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商量好了去拜访肁先生的事,傅庭筠起身告辞。三姐夫和七姐夫送她出了书房门,三堂姐则陪她回内宅去接呦呦和曦哥儿。
    呦呦元宵和曦哥儿笑嘻嘻地在炕上闹成了一团,春饼一个人坐在炕边,显得有些孤单。
    看见大人进来,三个孩子立刻安静下来。
    傅庭筠笑着招了呦呦和曦哥儿:“和三姨母告辞。我们要回去了。”
    呦呦和曦哥儿乖乖地下了炕,给三堂姐行了礼。
    而三堂姐见炕桌上红漆描金攒盒里一片狼藉,心里明白,不动声色地叮嘱了呦呦和曦哥儿几句“得了闲再和母亲来看三姨母”之类的话,由丫鬟婆子簇拥着送傅庭筠母子上了马车,一直等到马车驶出了胡同不见了踪影,三堂姐才带着两个儿子回了正屋。
    “刚才吃了多少糖?”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下,接过丫鬟奉上的茶盅喝了一口,三堂姐这才淡淡地问垂手立在自己面前的次子。
    元宵心虚地低了头,眼睛朝旁边的哥哥瞥去。
    却见哥哥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像吓傻了似的。
    他不由在心里暗暗嘀咕:哥哥这是怎么了?平时有什么事都会帮他在母亲面前求情的……
    三堂姐看着,却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呦呦是个守礼的孩子。她刚才一心一意惦记着丈夫的事,没有多想,待看到攒盒这才明白,原来呦呦向她讨吃食竟然是为了元宵。
    三堂姐也觉得丈夫待两个儿子太苛刻了些。可当着儿子的面她却不能流露半分。否则一个管着一个纵着,孩子们最会看大人的眼色,知道有人宠着,到时候只怕是谁也管不住了。
    “下不为例。”三堂姐没有过多地责怪儿子,而是道,“规矩是你爹爹定下的,你大哥就从来不曾违反,你若是守不住,我自会跟你爹爹说——你以后也不用跟着他读书了,找个私塾认几个字,长大以后帮着家里管理庶务就是了。光耀门楣的事,就交给你哥哥好了。”
    元宵的眼泪立刻就迸了出来:“娘,我要跟着爹爹读书,像哥哥一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三堂姐并不准备就这样轻易地就原谅了次子,免得他以为犯了错只要认错就能得到原谅。冷了脸道:“那我就看你以后是不是能遵守你爹爹定下来的规矩了。”
    “我能,我能……”元宵抽抽泣泣地连忙道,“以后呦呦表妹再让我吃东西我也不吃了……”
    这与呦呦何干?
    三堂姐哭笑不得,正要再仔细说道说道次子,一直没有做声的长子却突然道:“娘亲,这不怪呦呦表妹,都是我,是我没有管好弟弟。呦呦表妹并不知道爹爹规定我们每天只能吃两颗糖的事,我见呦呦表妹拿糕点给弟弟吃的时候也没有劝阻……都是我的错……您不要怪呦呦表妹,也不要怪弟弟了……”说着,就跪在了母亲的面前。
    元宵一见,也跟着哥哥跪了下去:“娘,不关哥哥的事,是我想吃……”
    兄友弟恭。
    三堂姐暗暗点头,道:“既然你们都知道错了,娘就不多说了。以后再不可如此了。知道了吗?”
    兄弟两人恭声应“是”。
    三堂姐就打住了话题,让他们下去歇了。
    得到了母亲的原谅,元宵很快就心无芥蒂地去睡了。而春饼的情绪却一直有些低落。
    春饼的乳娘就劝春饼:“表小姐是客人,大少爷自然不好阻止!太太想必也是知道的,所以并没有责怪二少爷。大少爷不用担心。”
    春饼没有做声,任乳娘帮他洗着脚。
    乳娘看了不免心痛,道:“要不,等会我陪着大少爷去给太太赔个不是?”
    “不用了。”春饼闷闷地道,转身上了床。
    乳娘不解,只好服侍春饼上床睡了。
    吹了灯,屋子里安静下来。
    春饼却突然道:“您说,呦呦表妹为什么不大理睬我?”
    乳娘一愣。
    “是不是前些日子我说了那些话惹得呦呦表妹生气了?”春饼喃喃地道,“我也不是有意的。本想给表妹道个歉的,可她一直和二弟说话,我插不进话……”
    原来大少爷是为这件事烦心啊!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
    赵家表小姐又漂亮又活泼,沈家没有女儿,老爷和太太又都是持重之人,好不容易来了个玩伴,也不怪大少爷看得重。
    “赵家表小姐和二少爷同龄,自然会亲近点。”乳娘笑道,“您看赵家表少爷,不也只能跟在赵家表小姐和二少爷后面吗?”又道,“要是赵家表小姐不想理睬您,就不会给您窝丝糖吃了——赵家表小姐不是说了吗,她最喜欢吃窝丝糖了。”
    春饼听着眼睛一亮。
    是啊。
    呦呦还说,这种糖最甜,最好吃。还问他喜不喜欢?
    他心中大定。
    有些激动地坐了起来,俯身问睡在床塌上的乳娘:“您说,我下次去见表妹的时候,买些窝丝糖去好不好?”
    乳娘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大少爷这样,在赵家表小姐面前会不会太低声下气了些?
    念头一闪而过,乳娘又觉得自己过虑了。
    大少爷今年才七岁,表小姐也不过四岁。孩子嘛,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哪里会想那么多。
    “好啊!”乳娘笑道,“乳娘帮您记着这件事呢?时候不早了,您快睡吧!明天一早起来还要练字呢!”
    “嗯!”春饼高高兴兴应着,嘴角噙着一丝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傅庭筠回到家先给赵凌写了一封信,把三姐夫的事告诉了赵凌,然后又等了两天,等到了三姐夫的信,这才拖着已经沉重的身子去了潭柘寺。
    和上次来时的清冷不同,四月的潭柘寺绿树成荫,姹紫嫣红,香客如织,一副热闹喧阗的繁华景象。
    听说傅庭筠是来拜访肁先生的,知客和尚不敢怠慢,立刻去禀了主持大师。
    主持大师亲自将傅庭筠请到厢房坐下,派人去禀肁先生。
    很快,去的人就回来了:“正和大师请女檀樾过去喝茶。”
    主持大师强掩着自己的震惊,陪着傅庭筠去了肁先生静修的后山。
    青石板铺成的甬道,直通绿树掩映的二层小楼,几块太湖石垒成的假山营造出几分野趣,旁边有几株兰花葱郁葳蕤……
    从前她不曾留心,只觉得此处清新雅致,听了三姐夫一席话后再仔细打量这里,就觉得肁先生的住处不像是出家人的清修之地,反而像哪户官宦人家的别院。待见到穿着染成灰色的淞江三梭布僧衣的肁先生时,她对三姐夫只有钦佩了。
    肁先生请傅庭筠在正厅的罗汉床上坐下,亲手给她泡了壶铁观音:“……你如今是双身子,这茶性情平和,正适合你。”
    傅庭筠笑着起身接了茶盅,道了声“多谢”,将几盒糕点递给了肁先生身边的小沙弥:“眼看着快过端午节了,做了几盒素点心,带过来给先生尝尝。”
    肁先生道了谢,笑着问傅庭筠:“怎么突然想到到我这里来?莫非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傅庭筠也没有兜圈子,端容道:“的确有事想请肁先生帮着拿个主意。”然后将三姐夫进京谋求起复,俞阁老也想为儿子俞敬修谋划这个职位的事都没有隐瞒的告诉了肁先生,“九爷总说您智慧如海,他去宣府也好,去贵州也好,总要到您这里来坐一坐。说只要看见您那安然端坐的样子,想着不管遇到什么困境都有个能帮着出主意的人,就会心若磐石,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境都会心中安然。三姐夫的事,我心中惶恐,就想到了肁先生,您看,我三姐夫这样的情况,找谁才能谋了那左给事中的位置?”
    肁先生很是意外,片刻后才笑道:“没想到虎臣对我的评价这样的高!”
    他的语气神态都很平常,可不知道为什么,傅庭筠却感觉到他态度中透着淡淡的失望,看她的目光也没有刚才那么和煦。
    赵凌当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她的话也有奉承之意。
    可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清君侧”那么大的事肁先生都敢做,还有什么事他做不成的。
    他就是不帮忙,能帮着指点一条路,三姐夫的事也能事半功倍。
    因而她的神态非常的坦然,目光清澈而平静。
    “不仅九爷,我相信很多人也是这么想的。”傅庭筠笑道,“不然皇上也不会派了禁卫军来保护肁先生的安危了。”
    肁先生闻言挑了挑眉,道:“或者,事情并不像你想像的那样——皇上派了禁卫军来,不过是不想我离开京都罢了!”望着她的目光很是犀利。
    傅庭筠微微一愣。
    她没有想到肁先生会这样直接……还涉及到了皇上……不管怎样回答,不免都会有非议皇上之嫌……
    傅庭筠背心冒出薄薄的一层汗。可她脸上却不显山不露水,愕然地反问道:“难道肁先生是这么想的吗?”
    她佯装困惑地望着肁先生。
    “我的确是这么想的!”肁先生笑道,眼底却没有一丝的笑意,“怎么,难道赵太太有不同的见解?”
    到底还是惹得肁先生不快了!
    说起来,肁先生一直把他们当成没有任何利益之争的朋友,所以赵凌也好,她也好,只要来求见,他都会毫不犹豫见他们。谁知道她这次却和那些在官场汲汲营营的人一样,不仅来求他办事的,而且还是和俞敬修争一个职位……他可能觉得她很小家子气吧!
    可她却不能就这样放弃。
    也不能就这样退缩。
    否则,不仅三姐夫的事办不成,他们和肁先生的友谊也就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