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傅,你怎么,你怎么……”郑秋花的声音里,惊讶大过惊喜,剩下的话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好在最后一刻生生刹住,改口成了:“你怎么来这儿了?”
    “秋花,你刚刚应该想说,我怎么会还活着吧?”
    傅经年明显睡眠不足,眼下一圈青黑之色,原本睿智冷静的眼中,黯淡一片,再也没有站在台上讲课时的意气风发.
    整个人,就像是棵被抽去了生机的树,瞬间苍老了.
    刚刚只不过说了一句话而已,却像用尽了他所有的精神,他慢慢地,用一种奇怪而生硬的姿势走进审讯室,进来之后,他先是打量了一下室内的摆设。
    审讯室里能有啥摆设,一张半新不旧的木头桌子,漆成了军绿色,边角有些脱漆.
    桌子的两边摆着四把椅子,傅经年选了郑秋花对面的椅子坐下,两人隔桌相望。
    几十年的夫妻,想互扶持着走过了多少风风雨雨?
    谁能料到,有一天,他们会用这样的方式面对面坐在审讯室里待审?
    傅经年细细地看着郑秋花,有多少年了,他没这样好好看过这个枕边人了?
    难怪她的表情那么惊讶,毕竟在她的眼里,他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才对。
    和楚箫一样,畏罪自杀的人而已。
    虽然在世人眼中,傅教授身上背着自己女儿的人命官司,留下一封认罪书然后可能在某个偏僻无人知的地方自行了断了。
    只是他的尸体一直没被人发现,暂时登记在案是失踪状态。
    这一切,都是郑秋花想看到的。
    毕竟,他喝了她亲手端来的茶昏迷了,然后被扔进了动物园的猛兽区,而猛兽区的老虎,在那之前已经被提前饿了两三天了。
    一只饥肠辘辘的老虎,和一个昏迷了的上了年纪的人类被放到一起,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只是,她一定没有想到,徐卫国一早就做了安排,季海在最后一刻把傅经年救了下来,秘密的藏了起来。
    “老郑,这些年,我一定是眼瞎了……”傅经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解下了围在脖子上的围巾,围巾被取下来之后,就露出一截伤痕累累的脖子。
    伤痕还是肉色的,交错纵横,明显是猛兽的爪子造成的。
    单单就伤疤来看,就能推测得出当时的伤口有多深,才会在七八个月后还留下了这种疤。
    如果不是瞎了眼,他怎么会到家破人亡之后才发现自己看错了人?
    第一次见到郑秋花的时候,她是一个心理受创,受过极大刺激,心理上有些障碍的少女,十二三岁的年纪.
    他想尽了办法去安抚她,去引导她,用了六年的时间.
    那段日子,他自以为已经足够了解她.
    相处了六年的时光,六年是2190天,人生的十分之一.
    这么长的相伴,结婚也变得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他自认为,在婚姻中,在生活中,能给的都给了.
    女儿,郑秋花说要过继一个给陶育人就过继.
    剩下的这个女儿,郑秋花百般宠爱,安排着她的人生,傅经年也放手让郑秋花去安排.
    虽然他和她之间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却有相濡以沫的亲情.
    “秋花,到底是我从来就没了解过你,还是你变了?我怎么越看你的脸,越觉得陌生?你,你怎么能对我做那样的事?
    你竟然催眠我,让我做下那样的恶事,把一叶送上了刑台,让她代知秋去死!
    两个孩子,一个被你送人,送到陶育人身边去,以便于你有借口经常接触陶育人,经常探听他做了什么研究.
    另一个,被你生生养成了一个心肠歹毒的间谍.偷盗三机部的科研成果,实施恶毒的病毒传播计划,建造生物研究室,意图把我们头顶着的这片天,脚踏着的这片土地毁灭!
    我突然想起那一年,你说要嫁给我,我问你为什么,你给我的理由是我是最适合的人.
    我一直在想,你说的最适合,到底指什么?现在我才明白了.
    在那个时刻,你需要一个保护色,而我就是最适合你的保护色,最适合的替罪羊,挡箭牌。
    我用一生才看清,我存在的意义对于你而言,竟然是这样.
    秋花,你把我的人生硬生生的变成了一场恶梦,一个笑话.
    我想通这所有的事之后,其实第一时间是想自裁的,可是我还是来了九里屯,来见你最后一面,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
    秋花,停手吧,你作的恶真的够多了.”
    郑秋花脸上的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与傅经年的痛苦不堪比起来,郑秋花就表现得像是一个局外人。
    “经年,如果我说,我没做过这些事,你会相信我么?”
    傅经年惨然一笑,都到这个时候了,狡辩还有用吗?
    “你藏在我们房间床下面暗格里的东西,足可以证明你的罪.无人机的研发资料,装过病毒的玻璃器具,还有一把手枪,我都已经上交给相关人员了.”
    “床下的暗格就算有这些东西又怎样,谁能证明是我放的,或许是有人故意陷害,放在那里诬陷我的呢?”
    郑秋花这话一出口,傅经年就别开了眼,他实在不想看到这个女人,这个害他的一生都成为笑话的女人,一个毒瘤一样的女人。
    “人总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做再多无谓的挣扎也没有用。不仅我没有死,楚箫也没有死,秋花,你这一次再也逃脱不掉了。”
    当楚箫活生生的出现在郑秋花面前时,她才终于慌了。
    她的自信一直建立在楚箫已死的基础上。
    碧根楼子上级知道下级,下级却不知道上级,楚箫也是被逼着认罪的前一刻才知道了郑秋花的真实身份也是组织的一员。
    而且是高于楚箫的一员。
    楚箫一认罪,然后怕死得太痛苦,自然会选择痛快的死法。
    郑秋花一直隐藏得很深,谁又想得到一家人当中,会出现两个间谍,不仅女儿是间谍组织的高层,就连妈妈也是。
    而且亲如母女,女儿还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妈妈是更高级别的间谍。
    就算是几十年的枕边人,也从来没有看清过她。
    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露了馅。
    然而,她却知道,这一次,她好像真的逃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