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里的厨子们,干一辈子,熬到两鬓斑白,未必能见到主子们一面,或许今日的菜还对口味,赏几两银子,说出去便已经是莫大的荣耀。
    这位新晋的面点师傅虽受太后喜欢,但被召见却还是头一次。
    寿康宫的小太监欢欢喜喜去了御膳房,把事儿简单和掌事太监一说,掌事太监十分欢喜,赶紧领着人去寻那面点师傅。
    小太监乍见面板后正在和面的师傅,不由得咋舌:“原来太后时常赞的竟是个小女子。”
    掌事太监轻笑:“这才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们这御膳房里也算是藏龙卧虎之地,但要说面点手艺,还真不如这位新来的水粉姑娘。”
    小太监摇头晃脑,细细品了品:“水粉?这名字倒不像个厨子。”
    掌事太监知道,寿康宫这些小太监们都牛气的很,在太后身边当差,风光无限,后宫里的小妃娘娘都要巴结他们。掌事太监笑道:“虽不像厨子,手艺却极好。新出锅的桂花酥,公公尝尝?”
    小太监喜欢被人奉承着,但也不是次次都管用。掌事太监此话一出,他立即冷了脸:“公公这是什么话?连万岁都说,水粉姑娘一日只做两套点心,别人不能烦她。主子还没尝鲜儿,我怎么敢明知故犯?”
    掌事太监暗骂这人矫情,只好笑道:“咱家哪敢违拗皇上的旨意呢?桂花酥是其他厨子们的手艺,热乎乎味道极好,咱家也是盼着公公能在太后面前能为我们多说好话。”
    小太监听闻此,才放心大胆的揣了一包在怀里。
    他得了御膳房的好处,自领着那厨娘往寿康宫来。
    一路上,厨娘水粉睁着大眼睛往东往西,小太监见她模样漂亮,便主动搭话:“你今儿也是好运道,刚巧太后款待闵家的小姐。闽小姐说你的点心做的香,太后这才宣你进去问话。我可明白告诉你,这寿康宫不比别处,小心别乱说,免得惹祸上身。”
    厨娘水粉的脚步一顿,诧异的看向小太监:“你刚刚说太后在款待谁?”
    小太监不疑有他,径自道:“闵家,就是华昭仪娘家妹妹。”
    水粉在心底连叫三声“倒霉”。
    她只要一进寿康宫,非被闵芳菲认出来不可。三年前那一剑,自己手时丝毫没留情。三年后,水粉也不敢期盼闵芳菲能装作不认识自己,饶她一命。
    进宫是帮主夫人的安排。
    水粉自小在甘肃长大,宫里决计不会有人认出她,可怎么就这么巧,要见的不是别人,是有着毁容之恨的闵家丫头?
    不行,绝不能去寿康宫。
    被闵芳菲认出来,帮主夫人的前番努力就都付诸东流了。
    水粉借着往前走的动作,身形微微一晃,小腿踉跄,“啪”的就摔倒在地。
    正喋喋说个没完的小太监被吓了一跳,赶紧去拉水粉。
    水粉苦着脸,“脚踝怕是扭了。”
    小太监隔着袜子一瞧,果然肿起个大包。他吓得哇哇叫:“这可怎么好?太后老人家还等着宣你呢!”
    水粉陪笑道:“还请公公帮着通禀一声,奴婢没有福气,等脚伤一好,定亲自去给太后磕头。”
    小太监还不死心,想借着自己的力量将水粉拉起来,只是水粉像身负千斤,小太监越拉,浑身越是无力。
    “我说你一个小厨娘,怎么比大殿门口立着的水缸还沉?”
    而且是死沉死沉的!
    小太监急的满头大汗:“太后要见你,你不去,这可怎么回话呢?”
    水粉坐在冰冷的地上,苦笑道:“求公公帮忙解释解释,奴婢心里巴不得去给太后磕头,只是自己不争气,这个时候扭伤了脚。”
    “哎,除了这样,还有什么法子呢?”小太监满心遗憾,指了指道边的一棵矮子松:“你在这儿等着,是福是祸,等我回禀了太后,再和你细说。”
    小太监撒腿跑了,水粉靠在矮子松旁边,手里揉着脚踝的大包,眼睛则不老实的盯着远处瞧。等她一见那小太监跑的无影无踪,立即站起身,踉跄着就溜。
    当,小太监跑回寿康宫,将此事详详细细回禀给了温嬷嬷。温嬷嬷蹙紧眉头,躬身进了大殿,附在圣母皇太后耳旁,见那倒霉蛋厨娘的遭遇简略的说了说。
    太后关切道:“人没事儿吧?”
    “无大碍,就是歪了脚不能动弹。奴婢已叫人去抬她,哎,这个叫水粉的孩子,还真是没福气。”
    芳菲抱着纸匣子正坐在一旁,忽听温嬷嬷说起这熟悉的名字,她不由得凝住了神。
    水粉该不会是天水帮的女魔头吧?
    芳菲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是多心了。叫水粉的丫鬟宫女多着呢,未必就是同一人。可她才安慰了自己,转念琢磨琢磨,又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若没扭伤脚,这个小厨娘就势必要和自己见面。对方是否故意而为之呢?
    芳菲轻笑道:“太后娘娘,说来都是小女贪嘴,才害的那姑娘扭了脚踝。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怎么能补偿补偿才好呢?”
    太后连连笑道:“好孩子,难为你想到周全。既如此,哀家会叫太医帮着瞧瞧,就算你的一份心意。”
    宫里不管是太监,还是宫女嬷嬷,只要患了病,受了伤,都只有被挪出去的场。命大的,病好自然可以回来继续当差,命不好,死在外面,立即便有新人顶上。
    宫里是从不缺奴婢的。
    一个小小厨娘,无非歪伤了脚踝,却能叫太后亲自令传唤御医,简直就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王贤妃等紧忙奉承,说太后慈悲为怀,又昧着自己的良心,狠狠夸了芳菲。
    日头偏西,太后从不留大伙儿在寿康宫用晚饭,今日也不例外。她只叫温嬷嬷亲自将人送出大殿。芳菲搀扶着李氏,在给宫娘娘们“关切”的目光之中,缓缓离开寿康宫。
    太后喜欢闵氏母女,叮嘱了三日后再来请安。
    刚刚在大殿里,闵芳华几次想要开口搭话,却都被王贤妃等抢了去。闵芳华心里着急,但时这么多人盯着,她明白,一旦自己露出马脚,很快就会被王贤妃等人盯上,届时这些女人齐上阵给自己捣乱,就算再好的谋划计策,也会付诸东流。
    幸而,太后喜欢闵芳菲,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闵芳华正百般筹谋次的见面,芳菲却挽着大太太穿过同福宫,直跨顺贞门往南而来。
    大太太眼见她有心事,想要开口去询问,无奈身边还有寿康宫的宫女,大太太只担心开口问了,反而落人口实,只好暂且忍着。
    好容易前面就是中和门,出了此门便有闵云泽领着闵家的车轿候着。
    芳菲才要扶着大太太快走几步,谁不想却在中和门前被人截住。
    “善公公,怎么是您老人家?”大太太认得此人,正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瞧善公公双手捧着东西,毕恭毕敬站在中和门前一侧,大太太便猜到善公公是在等人。
    “哎呦,闵夫人,您怎么才出来。”善公公一面说这话,一面悄悄打量着闵芳菲。他见这姑娘着实长的漂亮,心里暗有了成算。
    皇上要不是真喜欢这姑娘,也犯不着叫自己亲自跑一趟。
    善公公想到这儿,将手里的东西往上一托:“万岁一直惦记姑娘脸上的伤疤,这是高昌国进贡的雪莲膏,据说是用千年雪莲的精华萃取而成。万岁爷交代过,一定让四姑娘收,以报答当日在山上姑娘的援手。”
    芳菲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扭头去看大太太。
    大太太眉眼间笑意淡淡的:“既然是陛赏赐,你便拿着。皇恩浩荡,咱们家唯有替陛鞠躬尽瘁,才能报答这些恩情。”
    善公公小心翼翼将东西呈递给芳菲,还不忘叮嘱:“四姑娘千万记得用,别看这小小一瓶,却价值连城。”
    从三年前,万岁就暗中派遣了人去各地搜访名药,高昌国的国王听说,忙派数百人查找雪莲落,终于在天山西麓发现了一朵。
    又耗时两年光阴,才有这小小的一瓶。
    善公公有些舍不得,却也无可奈何,只有眼巴巴盯着闵家四小姐将东西揣在怀里。
    “咱家还要回去跟万岁爷复命,闵夫人,四小姐,慢走。”善公公客气的将二人送到中和门门前。御林侍卫见是善公公,都不敢小觑,对闵夫人也是另眼相看。
    外面闵云泽正为得不到里面的消息而心急如焚,乍见母亲与妹妹出来,忙欢喜的迎上前,又见芳菲捧着个纸匣子,又有没来得及收起的小瓶,不禁道:“这些都是太后娘娘赏赐的?”
    芳菲把面果子都塞给闵云泽:“太后宫里的点心。”闵云泽笑嘻嘻接到手,“早听说寿康宫的面点出名,今儿也借了四妹妹的光,享享口福!”
    李氏觑着周围,赶紧道:“先离开要紧,免得等会儿宵禁,咱们家的越发显眼。”
    母女俩上了马车,闵云泽亲自阖了轿帘,手一挥,车夫立即轻甩小马变,轻驰在官道上。
    “四丫头,刚刚太后问你话时,你怎么偏就想着了要去感谢那厨娘?”
    芳菲目光落在车厢角落里的纸匣子上,轻声道:“母亲,我怕是差点与一位‘老朋友’重逢了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