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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疗分队。
    长安走进闷热的病房,一眼便看到白炽灯下拧眉熟睡的严臻。
    他的脸看上去很红,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而又沉重,他的手背上贴着胶布,一瓶看不出是什么药物的透明液体正通过输液管流进他的身体。
    他的上身只穿着一件背心,露出古铜色的肌肉轮廓,下身盖着一条薄薄的被单,因为身材高大,他和雷河南一样,躺下时有大半的脚丫露在床框外面。
    她上前,轻轻拽了拽被单,盖住他的脚。
    其实,他的脚长得很好看,和他魁梧健壮的身躯不太搭调的秀气的脚趾,曾经是她调侃他的武器。
    他那时笑得多温柔啊,眼里没有冰刀霜剑,没有怨毒憎恨,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只有浓浓的柔情与爱意。
    她垂下睫毛,在床前站了一会儿。
    已是深夜,周围静悄悄的,没了之前发电机的嗡嗡声,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平静。
    不锈钢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水杯和一袋棉签。
    她在床边坐下,抽出一根棉签蘸了点水,在手背上试了试温度,然后微微倾身,用湿润的棉签蘸着他的嘴唇。
    索洛托气候异常干燥,很多人初来乍到都觉得很崩溃,在这里,即使每天喝很多水,即使不停地抹防晒,抹护肤品,还是经常会出现唇皮干裂,皮肤干裂的情况。
    虽然项目工地和维和官兵的工作并无交集,可他们的工作环境却都在条件恶劣的野外。
    在工地,她从来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领导,员工顶着烈日,迎着狂风在援非工程一线挥洒汗水的时候,她亦是毫不犹豫地参与其中。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这样的平等更能表达出她对员工们的尊重和敬佩之情。
    不是谁都能义无反顾地追随她完成这项复杂艰难的援非工程,也不是谁都有勇气抛家别子在陌生而又危险的非洲度过三年光阴。
    就冲这一点,她做再多的牺牲,也是值得。
    但也不是毫无代价。
    非洲的日晒和风沙令她和员工变得消瘦而又苍老,孔芳菲昨天就对着镜子里那个黝黑干瘦的影子感伤了好久。
    她没什么可以劝慰小孔的,因为她自己,就是个最差的榜样。
    如同现在的严臻,把他的兵都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轮到他自己,除了忽视便是遗忘。
    同她一样,他们在善待自己方面,从来,从来都不是一个好榜样。
    棉签轻轻柔柔地落在他的嘴唇上,发白干瘪的唇皮被滋润后显现出原本的红润色泽。
    忽然,他皱了皱眉头,脑袋在枕头上晃了晃,似是要醒过来。
    她心中一惊,哐啷一下放下水杯,起身就想走。
    可还未转身,她的手腕就被他猛地箍住。
    腕间传来明晰的痛感,令她不禁怀疑他是否真的病了,可他指尖烧灼的温度,却证明他没有耍什么阴谋。
    他的确病了。
    “长安……”
    她被那声近乎嘶哑的呼唤叫得心神一乱。
    她转过头,迎着他黑黝黝的视线,轻声劝慰他:“你病了,我去叫孔医生。”
    今天孔医生值班。
    这个医术精湛又善良可爱的老军医,每次见到她都会跟她聊聊工地的事。
    她伸手想拨开他的手,却没能如愿,正在发高烧的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攥她攥得死紧。
    “我……渴。”他微张着嘴,眼神恳求地望着她。
    她抿了抿嘴唇,示意他放开手,她才能去拿杯子。
    他想了想,放开她,但视线却一直紧锁在她的脸上。
    她端起水杯,俯低身子,手臂从他脖子下面穿过去,把他半扶起来,然后把杯口贴放在他的唇边。
    他就着她的手,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嘴边不小心漏出来一些水,她赶紧用手指帮他擦了,他神情怔然地望着她,喘着气,身子一动不动。
    她放下他,搁下水杯。
    手却被他握住。
    没有之前那么紧,那么迫切,但她知道,自己不用力的话,根本挣不脱。
    她微张着嘴唇,刚想说话,却听到他沙哑的声音:“我病了……”
    然后,就像之前那样不加掩饰的望着她。
    她脸皮一烫,垂下睫毛,轻轻嗯了嗯,说:“我知道,我不走。”
    他的嘴角向上弯了弯,重新阖上眼睛。
    但是手仍然攥着她的,过了许久,听到他均匀的鼻息,她松了口气,正想悄悄把手抽回来,“你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他正瞪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瞅着她呢。
    她尴尬地笑了笑,“手有点麻了,我……”
    他却忽然丢开她的手,握住另外一只,然后闭上眼睛说:“我们换着来。”
    她不禁气苦。
    早知道如此,她就不该接到石虎的消息就急火火地冲过来,看他的模样,病是病了,可高烧说胡话,应该是没有的。
    不然的话,孔医生刚才就跟她说了。
    这个石虎!
    “你别怪虎子,是我教他这么说。”他攥了攥她的手。
    她愕然一怔,呆呆地望着他,心想,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我了解你,我知道你现在对我还是半信半疑,对那天的事耿耿于怀。你觉得我应该恨你才是正常的,你觉得我那天对你说的话,都是假的,都是阴谋,对吗?”他慢慢睁开眼睛,眼神清亮地看着她。
    她抿唇不语。
    他忽然笑了笑,抬起正在扎针的右手,抚向她的鬓角。
    她下意识躲了躲,他却嘘了一声制止,然后用手指勾过她的面颊,再轻轻一扯。
    鬓间传来一下尖锐的疼痛。
    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蹙紧眉头,望着他。
    他举起她的手,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她的手心。
    “你看,我们都不再年轻了。”
    她愕然低眸,看到手心那一根失去生命的银丝,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峭的银光。
    她盯着那根白发沉默了许久,眼神却变得复杂而又抗拒,“你什么意思,严臻?你是想提醒我吗,我已经老了,除了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心肠狠毒的老女人?”
    他眉心微蹙,眼神微怒地瞪着这个像刺猬一样敏感,攻击力又超群的女人。
    她,总是这样曲解他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