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尚久的罪不但没有因为他的死而烟消云散,反而祸及千家。
    这案子开头就这么状况百出,再查下去,还不知道会查出多少东西来,加上纳兰秦风突然来的这一下,让现场的气氛更加紧张起来。
    “卷宗大家也看到了,数罪并罚,按律前吏部尚书千尚久应判死罪,家产没收充公,家眷男服役,女充婢,贴榜公示,昭告天下,以正律法。”纳兰胤烨说完,折身朝纳兰秦风请旨,“请父帝准判。”
    这是死后定罪?一片寂静,这人都死了,还要祸及家眷?是圣子太过刚正不阿,还是千尚久生前得罪了人?
    这死后判罚的,也是少见的事,看来,圣子今天是要用千尚久立威了吧,天恩伯状告的千尚久谋杀案,是不是也就随着案定而结束?
    要不然,还能如何判,就算当年,千尚久居心叵测,总不能再判一次吧。
    纳兰秦风手拽成拳,看着前面的圣子,一个准字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旁人还以为圣上是对千尚久的罪过生愤,殊不知,是因着自己被圣子逼的不得不顺势而为。
    真是越来越精彩了,接下来他要如何继续下去?玄凌一旁安静的拭目以待。
    千尚久虽然死了,可千家一样没跑脱,他的用意,是用千尚久告诉百官,为官当正,否则死的不光是自己,还要祸及家人,这个圣子,对九黎社稷,不惧背负刻薄之名,用心良苦。
    放眼看去,在场的九黎文武,有几人能懂他?
    随着纳兰秦风的一个准字,他一手扶起来的千家,就此打入尘埃。
    “千尚久死不足惜,可如今,又有两桩命案与其有关,虽涉案相关人员,皆已身故,然则,真相不能因死者身故而随之埋没,另外,千尚久关押期间,死于非命,本也是一桩公案,该给其家属一个交代,故数案并查,因尸身不宜再停放太久,所以,先从千尚久之死开查,请父帝准许。”
    又是一次请准,现场已是静的能听到雪落声了,这个圣子…,今天这场雪,在场的怕是一辈子都忘了不了。
    “准!”又是一个准字出口,纳兰秦风已是心火沸腾了。
    好一个刚正守律的圣子,他这哪是请准,明明是早就预谋好的一切,只等着今天当着众人的面逼他,他不但是借着千尚久立威,还是踩着他这个父帝扬名。
    还要查?圣子当真是要归根寻底,当真是要扯破那个口子吗?
    大家感觉有些窒息,本久寒冷,这会更是冷入骨髓,今日之后,朝堂之上,圣子便不再是一个空有其名的储君了。
    若无根基,若无倚仗,若不是胸有成竹,如何敢这么不要命的行事?直到这会,在场的有不少人终于反应过来了,圣上的两个准字,都是被圣子逼出来的。
    想到着,冷汗直流。
    玄凌微微一笑,看着前面的人,轻声道:“天要变了。”九黎的天要变了,这人,终于对九黎的大位出手了。
    扭头,看了一眼外面漫天飞舞的大雪,雨轩大概知道,公子说的天,并然不是这个,他一直记着公子的话,多看,多听,多思。
    纳兰胤烨看向玄凌,正好对上对方投来的笑意,心中微微一顿,就是这眼神,他一定是见过的,可是,在哪里见过?
    “这位便是药圣谷的谷主。”跟大家介绍了一声,随后对玄凌做了个请的手势,“谷主,有劳了。”
    玄凌冲着他点了点头,至于其他人,包括纳兰秦风在内,都未曾打招呼,直接朝大堂上抬来的尸体而去。
    雨轩拿着一个箱子跟上,公子给他要的机会,他一定好好学。
    看着千尚久被缝合过的尸体,玄凌没有丝毫同情,只是本着对死者的尊重,点了一根香,这是验尸这一行的规矩,她的给雨轩做示范,所以,别坏了行规。
    “开箱。”
    雨轩动作虽然轻,可是很麻利,箱子打开,里面是一些工具,奇奇怪怪的分开摆放着。
    这些工具,之前公子已经教他认识过了,现在,他也能一一叫出名字。
    在场的人,无论什么心态看待这个案子,此时都免不得将视线落在玄凌这位谷主身上,聚精会神的等着结果。
    药圣谷,在场还是有些人听说过的,只是没亲眼见识过传闻中的那些厉害本事,今日是否大开眼界?
    “手套!”玄凌说完,伸手,雨轩立刻配合的帮她带上。
    若不是为了给雨轩做示范,压根无须再次开尸,“小柳叶刃。”
    玄凌每说一样,雨轩都能极快又准的递上她要的工具,两人之间的默契让人看的眼花缭乱。
    尸体是二次尸检,再次划开,已没有血出了,所以场面看着,也没昨天那么吓人了,在加上人家的手法,那就像是在尸体上作画一样,诡异的赏心悦目。
    “记,死者,男,五十有三,上下不超过一年,死于毒发…”玄凌的声音不急不缓,没说一处,比如胃部如何,都会将器官拿出来详说。
    雨轩从开始的面色发白,到后来的专注认真,手上更是一直没停,一页页的记着。
    刚开始开觉得有些赏心悦目的人,此刻一个个胃里翻江倒海,有的已经忍不住在一旁呕的酸水都出来了。
    场面一下有些无法控制。
    纳兰秦风本久身体不适了,这会也是没忍住…
    只有闻讯前来观摩的仵作们看的津津有味,有的忍不住靠近些,再靠近些,不光是看,还想听一耳朵。
    纳兰胤烨的脸也有些越来越挂不住了,他就是再不懂也看出了几分,这谷主分明是在借机,或者说借尸上课,给他的随从做教学。
    好大的胆子…不过,虽然画面惊悚了些,对方认真的样子,看着竟让人有些不忍挪目。
    “都记好了?”差不多,一次也不能填鸭似的填满,慢慢来,这些人体的器官,穴位,静脉,够他琢磨一阵子了,下次有机会,再讲深一些的,今天就这样吧。
    “都记下了。”记的仔仔细细的,回去,他一定好好温习琢磨。
    “穿针。”将所有倒腾出来的器官按回原来的位置,现在,就差将他们原位缝合。
    雨轩忙放下手中纸笔,拿出特制的针线,穿好。
    这一手缝合的本事,又是让在场的仵作赞不绝口,这活干的太漂亮了,不光是手巧,这手法也是新颖独特,他们回去也可以试试。
    “这说了半天,这大家伙还是不明白,死者到底中了什么毒?”看着尸体终于完整了,不再是零零碎碎的一地,有人忍不住开口了。
    玄凌不予理会,只看向纳兰胤烨,“禀圣子,死者中毒身亡,中的是一种叫番红的毒,这种毒出自西南边陲秦岭的会昌部落,这种毒在当地叫梦归术,是用一种只产于那里的药材番红制作的,配合他们独特的下毒手法,才能起到作用,杀人无形。”
    杀人无形,这千尚久可不就是死于无形?
    可是,这药既然这么罕见,那知道的就不多,更别说见过了,谁知道这说的是真是假。
    “谷主,烦请详说,这种毒如何分辨,为何看不出中毒迹象。”纳兰胤烨干脆将大家的怀疑直白的问出口。
    玄凌从容的脱下特制的手套,在雨轩的服侍下,无视众目睽睽,按照自己的步调,慢条斯理的将手擦拭干净。
    “此毒无色无味,银针也试探不出,中毒后,也不会有明显的中毒迹象,所以,若不是知道这种毒的大夫或者仵作,看不出来也是正常,这番红是会昌部落的不传之秘,制毒手法特殊,用起来也颇为复杂,只有会昌部族的人会用,所以,在下也奇怪,死者如何会在万里之外的帝都,中这种毒…”
    “既是无色无味,银针试探不出,又看不出症状,你又如何证明死者中的就是你说的这种毒?”
    玄凌的话刚落下,就有人按耐不住了。
    对这种充满质疑与挑衅的话,玄凌仿若未闻,不是什么人,都值得让她解释一二,走到尸体旁,伸出手,“金丝。”
    从药箱中拿出一团极细的金丝线,递到玄凌手中,不经意间,手指触碰到对方的手,那冰凉的触感,让雨轩惊的立刻抬头而望,“公子…可是冻着了?”
    根本不是正常人的温度,即便这天气寒凉,手脚受冻,也不至于这般冰冷刺骨,是不是公子的毒还没好?
    顾不得这是什么场合,雨轩紧张的询问,他不知道什么案子不案子的,他只知道,公子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放心,没事!”玄凌笑着安抚了一声,拿着金线,转身看向千尚久的尸体,在场上环顾一周,视线落在一个角落,千秋意一直安静的站在那里。
    “启禀圣子,想要证明死者是否中毒其实很简单,只是…需要一名死者的骨血亲属配合。”说完别有深意看了千秋意一眼,缓缓收回视线对上纳兰胤烨。
    这两人,一个好大的本事,不但让人家答应配合验尸,还判了个男服役、女充婢都不反抗,可见事先就让人家知道了,也不知这么大的代价,的付出什么条件。
    一个更是好忍性,身为人子,顶着不孝骂名,兄弟姊妹的不理解和怨恨,家族的不容,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亲的尸体肢解,任人评说…
    一个求什么?一个又能给什么?这帝都,果然是藏龙卧虎,她猜不透他们下的这一局到底是什么局。
    她承认,她很好奇。
    纳兰胤烨还么说话,千秋意一身白孝走出人群,面上无悲无喜,无怨无恨,让一群看热闹的,看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谷主若能让家父死个明白,在下任凭差使。”声音不大,却清晰入耳。
    “好说,我既出手,断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公子既愿意配合,自会让你明白。”
    在场的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不明白这上演的是哪一出,现在,大家对千尚久的死也越发好奇了,难不成还得罪远在西南边陲的人?
    金色丝线一头系在千秋意的手腕,一端系在千尚久的手腕,玄凌拿起一把小刀,走到千秋意跟前,“公子切要忍耐一下,不过公子放心,不疼的。”
    话音刚落下,千秋意只感觉手腕轻凉了一下,对方笑颜未散,自己手腕上已冒出鲜血,正如人家说的,不疼,甚至连感觉都没有。
    好快的小刀,好准的手法,好冷静的人,若不是心如古井,绝做不到。
    在大家的好奇目光中,只见那血顺着千秋意手上的金线流到了千尚久的手腕上,这种稀奇古怪的手法,当真是头一回见。
    很快大家就看出端倪了,那顺着金线留到千尚久手腕上的血不见了,没错,就是不见了,大家都以为看错了,一个个揉了眼睛,伸长脖子去看,可看到的就是这样,这…。这…
    大白天的见鬼了吗?胆小的不由害怕了。
    千秋意看着金线的另一端,总算是有了些表情,眼带疑惑看向玄凌,惊疑道:“谷主,这是…”
    玄凌淡笑看向千尚久的手腕,从雨轩手中接过一个小瓶子,在尸身跟前蹲下,将瓶子放在千尚久的嘴边,没一会,只见已经死了好几天的人突然长开了嘴,从嘴巴里流出了艳红的血。
    玄凌用瓶子接住,起身收了金线,交给雨轩清理。
    “这…怎么回事?”
    “人死了怎么还…是死了吧。”
    “看到没,那血是红的,红的啊…”
    有些已顾不得这是什么场合了,神经兮兮的开始议论起来,这太可怕了,还好,地上的尸体没动,要不然,估计都吓的魂不守舍了。
    “这便是死者生前中的毒…番红,这种毒是血与药合炼而出的,看上去,就和我们正常的血一样,所以昨天那位仵作才查验不出什么。”
    看着玄凌举着的瓶子,大家不由缩了缩脖子,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仰,这什么毒啊,这么邪乎,死了还在体内。
    玄凌拿着瓶子,交给雨轩示意让他送给圣子,这便是罪证了,至于怎么判案,那就是主审官的事了,不过,她可以好心提醒一二。
    “这毒除了难以查验之外,还有一个奇特之处,那就是中了毒的人没有任何异样,只要下毒的人不引毒发作,他就是老死也不会有事,而这毒,只对下毒之人和中毒之人的血有反应,当然,中毒之人的血亲之血有时候也是可以的。”
    也就是说,刚才,人家就是试试割了那么一刀,能不能引出那毒他也不知道。
    玄凌半点愧疚,朝着千秋意笑了笑,“多谢公子配合。”
    “谷主的意思,死者有可能不是在牢房中的毒,可能早就中毒了…也就是说,下毒之人,想要他死,随时都可以对吗?”
    “可以这么说,但是,从这毒的成色来看,时间上大概估算,还真就是在牢里中毒的,这毒的下毒手法很简单,不用进食,只要对方的一根头发,下毒之人将毒药涂抹在头发上,只要距离不超过一里,那根头发就像虫子一样会循着主人的血气回到主人处……”
    其实,就是一种血巫术,这世上,本就有很多让人无法理解的东西和神力的力量,不过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成了所谓的异术,这久而久之,这些少数人被排挤,被歧视,甚至被驱逐。
    因此,恶性循环,这些少数人一代一代积压下来的怨恨、不甘和愤怒,或心里扭曲,活干脆远离人烟,也就有了这让人毛骨悚然的所谓‘巫术’。
    这些东西,确实是有些邪乎,但只要用心,还是能找到破解之法,总归,这世上万事万物,相生相克,才会此消彼长,生生不息。
    玄凌是觉得没什么,可在场听着的,都是头皮发麻,浑身难受,有的还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面色发白。
    用手帕捏着瓶子,没办法,这种邪乎的东西,还是谨慎些好,纳兰胤烨将瓶子放入取证盘朝玄凌道谢。
    “查当日大理石牢房范围一里内的人,杀人,总的有个动机,这般费尽心机杀一个囚犯,为什么?杀人者,不外乎情杀、仇杀、财杀、亦或者,死者挡了道,杀人灭口,千公子,府上最近可有与人结了什么大仇大怨?”
    这会,再没人随便开口质疑了,就刚才人家露的那一手,就够让人开眼界的了,再说,这毒太邪乎了,这帝都有这么危险的人,这能杀千尚久,保不准自己哪天得罪了那路神仙不知道,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惨死,查,的查,的把这个人查出来。
    “回禀圣子,并无。”千秋意的面色也有些发白,这样的手段,任谁听了都会心有余悸,更何况,这被杀的还是他亲爹。
    那些人,他们好狠的心,好可怕的手段,定是在知道他爹被下大牢的时候就走了这一步棋,只留着等到必要的时候杀人灭口。
    也就是说,就算当初他们愿意救出爹,爹的命也在他们手上,随时可以要去。
    对手太强大,又这般狠辣,手段更是闻所未闻,他的这条命,还能留多久,不管多久,总是多一天是一天,凭什么他爹完了,那些人却能安然无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父帝,此等凶残的手段,胆大妄为的敢在大理寺行凶,若传出去,恐人心惶惶,引起不必要的慌乱,这幕后行凶之人居心叵测,目的绝不单纯,儿臣恳请阅查过往与死者有关的所有宗卷,早日查的真凶。”
    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纳兰秦风的手已在衣袖中抖了数次,不能不说,千尚久死的让人心里发寒,这下毒的人是谁,竟会这些阴私手段,若是哪天,要用在他身上,那岂不是…
    “必须尽快彻查,务必将这下毒之人缉拿,大理寺看管不利,难辞其咎,负责看守的相关人等,停职待审。”
    说完,眼角余光扫向安静立在一侧,抱着暖手看戏的玄凌,光旭这个师弟,当真是有本事,光旭说的驻颜术应该也不假了,不管他今天怎么出现在这人必须留在帝都。
    这也是玄凌敢将圣子引去找自己的原因,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她即便不写那封信,圣子也会找上门。
    “草民千秋意,有事呈禀,愿替千家将功折罪。”刚说完千尚久的死因,千秋意又意外的站了出来,在大堂上跪着。
    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啊,今天这大理寺的审堂,君臣都跟吊桶打水似的的,七上八下,此起彼伏,一茬接一场。
    就一个千尚久,就一具尸体,怎就惊起了这么多的事。
    纳兰秦风突然从座位上豁然而起,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千秋意看了好一会才坐下。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向千秋意,冷风中,高瘦的身子裹着单薄的孝服,这风雪天里,早就冻的嘴唇发了却依然挺着身姿,就是跪着,也保留几分姿态。
    将功折罪?什么样的功劳能折千尚久的罪?他到底要禀的是什么?
    原来,走的是这一步棋,一劳永逸,千家大公子真是拿得起放的下,承了千家所有的罪,换一个自救的机会,咬牙一刀,将来千家便不会再授人以柄,就算现在活的艰难些,可也是敞亮的活着。
    玄凌不由认真的看向跪在地上的白色身影,将来千家,会因此人重振旗鼓。
    这个千大公子,比他老子更狠,更精明,却也更明白,知道什么沾惹不得,知道取舍,知道轻重。
    透过千秋意,不由又将目光移到纳兰胤烨身上,九黎圣子,突然有些期待,将来的天下逐鹿。
    “将功折罪?你可想好了?”纳兰胤烨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眼神轻视过去,眼珠转动之间,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这一声想好了,语气也是耐人寻味。
    元哲身子微斜,挨着古相低估了一句,“古相以为如何?”
    “九黎之福…”古恒之捏着胡子,轻吐出声,感慨之余,有些欣慰。
    “这场雪下的正是时候,要来了…”铁成林的大嗓门也轻了许多,一概往日大咧咧的做派,神色严肃,双眼炯炯有神的看着眼前一切。
    千秋意端跪在千尚久的尸身旁边,朝着纳兰秦风磕下头去,“草民这有一份信,乃家父遗物,信中所涉内容,与余下两宗案子有关,可做呈堂证供,当年张秉诚大人之死,及帝家家主大殿所言的帝家家奴阮杏芳之死,家父确牵涉其中,可主谋却是另有其人。”
    一片惊呼声中,千秋意从怀中掏出一份看上去有些年头的信,双手高举头顶奉上。
    一席话出来,那封信立刻成了焦点,恨不得冲上去拆开看看。
    信就这么被高高举起,所有人在等着,等着圣上的举动,场面突然间,异常安静,那封信,牵动了太多人。
    “父帝,此事事关重大,既牵涉到余下的两个案子,是重要线索,为早日结案,儿臣请准,阅信。”
    从纳兰胤烨的反应来看,玄凌知道,他也不知道信的内容,所以说,这信,便是千秋意最后的筹码,也是最重要的筹码。
    最近他的不动声色,便是为了保住这封信。
    又是一个请准…
    顿时一片抽气声。
    三个请准,纳兰秦风此刻就差没暴走,好,这封信,没错,这封信才是千尚久被杀的关键,也是他千方百计想从千尚久那问出的答案!
    圣子是这次案件的主审,这信既是关键紧要的证物,那自然是呈交到主审手上,那这信的内容就等于大白天下了。
    到底写了什么?隐约中,大家已差到一些了,与帝家有关,原来,千尚就之案的根源,还是在这里,之前的一切,不过都是铺垫。
    这个案子最终走向了一个不可逆转的方向,走向了十六年前的帝家,十六年前帝家满门灭门,虽说是因远嫁东离的帝凤曦引起的,可究竟是什么原因?有什么内情,谁也没深究过,如今,时隔十六年,这是要有个明白的说法了吗?
    这一次,连说准的力气也没有,只是挥动下衣袖。
    纳兰胤烨拱手领命,亲自上前,从千秋意手中将信件接过。
    已经酸麻僵硬的双手一空,千秋意感觉整个人都松懈了,这段时间,一直紧绷的一根弦好像瞬间断了,强撑的那一口气也泄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信上,而他没有起身,依然跪着,只是调转了一个方向,朝着千尚久的尸体行叩拜之礼。
    拜完之后,弯身仔细帮着整理衣物仪容,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
    “公子,冷么?”雨轩感觉到玄凌身上气息的变化,关切的询问了一句。
    “没事。”目光始终在纳兰胤烨手中的信上,所有的一切,都将从这封信开始了。
    拆信的过程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屏气凝神等着读证物。
    这封信,这份特殊的证物,纳兰胤烨没有假手他人,而是自己拆开,然后展开,每个动作都那么仔细。
    “信中所言,千尚久与张秉诚乃同窗,一切起因,从帝家一个家奴阮杏芳与张秉诚的一次偶遇开始…”
    原来,张与千两人同年进帝都赶考,千家家底厚实,而张受千恩惠照顾,两人关系非同一般,有人得知张秉诚与阮杏芳的事后,借千尚久之手,唆使阮杏芳在其原主家帝家家中栽赃,将一件龙袍和一块玉诀藏入帝家家宅内,企图嫁祸帝家,这幕后主谋承若,只要帝家败落,便许千似景前程。
    信并不是千尚久与幕后主谋的来往密信,而是张秉诚多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收拾旧物时,发现了前妻留下的账本,从中发现蛛丝马迹,进而追查,这封信,正是耿直的张秉诚质问千尚久的信。
    不知是什么原因将这封信留了下来,总之,这两个案子的始末大致知道了。
    千尚久确实背了两天人命,而这两条人命的背后却扯出了惊天阴谋!
    十六年前,正好是帝家出事的那一年,帝家当时是什么样的人家?一般的栽赃嫁祸对帝家来说根本动摇不了根本,是了,只有龙袍、玉诀这样的东西,只有谋反忤逆这样的大罪才能管用!
    可是是谁,到底是谁要致帝家于死地?
    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帝家当年一家满门的死是否与此事有关,如果是,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有?如果是,那帝家岂非死的冤?天大的冤!那样的一家满门,男女老少几百口人……
    不提,不代表就真的忘了,在场年纪大些的,谁不记得?不过是都不敢记得罢了!
    雪依然在下,好像在无声的诉说着什么!
    千秋意替千尚久整理着头发,一缕缕的用手指梳理着,仿佛置身事外,这些都与他无关一样,那些人,杀他爹灭口,毁了千家,还想要他的命,他们纵然很强,可有句话说的好,花无百日红,既然千家因此付出了代价,那他们也要一起陪着。
    千家这些年势起太快,本来就没根基,如一叶浮萍,顶不住一阵风吹就完了,他爹用阴谋诡计换来的荣华,如今都还回去了!
    其实,那封信连他爹都没看过,就藏在书房里,在放张秉诚送的那本书的地方,有一个小暗格,他也是琢磨了好些天才知道的。
    他猜想着,他爹当年因为对张秉诚心有愧疚,所以根本没看那封信,因为信的铅封都是完好的。
    只是后来,爹正巧负责查张秉诚的案子,见到张秉诚的时候,张秉诚当面质问,这才让他爹不得不起了杀心,杀人灭口!
    果然是因果循环,如今,他爹也被人灭了口;他知道,这封信一旦公诸于众,会引起多大的轰动……哈哈,那些人会不会害怕,害怕和他爹一样,丢了性命家破人亡!
    一阵寒风吹来,千秋意被这寒风吹的打了个冷颤,好冷啊!
    不由的,想起了一张苍白的脸,帝玄凌,你孑然一身为帝家归来,搅的这帝都风起云涌,也逼的他不得不把千家置之死地而求后生!如今,这一切可都在你的局中,你可有本事还帝家一个清白,且拭目以待!
    正想着,突然觉的寒风消散了些!
    “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救了千家,可也毁了自己,取舍之间,可后悔?”玄凌居高临下,不知何时走到了千秋意的身后。
    是他!从他出现,千秋意就知道,这人绝非所谓的江湖神医那么简单,这人,是圣子寻来的,圣子果然厉害啊!曾经,还想着让三妹……真是妄想了。
    “人,总是在不断的取舍,没到最后,谁知道该不该后悔!不如朝前且走且看。”
    说完回过头,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
    玄凌也无再多言的意思,本来也是有感而发。
    “雨轩,走吧!”
    既然棋局已经开始了,棋局结束前,谁也别想停手,他们,欠帝家一个明白,欠帝家一个公道。
    “公子,雪大,我来撑伞。”公子说走便走,其他的,他没兴趣,拿好药箱,便忙着撑伞。
    玄凌抬头,看着肆意挥洒的雪花,天地浩大,还是它们自在干净无束!
    “伞给刚才那位公子送去吧!”千尚久罪有应得,千家因他享了这些年的荣华,如今还回去,也应该,只是,这位大公子,可惜了!一码归一码,谁让人才难得!
    有那封信在,他其实有别的路可以走,可他却破釜沉舟,坦诚面对千家之过,让千家能干净些从头开始,敬他一个取舍之间的大气!
    那公子怎么办?雨轩刚想说,扭身回望了千秋意一样,孤零零的一个人,一身白孝,穿的好不单薄,守着他爹的尸体,看着,有些让人……
    挣扎之下,拿着伞回身走了过去。
    “我家公子让我给你。”雨轩将伞放在千秋意身边的地上,没等人家回话,就急忙追玄凌去了。
    愣了下,看着离去的背影,再看向地上放着的伞!神情一时间有些复杂,还有一丝迷茫。
    “启禀父帝,此信笔迹与张秉诚所留材料书写的笔迹完全吻合,信中所言,让人心惊胆战,帝家,为我九黎江山社稷立下赫赫功勋,却被有心之人这般栽赃嫁祸,陷其不义,挑拨离间!其用心之险恶细思极恐,这幕后之人居心叵测,实乃九黎大祸,而今,又兴风作浪,胆大包天于大理寺杀人灭口,此等危险狂妄之徒,需尽快找出,免其继续祸害我九黎社稷!帝家当年,满门皆故,恐也别有缘由,我九黎朝廷,断不能让忠臣蒙受不白之屈。儿臣恳请父帝,准儿臣彻查到底!”
    这是今天第四次请准!
    一字一句,没有半点含糊,那般清晰入耳,言语之间,情绪包含痛心疾首的怒意,态度诚恳至极!
    全场静默无声,安静的能人窒息!
    “公子!”公子不是说走吗?怎么站在这风口处不动?风大又寒,会着凉。
    玄凌嗯了一身,没有回头,抬脚踩在雪地上轻轻作响!
    纳兰胤烨,九黎圣子,帝玄凌记你今日之义!
    待到真相大白时,定以酒为敬,不为红颜为知己也未尝不可,他日若帝玄凌身子还行,你要打天下,可奉陪一程,想想,也是几分豪迈!
    和玄凌截然相反,此时纳兰秦风恨不得让前面跪着的人消失!
    他竟然要查帝家的事,要查帝家的事!他知不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
    他可知道……这个逆子,这个不知所谓的混账,他现在就想着挣一个名声是吗?他以为他的圣子之位就坐稳了吗?未必!
    帝家的事,这十六年来为何始终蒙着一层窗户纸?难道就真没人想要知道真相?
    查!他是想九黎江山不稳,朝廷动荡吗?会牵扯多少人他知不知道?彻查,好生轻巧的两个字,这么容易就说出口!
    “儿臣请准彻查!”又是一声请准,好似感受不到地上的寒冷,跪的一动不动,大有不答应不起来的架势。
    场上,许多人都又些坐不住了,这圣子今天是非要冲破个天不可吗。
    他这哪是请,分明是逼,逼着圣上答应,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只要过了今天,离开了这大理寺,这个案子就会就此打住,绝对不会再有彻查一说。
    两个案子,其实都有交代了,涉案人员,的确是千尚久杀的,这点得以证实,案子也就结束了!除非,帝家那个孤女,唯一有正儿八经立场的人出面闹着要个说法,可是,只要圣上不想查,那帝家天恩伯绝对不会再有机会出现在圣上面前。
    “你……此事兹事体大,帝家当年也不是什么谋逆罪没的,是受东离皇后牵连……与那信上所说并无干系,既然千尚久的罪已落实,也可给天恩伯一个交代了,孤有些乏了……”
    “父帝,此案尚未结束,杀千尚久的凶手便是当年策划蓄意陷害帝家的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居心不良是真,大理寺行凶是真,若就此放任,何以正法,再有,当年东离皇后谋反一案,据儿臣所知,东离当时说是证据确凿,可是东离皇后帝凤曦到死都没有认罪……”
    “住口,休的胡言,身为圣子,当知道以江山社稷为重,此等破坏两国邦交之言你也敢张口就来,那是东离家事!”显然气的不轻,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一手捂着胸口,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启禀圣上,圣子所请,并无不可,只是查想要陷害帝家的人,与他们东离何干,再说了,当年帝家满门死的就剩下个女娃子了,他们东离还能说什么不成?那贼子当年想要陷害九黎忠良,现在又胆大包天在大理寺杀人,绝不能姑息,必须将这贼子揪出来,说不定还有更大的阴谋,不查出来,那才是九黎社稷之祸!”
    铁成林第一个站了出来,竟说的头头是道,话粗理不粗,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也是几句大实话。
    大实话有时候却很膈应人,更何况现在膈应的还是当今圣上,这铁侯当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种,到底是家中有免死仗放着的,就是不怕死。
    “老臣恳请彻查!”末了,还跟着跪下来了这么一句。
    纳兰秦风的脸已经难看的不能再难看了,只伸出手指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是怒极了不知道要说什么。
    “启禀圣上,臣亦恳请准许彻查!”龚长康也站了出来,上前跪下!
    他是圣子的亲舅舅,即便他什么也不做,圣子若有个好歹,他也好不了,这时候干脆些,这旁人还能理解。
    纳兰秦风差点再次昏厥过去,怒火之下,甩袖就想离去。
    “圣上,老臣以为,圣子所言甚是!这是我九黎之事,相必东离会明白!此人在暗,对江山社稷始终是个危险,还是尽早找出来才能安心!”古老抖索着冻的有些僵硬的身子上前,蹒跚的跪下!
    古老一动,这下可就热闹了……
    接着元哲也站了出来,紧随其后的又有几个,一声声请准,接二连三的跪下!
    这寒冬之寒,寒不过纳兰秦风此刻的心!
    这些人,这些朝臣,他不相信他们都是圣子的人,也不敢不愿信!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这个圣上还是什么圣上!
    几位王爷皇子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那叫一个热闹!
    如果圣子有此实力,那他们还争什么争,争的过吗?好个圣子,太能装了!
    千秋意默默看着,他知道,他赌对了!以前是他自视甚高,也被圣子表像骗了,直到近来朝堂发生的事,才能让明白过来,圣子,才是这九黎将来的天!
    ------题外话------
    宝贝们,过年期间,评论不定期奖励发放,月票,评价票,日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