了点小气,倒也没动真格。
    “罢了,你不处在本官这个位置,自然看的不通透。”
    小吏忙道:“恳请大人点拨。”
    林大人沉吟片刻,才低声开口:“你想,闵家一桩命案,竟牵扯了两家王府。先不说平南郡王府原是闵家的世交,这次却一反常态要给闵四姑娘用重刑,只说那宜昌侯世子背后站着谁,明眼人一目了然。”
    “大人的意思是”
    林大人冷笑一声:“皇上喜欢姓闵的丫头,我要是敢用重刑,将来人家进了宫,耳畔吹一阵阴风,我那一家子老小百十口人,还不都成了冤死鬼?哎,这事儿不好办,既要这位闵四小姐受些教训,又不能伤了她的筋骨。”
    小吏眼珠儿一转,立即有了主意:“大人,依小人看,那位闵四小姐是个硬茬儿,这两天听牢头说,她是软硬不吃,不像是来坐牢,倒像是参禅!小人以为,这一般的小惊吓怕是唬弄不住她,不如来一招狠的。”
    林大人斜眼看着他:“怎么个狠招?”
    “隔壁不是有家要判秋后斩立决的吗?左右都是死,大人不妨交给小的,杀鸡儆猴,敲山震虎”小吏笑嘻嘻道:“凭她什么人,什么胆识,到了大理寺刑堂手中,吓也吓破她半颗胆!”
    林大人连连点头,这办法好,既震慑住了闵芳菲,又没撕破脸。即便将来皇上怪罪来,自己也有分辨的借口。
    “就依所说。”
    在大理寺这帮人眼中,人命贱如草芥,进了地牢便是九死一生。
    对于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他们不会心慈手软,自然也就不会瞻前顾后。
    林大人没了烦恼,一身清闲上了小轿,林家的轿夫脚程快,转出大理寺的长街便一路向东。这会儿月亮已经高悬,虽然有黑云闭月,但街面上行色匆匆的不少。
    寻常小百姓见了林家这一乘大轿都连忙闪到左右,巡城的差役见了,也都是低头哈腰一番讨好。
    林大人坐在轿子里正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外面管家已经喊了进府的令。
    外院小厮,内院丫鬟媳妇都迎了出来。林大人回府,不逊色于皇帝回宫,在林家,这林大人便是众人的天。
    “老爷,您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呦!”林夫人远远的就迎了上来。
    林大人心头一软,忙挽住妻子的手。
    这个媳妇是续弦,年纪比自己小上许多,林大人便觉得亏欠了对方,所以家中不论大事小情,都准林夫人做主。林夫人有些娇气,偏林大人就吃这一套。
    往日,林夫人只在内院相迎,今儿破例跑来前院,却是首次。
    “外面闷,怎么不在房里歇着?”
    林夫人嗔道:“家里来了贵客,我不敢耽搁,正想叫人去衙门里找你呢!”
    林大人心中好奇:“贵客?是谁?”
    林夫人今年也不过二十六七岁,在娘家的时候就是娇生惯养,出了嫁,丈夫又疼她,越发养的小女孩儿一般性子。林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年纪大了些,林夫人心里总有些小别扭,所以在家里使唤的小厮都是年轻俊俏的。
    林大人虽然也有察觉,却想着家里眼线众多,便也没说什么。
    不过对于妻子这个小癖好,林大人还是心知肚明的。
    一见妻子满脸兴奋,林大人笑道:“莫不是你家哪位子侄?”
    “若真是我的侄儿便好了,”林夫人惋惜道:“是皇上身边的奉读掌事小佟大人,老爷快去瞧瞧,真是好人品好谈吐。怪不得闵家大太太宁肯倒贴也要促成这桩婚事,我若有女儿,也愿意嫁到佟家去。”
    林大人不由得怔住:“你是说佟鹤轩?他来干什么?”
    “老爷好糊涂,他的未婚妻是闵家四小姐,如今那可人儿被你关在大理寺,佟鹤轩不来求你,还能求谁?”
    林大人嫌弃佟鹤轩官位太低,又觉得佟家根基浅薄,便不愿相见:“你只说我至今还未回家,随便打发了他就是。”
    说完便要往外书房去。
    林夫人急了,忙拉住丈夫:“老爷一定要见,我早在小佟大人面前打了包票,若言而无信,将来可怎么在京城立足呢?再者说,我与这小佟大人一见如故,虽不是我的侄儿,却和我的亲侄子没什么分别。老爷心疼我,去见一见吧!”
    林大人见妻子这般哀求,反而添了几分醋意:“夫人是不是瞧着那佟鹤轩是个英俊小伙儿,所以格外热心?”
    林夫人闻听此语,一把甩开丈夫的手,气呼呼道:“老爷这是要羞死我呢!哼,我为谁,还不是为咱们林家!能与皇上身边的人交好,多少人求之不得。罢罢罢,你既然怀疑,我便不说就是。”
    林夫人立即招人去后面打发佟鹤轩。
    她这一退步,反而叫林大人不好意思起来。
    “夫人息怒,我也是想多些谨慎。”林大人赶紧给爱妻赔笑:“这佟鹤轩毕竟不是寻常人,若将咱们家的事儿说与皇上听,后果不堪设想。”
    林夫人没好气的一哼:“咱们家清清白白,还怕他说什么?何况,小佟大人也不是那样的人品。人家来是为闵四小姐,这事儿不过你抬一抬手,难道还真将人打发了出去?”
    这位林夫人平生还有一大爱好,最喜珠宝首饰。
    佟鹤轩送了一串碧玺手串,清一色的桃红,没有半点杂质,是难得的好东西。
    林夫人也有许多手串儿,可这种成色的碧玺却很少见。
    收了人家的东西,自然要帮人说话。
    “老爷,你便见一见,若小佟大人提什么非分要求,你先答应来,慢慢再说就是。”
    林大人被妻子推着进了后院。彼时,佟鹤轩已经吃了第二杯茶,外面已经是这个时候,任何客人都该开口请辞了,但佟鹤轩不甘心。
    芳菲还在大理寺里押着,见不着林大人,佟鹤轩心有不甘。
    正琢磨着怎么弄出点动静叫林家人现身,就见林夫人挽着个中年男子缓缓进了门。
    “林大人!”
    “小佟大人快坐快坐,”林大人早换了一副笑颜:“你我同朝为官,千万不要这样客套。”
    丫鬟连忙换了新茶上来,林大人坐在正首位,身边立着他的娇妻,佟鹤轩在首位。
    “小佟大人这么晚来,可是为了闵家小姐的事情?”
    对方开门见山,一点没含糊,佟鹤轩也不想虚与委蛇,便笑道:“林大人不愧为大理寺卿,一眼就瞧出来了。官只想问问大人,这案子几时能定?四姑娘一直被留在地牢里,先不说小姑娘的身子能不能禁得起,只说这传扬出去,四姑娘的名声也就尽毁了。”
    “那依着小佟大人的意思是”
    佟鹤轩一拱手,语气诚恳:“请林大人高抬贵手,给四姑娘一条生路!”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