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任掌柜是真的很信任江微微,连议价的过程都省了,直接进入签订契书的环节。
    江微微承诺以后每个月都要向药局提供至少一百罐的紫草薄荷膏,月底交货结钱。
    做成一笔大生意,任掌柜心里美滋滋的。
    这时他就听到江微微说道。
    “我打算明日去一趟凉山关,想顺带带一批药材过去。”
    任掌柜很意外:“这个时候凉山关可是在打战啊,你就不怕遇到危险吗?”
    江微微表示无妨:“我是和县太爷一起去的,沿途有捕快保护,应当不会出问题,只遇到了凉山关之后,那里有我爹呢,安全就更不会有问题了。”
    “不知你想要哪些药材?”
    江微微问:“有纸笔吗?”
    “有的。”任掌柜赶紧拿来笔墨纸砚,亲自帮她铺纸磨墨。
    待墨汁磨好,江微微提起毛笔,略一犹豫,就写下一串药材名字。
    任掌柜站在旁边观看,见她写的都是些治疗外伤的药材,对她的用意自然是了然。
    江微微将清单递过去:“请帮我准备这些药材,数目尽量多一些。”
    “行,我这就着手让人去准备!”
    任掌柜是个做事很爽快的人,拿着清单就出去了。
    江微微一边喝茶一边等待。
    约摸过去半个时辰,任掌柜终于回来了,他似乎忙活了好一通,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珠。
    他用袖子擦去汗水,笑着道:“药材都已经备好了,就放在后院里,咱们这就去看看。”
    江微微起身跟着他走出屋子,来到后院。
    伙计们将二十几大袋的药材整整齐齐放在地上,江微微挨个查验了一遍,确定药材都没问题,她问这些药材总共多少钱?
    任掌柜让一个伙计捧着账本,他则拿出算盘,当着江微微的面开始一笔笔地算账。
    等算完之后,他将算盘上的数字拿给江微微看。
    “总计三百七十一两,抹去零头,你给三百七十两就行了。”
    江微微今日出门没带这么多银票在身上,她道:“这笔钱先记到账上,明日清晨我会再来镇上,到时候我再把钱拿给你。”
    任掌柜笑呵呵地说道:“不急,江大夫的人品信得过,你什么时候来给钱都行。”
    话虽这么说,江微微还是写了张欠条,她跟任掌柜的交情是不错,可这药局却是公家的产业,生意上的事情还是公事公办比较好,免得任掌柜难做人。
    趁着伙计们搬运药材的空档,任掌柜又跟江微微聊了些家常,聊的主要是江微微在汴京城里的见闻。
    得知江微微曾任太医院院使,任掌柜惊得下巴都差点掉到地上。
    他还从没听说女大夫也能当院使的,江微微绝对是前无古人的第一个!
    当江微微提及时铭被斩首的时候,任掌柜脸上的惊讶之色淡去,神情变得极为复杂。
    他曾经对时铭这个师弟是非常羡慕的,甚至还夹杂着几分嫉妒,因为时铭有着他所没有的天分。
    明明是他先拜在师父门下,他付出的辛勤一点都不比时铭少,可论起在医术上的进步,他却远远不如时铭,时铭以惊人的速度成长壮大,很快就把他这个师兄甩在了身后。
    师弟的资质太过耀眼,导致任掌柜的存在被不断淡化,大部分都只知道时铭,却不知道任掌柜的存在。
    有时候就连身为师父的詹春生也会不自觉地忽略掉任掌柜。
    起初任掌柜也曾不甘过,他不想被一个年岁和资历都比自己小的师弟给比下去,他更加努力地学习,不分日夜地苦读医书,他想着就算自己的天分比不过时铭,但他可以凭借远超常人的勤奋比过时铭。
    可惜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
    他在医术上的进步远不如时铭来得迅速,他和时铭之间的差距被越拉越大。
    后来他才知道,不只是他在努力,时铭也在努力。
    单论努力的话,时铭丝毫不比他逊色,更可怕的是,时铭不仅努力,而且天资卓绝。
    经过连番的打击,任掌柜不得不认清残酷的现实——
    他在医道上的天分真的很普通。
    他需要死劲硬背一整天才能记下来的药方,也许时铭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记住了。
    一个普通人怎们可能争得过一个天才?
    靠勤奋吗?
    可是天才也很勤奋啊!
    他争不过的,这辈子都争不过时铭的。
    任掌柜自知在医道上的天分很有限,无法成为跟师父和师弟一样出色的大夫,他不想给师父丢脸,也不想用自己那粗糙的医术去耽误别人的病情。
    他主动选择放弃学医,转而投身到药局任职。
    他虽然医术上的天分很一般,但为人处世的手段却很不错,这让他在药局中混得如鱼得水,日子倒是比以前学医的时候更加舒坦了。
    后来他得知时铭背叛师门的事情,气得摔坏了自己最爱的茶盏,还对着空气骂了时铭一整天。
    若不是山高水远实在够不着,他真恨不得立刻冲到时铭面前,狠狠揍时铭这个小人一顿!
    直到现在,他得知了时铭的死讯,心里那些羡慕、嫉妒、憎恶,就像是被一把火给烧没了,只剩下遍地的灰尘。
    人死如灯灭,过去的恩怨也随之烟消云散。
    任掌柜长叹一口气:“可惜了。”
    他不为时铭感到可惜,他只是为时铭那绝佳的资质感到可惜。
    若他能有时铭那般好的资质,他肯定要努力学习医术,争取让自己成为一名像师父那样优秀的名医!
    可惜,他没有那么好的资质。
    谈话间,伙计们已经将药材搬上驴车。
    任掌柜亲自将江微微一行人送出大门。
    “劳烦你帮我向师父带声好,以后有空我会去健康堂看望他老人家的。”
    江微微坐在车里,卷起竹帘,朝他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明日再见。”
    驴车载着她和货物渐行渐远。
    任掌柜站在原地没动,脑子里面还在想时铭的事情,他们虽然名为师兄弟,却并没有多少同门情谊,更多的反而是一种竞争意识。
    原本任掌柜以为这场师兄弟之间的竞争是以自己的完败而告终。
    却没想到,时最后然输得比他还惨。
    时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