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全是我们自己吓自己,草木皆兵啰?”傅庭筠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凌讪讪然地笑:“主要是事情太凑巧了,由不得我们不往这上面想!”
    傅庭筠笑着点头,把盛了鸡汤的青花瓷海碗往赵凌面前推了推:“快点喝了,冷了就不好喝了!”
    赵凌“嗯”了一声,低头喝汤。
    傅庭筠想到刚才的事,扑哧一声又笑起来。
    赵凌看着,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谁会想到颖川侯特意把他找去,根本不是为了大通号的事,而是要揭他的老底呢?
    不仅直截了当地问他可是西北道上那个贩私盐的赵九,还说起傅庭筠,怀疑她就是华阴傅家病逝的九小姐。还好陕西去年大旱引起民乱,到处乱糟糟的,很多县府的鱼鳞册和黄册都被毁坏,他的师傅当年是为了避开仇家才带着他来的西北,行踪很是小心,他又从未向其他人提及过,颖川侯只查到了他曾经贩过私盐,其他的,一概不知。而对于傅庭筠的来历,也只是猜测,没有佐证……要不然,他对对手只知道一鳞半爪的,而对手却对他的经历过往一清二楚,他就如同没有穿衣服似的站在那里任由衣冠整齐的颖川侯审视,那种不知道应该如何防备对手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想到这里,他神色微凛。
    一直笑盈盈望着赵凌的傅庭筠看着却心中一动。
    无缘无故的,颖川侯为何把他叫去说这些。
    赵凌在自己面前一向是报喜不报忧的,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她想了想,突然道:“九爷,颖川侯难道是想重用您不成?”
    赵凌闻言差点被鸡汤呛着。
    他放下汤碗,忙道:“你怎么这么想?”
    傅庭筠道:“我帮着大伯母管家的时候,若是想重用谁或是想收拾谁,就会把这个人的事查得清清楚楚,免得用错了人或是惹上了惹不起的人,不仅没把人收拾了反而让自己下不了台,失了威信。想必那颖川侯也是一样。他是甘肃总兵,位高权重,寻常人等怎会轻易入得了他的法眼,就是提拔你做了碾伯所的千户,也不过是看在你为鲁指挥使挣了军功救了鲁指挥使的身家性命却能毫不张扬,谦逊谨慎,他想用你树个榜样,让别人知道,只要是臣服于他之人,自有番荣华富贵锦绣前程,要说他把您看得多重,时日尚短,我看未必。人人都猜冯大虎是你杀的,你贩私盐的事颖川侯都查了出来,若是有心,冯大虎的事一样查得出来。可他找你去,却只说你贩私盐的事,不提你杀冯大虎之事,可见对你做了些什么不太在意,在意的是你的底细,在意你到底是谁的人,这不是要重用你还是要怎地?”然后又道,“颖川侯亮了底牌,就不可能安然无恙地放你回来,你跟我说实话,颖川侯到底要你干什么?要是太危险了,怎么也要商量个计策才是。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个诸葛亮,你可别事事都闷在心里不做声!”
    赵凌感觉自己的额头好像有冷汗沁出来似的,不由得干笑了两声,半是感叹半是调侃地道:“我们家囡囡真是越来越厉害了,看来以后有什么是怎么也瞒不过我们家囡囡的了!”
    “你少在那里给我贫嘴!”傅庭筠被他口口声声的“囡囡”喊得脸红,嗔怒道,“我有姓有名,你再这样乱喊,我就真的不跟你说话了!”
    赵凌听了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那我喊你什么好?庭筠?喊名字不大好吧?荃蕙?好像是你家里人喊的……”他说着,眼神一亮,“要不,我喊你阿筠好了?在我们老家,都喜欢喊女孩子阿什么阿什么的,”他越说越高兴,“就这样决定了,当着外面的人,我就喊你阿筠好了!”又嬉皮笑脸地道,“阿筠,你说好不好?”
    傅庭筠见他在自己面前插科打诨,矢口不提正事,心中更是困惑。
    赵凌却是神色一正,道:“世间女子,蕙质兰心的多,坚贞节烈的却少。阿筠,这名字好!”
    傅庭筠愣住,与他四目相对,他目光深深,在昏黄的灯光之下,透着绵绵的情意,让她心中一滞,千言万语凝在胸中,一句也说不出来。
    屋子里陷入一片沉寂。
    傅庭筠脸色发烫。
    他是在赞扬她吗?
    心中又涌起丝丝的甜蜜。
    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拘泥于一个称呼,未免也太娇纵了些。然后想到他说自己越来越厉害的话……莫非他不喜欢?
    六叔常年在外游历,家里的人都说是六婶婶太厉害了,把六叔给逼走的!
    她有些不安起来,侧过脸去,轻声问赵凌:“太厉害了,是不是不好?”
    “别人怎样,我不知道。”赵凌端容道,“我却喜欢阿筠的厉害呢!”
    傅庭筠惊讶地抬头,看见赵凌脸上一闪而逝的伤痛。
    她不由愕然。
    赵凌看着就笑了笑:“我曾经跟你说过,我母亲被人诬陷与管家有染……”
    傅庭筠听了只觉得心痛,觉得仔细去想这件事都是对赵凌母亲的一种羞辱,更不要说是去追问些什么。此刻听他提起,生怕赵凌想多了心中不快,急急地点了点头:“你跟我说过。”
    “有时候我想,其实我母亲可以不死的。”赵凌说着,表情晦涩不明,显得有些怪异,“他们叫了我舅舅来捉奸,据说发现我母亲的时候,我母亲昏迷不醒地和周管家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还是被我舅舅一盆凉水浇醒的。母亲醒后,只是哭着求舅舅给她做主,周管家指天发誓没做这等事,还要把当天所有当值的人都叫来对质,他们说我母亲是朝廷命妇,以后我还要读书入仕娶妻生子的,如果事情宣扬出去,赵家不过是被人指指点点,我却身世有暇,能不能参加科举都成问题,这件事分明是周管家欺凌主母,只要把周管家处置了,事情也就完结了。还提出让母亲把家中的产业交给他们打理,直到我弱冠为止。我舅舅不同意,他们便说我舅舅是要图谋我家的家财。母亲见他们一直围绕着家中产业打转,觉得只要把财产交了出去,他们也就不会再来找我们家的麻烦了。然后带着我大归舅舅家,督促我读书写字,以后中了举人进士,千金散尽还复来……眼睁睁地看着周管家被人架走了……周家事被杖毙了,结果是事情更加不清楚了……他们趁机请了知府邹子祥来……证据确凿,邹大人知道家父是进士,不愿意过堂,让赵家私了……母亲知道上了当,就在赵家的祠堂前自缢了……是希望能借着众人之口谴责赵家的不是,却不曾想人死如灯灭,连那些曾受过家父家母恩惠的人都怕直言得罪了赵家而没有好日子过,更何况那些看热闹的人……阿筠,”他的声音变得苦涩起来,“这么多年了,有时候我想起来,总会问自己,如果我母亲厉害一些,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不是这么多年了,有时候他想起来,对母亲的懦弱心中还存有一丝的怨怼呢?
    傅庭筠情不自禁地握住了赵凌紧紧攥成拳头的手:“九爷后悔吗?跟道长师傅习武,九爷后悔吗?贩私盐,让西北道上跺跺脚就震三震的冯家退避三舍,九爷后悔吗?跑到碧云庵去偷东西吃,”她说着,扑哧地笑,“却被个厚脸皮的小丫头给缠上了,后悔吗?”她大大的杏眼斜睨着他,妩媚得如那五月的好风光,娇纵地追问着他,“快说,后悔不后悔?”
    赵凌怦然心动,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那些被他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激情如火山般挡不住地喷薄欲出,他猝然起身,手腕略一用劲,傅庭筠就跄跄踉踉地跌到了他的怀里。
    “不后悔!”他紧紧地抱着傅庭筠,贴着那玉般晶莹的面孔低低地道,“一辈子都不后悔!”
    如鼓般清晰坚定的心跳,如火般灼热的怀抱,还有他贴着她的面颊,不同于她的光洁细腻吹弹欲破,有些粗糙,带着让人酥麻的微刺感,让她心慌意乱,身子发软……任由他的手臂越箍越紧,任由他的手掌在她曲线优美的背上来回摩挲……酥酥麻麻地轻颤着,仿佛就要化成一滩水,再无站立之力……这样陌生的情绪,让她不由害怕起来。
    “赵凌!”她慌乱地喊着他的名字,胡乱地推搡着他,手却软绵绵没有力气。
    赵凌呼吸急促,那又香又柔的身子在他的怀里仿佛化成了水,却让他口干舌燥,血脉贲张,身体开始悄然地变化……那样的美妙,又那样的痛苦……如同站在一道天堑前,进一步是天堂,退一步是地狱……他却不敢进,更舍不得退……正是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听到了傅庭筠略带着哽咽的声音。
    如一瓢冷水浇在身上,他一个激灵,慌张地放开了她。
    “阿筠……”他愧疚地喊着她的名字,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因染上了情欲而变得朦朦胧胧的眸子。
    “嘭”地一声,刚刚强压下的火苗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如一头勒不住的野马,让他心神失守,喃喃地问她,“阿筠,让颖川侯做主,我们成亲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