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五,大太太叫人看过了黄历,这日正宜出行。一大清早,闵家门前停了七八两大车,前两驾装饰华丽,四匹白马,浑身不见一根杂毛。后五六辆则帷幔素淡,一瞧坐着的便是丫鬟婆子。
    大太太站在台阶上,一手挽了长子,一手拉了庶女:“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凡是需要忍让,更要三思而后行。”
    闵云泽年纪不大,但气质儒雅,往大太太身旁一站,已经远远高出生母大半头。今日,他穿的又是一件水蓝色纱袍,更显得玉树临风,翩翩潇洒:“母亲放心,有我在四妹妹身边照顾,不会叫她受委屈。我每三日打发小厮回来送信,京河庄子又是母亲的心腹在看管,想必没人敢亏待我俩。”
    大太太轻轻颔首,转而又来叮嘱芳菲:“老爷只是在气头上,等郭家没了嚣张气焰,我便接你回来。”
    芳菲忍着泪水,紧紧拉住大太太的手:“太太自己多保重,若得空,也去庄子上散散心。”
    大太太含笑答应,目送二人上车,才长叹一声,由宝莲搀扶回府。
    从始至终,也不见大姑娘闵芳华出来送兄妹俩一程。
    马车慢慢驶过街巷,马蹄急踏,鼻中打出一个响啼,时而发出老长的嘶鸣。出了城门,闵家的车队向城郊驶京河的庄子上驶去,四匹油光水滑的白马“踢踏踢踏”走在乡间小路上。
    彼时,车窗外早已不见多少行人,但凡入眼的无一不是翠绿色。
    芳菲叫文鸢和靖童将四面帘子都卷起来,同车的紫英略显犹豫:“姑娘,这要是被外面的男子看见......”
    芳菲笑道:“乡间本就少有人往来,况且,我容色寡淡,谁会没趣儿盯着一个黄毛丫头瞧?倒是你们三个,都是美人胚子,小心叫人惦挂在心头。”
    三个女孩儿羞得嬉闹在一团,出门时的那些离别情绪渐渐飘散殆尽。
    七月正是麦苗疯长的时节,稻田里常有务农的佃户。这些佃户远远的看见闵家车马,纷纷放手中锄头挑子,朝着闵家车队方向好奇的观望。
    芳菲伏在窗框上,徐徐的清风吹打在她脸上,耳垂上的宝石坠子叮当作响,反射出炫耀的光彩。她面皮儿白皙,发色又如鸦翅般乌黑,即便是被远眺瞧见,也觉得美的沁人心脾。
    “你们瞧,那是云溪花,用它的花粉兑上紫硝敷面,可去春?`。”芳菲白皙的指头往路上几簇小花儿一点,心中欢喜:“还有杜薇草,杵捣出来汁子,是做桃花丹最重要的一剂药材。”
    文鸢早笑了起来:“姑娘早就想尝试做桃花丹,去年攒来的桃花粉也都带了出来。眼又没人看管,姑娘不妨和大少爷说,也置办个丹炉,说不定就能炼制出桃花丹呢?”
    芳菲听了心动。
    这桃花丹是她从一本游记中看到的方子。据说此丹乃是前朝影宗为其皇贵妃专门提炼的一种丹药。长期服用桃花丹,可是少女永葆青春,少妇容颜不衰。
    那位皇贵妃也因为此丹,多年承宠,艳冠六宫。
    可惜,影宗一去,这位皇贵妃便被做了人彘,场悲惨,当年参与制作桃花丹的丹士们也被诛杀殆尽。
    其后流传出来的桃花丹方子众多,只是没一个是真的。
    芳菲偶然得的那本游记年代久远,是前朝影宗时期的一本古物,所以芳菲才觉得有可行之处。
    她点点头,笑眯眯扭头看向三人:“好啊,我这次也做个丹士......”
    才说着,外面随车的婆子便挑开帘子一角,冲里面解释:“姑娘坐稳,咱们要越过前面一辆驴车呢!”
    文鸢赶紧上前,预备阖上竹帘。芳菲阻止道:“我还从没见过驴车是什么模样,叫我细细观瞧观瞧。”
    “姑娘!”文鸢又好气又好笑,驴车有什么可瞧的,哪里及她们做的马车。只是姑娘小孩儿心性一起,谁也拦不住,文鸢只好乖乖回到位置上,与紫英相视苦笑。
    乡间小路狭窄,两驾车并排前行,中间也就隔了几寸宽,幸好驾车的人技术高超,不然非撞在一起去。
    芳菲的马车渐渐赶上那小毛驴,小毛驴十分英伟,皮毛油滑,浑身灰褐色,是一只年轻的小帅哥或者小美人,四只小蹄子虽不是很快,但节奏明快,丝毫不见疲惫。
    它身后拖着的木板车就显得寒酸了些。连个简易的棚顶都没有,就是个大平板,上面坐了两人,驾车的一瞧便是个小厮书童。后面倚靠着行李卷,手中擎了书卷默诵的却是位书生。
    芳菲正好奇的打量,刚刚睡醒的肉团子却窜了出来,一蹦就蹦到芳菲的腿上,借着芳菲的帮助,两只小蹄子刚刚好扒在窗框边缘。
    肉团子一见那小灰毛驴,立即兴奋的“汪汪”大叫,短尾巴左右摇摆,一刻也不停歇。
    驴车上的书生被这叫声引去了主意,偏头往右侧打量,和芳菲是视线正好撞在一处。
    待芳菲看清书生相貌后,不禁暗暗赞许,好一个冠玉男子,虽然衣着简朴,却比大少爷闵云泽还潇洒几分。剑眉星目,玉色肌骨,分明的轮廓又在潇洒中添加了几分英挺。
    这书生即便只穿着粗布长衫,但丝毫遮掩不住一身光华。
    在芳菲打量对方的时候,殊不知对方也在暗暗观察她。
    书生冲芳菲微微一笑,芳菲怔忪了片刻,竟鬼使神差的举着球球的小爪子冲人家摆了摆。等发现自己荒唐的行为,芳菲赶紧沉屁股,脸朝上,直挺挺的躺在了车厢内。
    肉团子被她紧紧抱在怀中,呜呜表示不满。
    书生忍俊不禁,扭头侧首去闷笑,惹的他的书童频频回头。
    “少爷,你怎么了?”书童本就挺懊恼,人家这一队豪车阵仗,把他这小毛驴车挤得没处躲没处藏,少爷不说安慰安慰自己和小毛(小毛驴),还偷偷闷笑。
    是也不可忍,孰也不可忍啦!
    书生不理会自家小书童的无辜疯癫,笑过之后,又看了几眼华车背影,这才慢慢将思绪又重新落回自己的书本上。
    秋闱在即,他必要高中,方不负亡父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