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筠上前行礼。
    杨桐别过脸去给傅庭筠还了礼,安道长却眯着双眼睛笑吟吟地上下打量了傅庭筠一番,然后视线就落在了她身后的几个孩子身上。
    傅庭筠忙吩咐孩子们上前给安道长和杨桐问安。
    安道长笑而不语,杨桐却拿出显然早就准备好的金锞子打赏孩子们。最后还从乳娘的手中抱过旭哥儿对赵凌笑道:“这就是你们家二小子吧!长得可真好。”
    旭哥儿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却瞅着安道长瞧。
    傅庭筠不免在心里犯嘀咕。
    这个安道长看上去也六十来岁的人了,怎么被杨桐三言两语就哄到了京都来?为师者言传身教,这个安道长到底行不行啊?
    那安道长见旭哥儿盯着他直看,就笑着对旭哥儿道:“你看什么呢?”说话间,走到了旭哥儿的面前。
    旭哥儿伸手就朝安道长的胡子抓去。
    傅庭筠大为尴尬,一面飞快地去拦旭哥儿,一面低声喝道:“不可对长辈无礼!”只是旭哥儿的手脚一向比她快,等她拦过去的时候,旭哥儿的手已经伸到了安道长的面前。
    安道长显然很是意外,但头略一偏,旭哥儿的手就落空了。
    傅庭筠不由松了口气。
    顾不得礼仪,忙从杨桐手中接过旭哥儿,不住地对安道长道歉:“孩子不懂事,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安道长一双眼睛笑得更弯了。
    他轻轻地摸了摸旭哥儿的头,却指了曦哥儿问道:“那是你的长子曦哥儿?”
    “是啊!”傅庭筠笑道,知道他们都是为了旭哥儿而来,却也不想让他们轻看曦哥儿,“旭哥儿好动,曦哥儿好静,做什么事都很谦和。”
    安道长听了笑道:“他开始启蒙了吗?”
    傅庭筠一愣。
    曦哥儿今年才五岁,一般的孩子都不会这么早就启蒙。
    “没有。”她笑着摇头,“孩子还早,不过闲时跟着我识两个字罢了。”
    听了她的话,安道长有些意外。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做声的赵凌忙道:“还没有!”随后温声向傅庭筠解释,“道长是问曦哥儿可曾跟着谁习武。”
    傅庭筠这才明白过来。
    “嘭嘭嘭”,窗外传来烟花的绽放声。
    姹紫嫣红的烟火让夜空都明亮了几分。
    安道长就笑了笑,道:“赵凌,我答应你了,给你的两个儿子做习武师傅。”说完也不等赵凌回答,转身就朝外走,一面走,还一面喊着杨桐,“你不是说长安大街的胡同里有家回回人开的羊蝎子火锅店吗?我们去吃羊蝎子火锅去。”
    杨桐连声应是,朝着赵凌使了个掩饰不住羡慕的眼色,急急地跟着安道长出了雅房。
    呦呦和曦哥儿见客人走了,争先恐后地爬上了官帽椅,被傅庭筠抱在怀里的旭哥儿则扭着身子朝姐姐哥哥的方向喊着“看火,看火”。
    傅庭筠将旭哥儿交给了童妈妈,低声问赵凌:“这是怎么一回事?”
    赵凌笑道:“安道长多年不问世事,想请动他老人家收旭哥儿为徒,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旭哥儿带到九宫山去给他老人家看看。可一来我没这个时间,二来旭哥儿还小,怕路上奔波受颠簸,我只好请了杨世兄帮忙,说动他老人家来京都游玩,趁机见上旭哥儿一面……”他说着,展颜而笑,“我昨天晚上还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才能让安道长也教曦哥儿两手,没想到安道长不仅看中了旭哥儿,还看中了曦哥儿。”十分高兴的样子。
    傅庭筠却有些不安,道:“我看安道长的样子,好像一早就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那是当然。”赵凌笑道,“安道长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还要多。我们这点小心思怎么瞒得过他老人家。杨世兄之所以能请动安道长,也是因为安道长年事已高,却还没有满意的衣钵传人罢了。听到杨世兄赞扬旭哥儿,他老人家无论如何都会来的。至于说到答应给曦哥儿和旭哥儿做习武师傅,”他沉吟道,“想让正式入安道长的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安道长是想先看看曦哥儿和旭哥儿能不能达到他老人家的要求,所以只说做习武师傅,而不提收徒的事。”
    看到安道长行事这样有章法,傅庭筠反而放了心。她想了想,道:“要不,你去陪安道长吧?我和孩子们在这里看看烟火,等会你来接我们好了。”
    赵凌想了想,道:“那我去火锅店把帐付了就过来。”
    傅庭筠笑着点了点头,帮他整了整衣襟,轻声道:“早去早回,我们在这里等着你。”
    赵凌笑着颔首,轻轻地捏了捏傅庭筠的手,快步去追安道长他们了。
    傅庭筠陪着几个孩子看烟火,心里却在想着安道家去了家里住在哪里好。最多再过两个月,给呦呦请的西席也该到了。若是西席在南房厅堂旁的小书房里坐馆,那安道长最好就安排在后罩房。后罩房前面是后院,有块空地。这样一来,就得在后罩房那里开个后门。
    事不宜迟,回去就让郑三去请个泥瓦师傅来看看吧!
    打定了主意,她也开始陪着孩子们一起欣赏夜空中此起彼落的烟花。
    不一会,赵凌折了回来。
    “我陪了几盅酒,安道长就把我给赶了回来。”他笑道,“安道长可能觉得我回来一趟不容易吧!”
    这么快就回来了,傅庭筠自然是很高兴。她问起贵州的事来:“那边的苗乱怎样了?你是不是会长期镇守贵州?”
    “主要还是那些县衙太过轻怠苗人了。”说起这件事,赵凌不由肃然,“我虽向皇上讨了些安抚苗人的政令,可要让这政令真正地落到实处,却还要有个时间和过程。”他说着,语气微顿,“你是没有看到,那些苗人过得可真是苦……有些人甚至一辈子都不知道盐是什么滋味;十五六岁的大姑娘,没件正经的衣裳穿;还有个孩子,和我们家呦呦差不多的年纪,因为赶集的时候不小心撞坏了鸟笼,就被人当成小偷差点被打死……”
    傅庭筠渐渐听出些味道来。
    她情不自禁地上前搂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了他的胸口:“那,我给你十年的时间,够不够?”
    赵凌愕然。
    傅庭筠抬起头来,望着他因为隐忍着怒气而显得比平常更为深邃幽黑的眸子,柔声道:“你是想借着皇上宠臣的名声把那些政令落到实处吧?我给你十年的时间,你在贵州好好地做事,我在家里好好地抚育孩子。可十年之后,你要回到我身边,陪着我和孩子,哪里也不去……好不好?”说到这里,她不禁眼睛湿润。
    那些寂寞的长夜,想想就让人觉得碜得慌。
    可她却不能把他强留在身边。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不管是谁,年轻的时候都会有一点点的执念和向往。
    她既然喜欢这个人,就希望他能过得快活,能永远的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生命中不留遗憾。
    “阿筠!”赵凌的眼圈也有点红。
    他紧紧地抱住了傅庭筠。
    “五年,你给我五年的时间,”他有些激动地道,“到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回到你和孩子的身边,我们再也不分开。”
    “嗯!”傅庭筠泪盈于睫地点着头。
    窗外,烟火正是灿烂时。
    ……
    赵凌出来已经大半年了,不能再在京都逗留。
    安置好安道长,又从三姐夫推荐的几个西席先生中挑了个姓严的举人在家里坐馆,他就带着安心回了贵州。
    严举人年过五旬,浙江海宁人,自从二十一岁中举后,屡试屡落第,家中的产业也变卖一空,直到他的儿子因病无钱医治而亡,他这才死了心,一心一意地谋馆养活家人。开始听说要教的是个七岁的小姑娘还有些不乐意,后来知道那家还有两位小公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束修又比别家出的多一些,若是自己教得好,说不定能接着教两位小公子,这样一来,至少十年不用挪地方,就应承了下来。待到了赵家,见那女公子冰雪聪明,又开朗活泼,一教就会,一会就通,十分的喜欢,上上下下的仆妇对他也很是尊敬,心里就更满意了,更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教那女公子,只求能长期在这家里坐馆。
    傅庭筠也很满意。
    严举人的学问很好,为人也还通透,安道长住在后罩院,曦哥儿和旭哥儿跟着他习武,虽然站马步站得手脚发颤,连筷子都捏不拢,可孩子们能坚持下来,就这份心性,她就觉得比什么都难得。晚上一面帮着孩子们用热毛巾敷胳膊腿,一面说些鼓励的话给孩子们打气。
    这样过了几天,就到了皇后娘娘的生辰千秋节。她和吴夫人计夫人一起进宫给皇后娘娘拜寿。
    相比太皇太后寿诞的盛大,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就过得很简单了。
    内命妇在坤宁宫吃了碗寿面,外命妇则朝拜了一番,每人赏了几个寿桃就散了。
    到了三月二十日皇上的生辰万圣节,就更不关外命妇什么事了,傅庭筠乐得清闲,想着又快到夏天了,帮几个孩子做肚兜。
    ……
    俞敬修匆匆朝外走的时候,远远的看见费氏拿着个小竹筐走了过来。
    他脚步微滞。
    自从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费氏。
    也不知道她过得如何?
    正思忖着要不要问一声,费氏已经走了过来。
    她好像没有想到会碰着俞敬修,表情显得有些惊讶,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笑盈盈地曲膝给俞敬修行礼。
    俞敬修见那小竹筐里满是瑞香,想问她采这么多的瑞香做什么,又觉得自己这样问也没有什么意义,话到嘴边又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