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和熙,阳光明媚。
    河中的冰面已全部融化,如今只剩下那高高的山顶之上积雪还未彻底消融。
    那一日。
    巫启翔在秦熠知的人围剿之下,走投无路之时,只能跳崖坠河逃生,虽然身怀武功,但武功再高,身体再好,终究是个肉体凡胎的凡人。
    从足有六七丈高的悬崖坠入结冰的河面,重重的砸在冰面之上,最后又坠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中,侥幸逃脱后,被接应的人带到坠河的隔壁村子里匿藏了起来,虽然没有被秦熠知的人找到,但受冻后,却引发了好几天的持续高烧。
    昏睡了三天三夜,巫启翔这才终于退烧清醒过来。
    在病床之上修养了几天后,巫启翔今儿可算是能下床了,不过浑身还是有些没劲儿,整个人消瘦了不少,脸色惨白,嘴唇起裂。
    此时。
    巫启翔坐在梳妆台前,双目紧闭着,任由随从给他梳头,
    “主子,药已经冷下来了,温度刚好能入口。”成森端着药碗走了过去,恭敬说道。
    闭目的巫启翔刷一下睁开了阴鸷的冷眸,伸手接了过去,面色不改的一口气便咕咕喝了下去。
    放下药碗。
    巫启翔对成森吩咐道:“清点四人,一刻钟后出发前去檀山崖。”
    成森急忙抱拳领命:“是,主子。”
    看着铜镜里面他左边眉心至眼尾的那一道疤,眼底顿时就布满了浓浓的戾气。薄唇紧抿,目光狠厉,握拳的右手重重砸在了铜镜之上。
    “咚翁~”
    击打在金属上的厚重闷响声顿时响起,惊得替巫启翔梳头的随从捏着木梳的手顿时一抖,大气都不敢出,动作轻柔且利索的把头发扎好。
    “主子,已经好了。”
    “嗯。”巫启翔冷冷的低嗯一声,随后吩咐道:“替我易容,更衣。”
    “是,主子。”
    一刻钟后。
    巫启翔满脸的大胡子,背着弓箭一副猎户的打扮,带着四个随从朝着十里路外的檀山庙而去。
    阳光灿烂,虫鸟啼鸣,微风徐徐,河边的柳树刚刚冒出新芽,地上的野草也冒出了土面,不是特别陡峭的山坡上,老百姓们正忙碌着开垦梯田,无论是男人,女人,老人或小孩分工合作,忙的热火朝天,一个个的脸上皆是带着喜色,眸子里充满了希望,对生的希望。
    曾经……
    西川这山多地少的地方,几百上千年来,皆是历朝历代出了名的穷山恶水还专出刁民之地,一直都是被各朝各代皇帝所头疼,也几乎遗忘的地方。
    真真是没想到。
    那异世之魂随同秦熠知来了这西川后,才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协助那煞星把西川治理的井井有条。
    开垦大山为梯田。
    高产的新型农作物。
    取暖的热炕。
    能帮助腿部受伤之人行走的拐杖。
    那个异世之魂的身上,究竟还有多少没有被挖掘出来的宝藏?
    本以为。
    那异世之魂只是个依靠男人的菟丝花,他用一张情网就能彻底收复她,没想到,她哪里是个菟丝花?完全就是一朵伪装得很好的有毒食人花。
    真想不通。
    那异世之魂为什么执着于那煞星?
    论长相,论对女人的了解,论他对她的“深情”哪里是那个煞星所能比的?
    难不成……
    是因为那女人贪恋那煞星的权势?
    巫启翔心里很是忿忿不平的猜测。
    ……
    半个多时辰后。
    巫启翔等人抵达了檀山崖。
    此地山势险峻,悬崖陡峭。
    巫启翔熟门熟路的找到了密道的入口走了进去,密道的尽头,是一间约二十多平米的屋子,屋子开凿在陡峭的悬崖上,悬崖那一方的石壁被凿开了一个大大的窗户,透过窗户能俯瞰到下方的山山水水,能看到东升的太阳,此时外面山下的薄雾还未彻底散去,金灿灿的阳光散发出万丈光芒,配上山下的薄雾,真有种置身于仙境中的感觉。
    背对巫启翔盘腿而坐的和尚,声音低沉,没有任何的起伏,淡淡道:“施主你来啦。”
    “空虚大师。”巫启翔朝对方行了一礼。
    “贫僧已等候你多时了。”空虚大师停止了转动手中佛祖的动作。
    “?”巫启翔神色一怔,放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握成了拳,随后又松开,看向和尚的背影:“等我?”
    “嗯,等你。”空虚说完,身体好似生锈了的机器人一般,僵硬的迟缓转动着。
    当巫启翔看到空虚那张脸,还有那双手时,顿时震惊得瞳孔猛的一缩:“空虚大师,你怎么……”
    这是怎么样的一张脸啊……
    年不过三十的空虚法师,居然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就从一个英俊不凡的高僧变成了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
    满脸的老年斑,满脸的下垂皱褶,双手干枯得堪比木材似的,整个人的体重也瘦了一半,现在看起来,就跟行将就木随时都会断气的人一般。
    从眼前看到这一幕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后,巫启翔脸色煞白,颤声忙问:“空虚大师,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空虚法师垂眸看着地面,片刻后,这才吃力的抬眸望向巫启翔,定定看了巫启翔许久后,这才缓缓道:“施主机缘已失,应当谨记‘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话,趁早放手,回头是岸,方能自保,贫僧言尽于此,施主好生掂量,望慎重决定。”
    听闻此言。
    巫启翔脸色瞬间大变。
    机缘已失?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空虚大师,你这话……你这话究竟什么意思?”巫启翔脸色阴寒,双拳紧攥,极力压抑着情绪沉声追问。
    空虚看着巫启翔这执拗的神色,忽的一声长叹。
    眸子里透着忏悔与认命。
    好奇害死猫。
    此言果然不假。
    他修习佛法没多少年,但却凭借对佛法上的过人天赋和慧根窥得了天机,可却因为一己私利泄露了天机。
    如今……
    上苍降下了惩罚。
    空虚看向对面和他有着五分相似的巫启翔:“贫僧窥破天机,还泄露了天机,贫僧已经受到了上苍降下的惩罚,施主今日能赶来见贫僧,这表明上苍又再一次给了你选择的机会,施主,好自为之。”
    说完。
    空虚便缓缓的合上了眼。
    巫启翔满眼的不甘,双眼猩红,面色狰狞,薄唇紧紧的抿着,好一阵后,这才看向空虚大师,沉声道:“空虚大师,你以前曾说过,信则有,不信则无,其实我一直都是不相信运命这个东西的。”
    ……
    “但今日见到大师因泄露天机而变成这样,我现在有些信了……你窥破天机,说得‘异世之魂’者得天下,你说我如今机缘已失,那么……既然我得不到异世之魂,那我便毁了异世之魂,是不是这样就能重新让这个世界的秩序恢复了?是不是我就能公平的去向命运争取我应该得到的东西了?”
    ……
    “大师?”
    ……
    “虚空大师?”
    ……
    巫启翔见空虚大师久久都没有回应他,心里顿时猛的一阵狂跳,手脚冰凉的走了过去,伸出微颤的手探了探空虚的鼻息。
    这一探。
    才发现空虚大师已然没有了气息。
    惊得猛的后退了好几步后,这才稳住了身子。
    空虚大师死了?
    因他而死了……
    若不是……
    若不是为了他,空虚大师就不会泄露天机,就不会死。
    空虚不仅仅是空虚大师。
    更是他几年前才刚刚寻到的双胞胎哥哥。
    巫启翔浑身无力的瘫坐在地,泪落如雨的看着前方盘腿而坐的哥哥。
    “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
    他给异世之魂所讲的那个故事,其中有一半是真的。
    当年母亲被奸人所淫,怀上了他和哥哥,但却没有他讲给异世之魂的那个故事里那么幸运。
    母亲的青梅竹马猎户,最开始的的确确是愿意迎娶母亲,可娶母亲的原因,却并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要报复母亲。
    猎户因为前去救母亲之时,被奸人踹断了子孙根,迎娶母亲不过就是要慢慢折磨报复母亲而已。
    母亲生下他和哥哥,却被猎户丢进了河水里,哥哥被水冲走,而她却被母亲救了回来。
    母亲因为她自己导致猎户变得不能人道一事,一直对猎户心怀愧疚。
    一忍再忍。
    哪怕已经死去了一个儿子,也依旧忍受着猎户的成日殴打,折磨,而他这个儿子更是活得生不如死。
    直到他七岁那年,在猎户喝醉酒再次追打他时,他故意把那个男人引上了陡峭的悬崖,然后趁那个男人不注意,把那个男人推下了悬崖摔死后,他和母亲才得以解脱。
    母亲病重。
    他们无钱银之时,在要活不下去之时。
    他把那一块奸人所掉落的玉佩拿去典当,换了银子给母亲看病,可没过多久就有人寻了过来。
    他这才知道,他的生父,居然是草原上的部落首领。
    而且。
    生父也并未接他们母子回去,而是让他在大乾充当钉子,收取大乾的情报,说穿了,他不就是生父眼中的一个利用的棋子罢了,他不甘心永远的当别人手中的棋子,他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他要报仇,他想要有一天,能站得比那草原上的禽兽还要高,他要让那禽兽不得好死。
    哥哥当年被丢入水中后并未淹死,而是被一僧人所救。
    哥哥于是顺理成章的就当了和尚,而且还是一个很有慧根且能看破天机的高僧。
    都怪他。
    若不是他,哥哥就不会死,就不会死……
    巫启翔双手捂脸,压抑的哭泣着。
    突的。
    巫启翔拿开双手,面色狰狞,咬牙恨恨自我催眠,自我宽慰道:“不,不怪我,这一切全怪草原上那个畜生不如的老东西,他才是害死哥哥的人……”
    ……
    天刚刚大亮。
    平日这个时候,厉云杉还在炕上熟睡。
    然而今日。
    厉云杉却破天荒的早起了,不仅早起了,而且还没通传邓婆子进去服侍,便自行穿戴好了衣物。
    棉袄里面缝制着她藏进去的各种首饰,她可不敢让邓婆子碰这件衣服。
    穿好了衣服,又把皮草披风系上后,这才语气威严的开口:“秦勇。”
    秦勇急忙应声:“属下在,夫人请吩咐。”
    “弄些热水来。”
    “是。”
    秦勇刚刚离开。
    屋内再次响起厉云杉的声音:“邓婆子,进来替我梳头。”
    “是,夫人。”邓婆子身子瑟缩了一下,皱眉苦脸的深吸了一口气后,这才调整好面部的表情推门走了进去。
    秦和看着邓婆子如临大敌的神情,侧头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浊气。
    夫人死而复生后。
    这性格是越来越古怪,越来越嚣张了,哪有曾经的半分低调?哪有曾经半分对下人的亲和?
    两刻钟后。
    厉云杉梳妆打扮好后,带着邓婆子和秦勇秦和去了饭厅。
    此时。
    镇国公和陈氏以及晴空与小川,刚刚坐下等待上餐,便看到厉云杉走了进来。
    一见到厉云杉走了进来。
    正在谈笑唠嗑的众人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厉云杉走到两个长辈身前,行礼问安:“孙媳妇给祖父请安。”
    “……”镇国公威严的冷冷瞥了对方一边,便收回了视线。
    “?”厉云杉尴尬脸,强撑着脸上的笑,随后又看向婆婆,笑意盈盈道:“儿媳给娘请安。”
    陈氏脸上的笑僵住了一瞬后,很快便又活泛了起来,起身走了过去,握住厉云杉的手笑问:“你来了,身子骨可好些了?昨夜可睡得踏实?”
    晴空欢快的哈哈哈笑着,激动的扑了过去:“娘,娘你终于能下床来陪我们一起用餐了,晴空好开心呀!”
    “对不起,娘这些天让晴空担心了。”厉云杉一脸慈爱的伸手摸了摸晴空的脑袋笑说道。
    小川只是含笑的看向对方,一言不发。
    这一顿早饭。
    除了晴空,其余人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用完餐后。
    小川和晴空去上课去了。
    厉云杉掏出手帕,故作优雅的做作擦了擦嘴,含笑看向两位长辈,一脸的恳求:“祖父,娘,我出月子后就一直身体不好,让你们都跟着揪心担忧不说,而且我都没能给三个孩子们亲手做些小衣裳,小鞋子什么的。这两天我感觉身子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精神头也好了很多,所以……所以我想出府去逛逛,去上街买些合适的布料回来给孩子们做几件衣裳,这天儿马上就要热起来了,三孩子还没能穿上我这个当娘的给他们做的衣裳呢,我这心里真是……真是不好过。”
    说完后。
    厉云杉一脸愧疚,捏着帕子摸着眼泪。
    陈氏心里巴不得这女人赶紧滚。
    可是……
    想到这女人的身体留着还有用,便又只能忍耐着,面对厉云杉出府的这个要求,陈氏有些为难:“如今战事一触即发,这个时候县城里可能有些乱,要不你过些日子再出去如何?你想要什么布料,你给管家说,让管家派人替你去买回来?”
    厉云杉含泪的摇摇头:“娘,我还是想亲自去选一选花色和布料……娘,夫君这么能耐,县城里肯定不会乱的,再说了,我可以带着秦勇秦和他们一起出去呀,有他们在不会有事的,娘,你就答应儿媳吧,儿媳已经很久都没出去过了,天天闷在这院子里,怪闷得慌的。”
    陈氏一脸为难的看向公公。
    镇国公咚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眸望向矫揉做作的厉云杉,沉默了一瞬后,开口道:“既然你想出去散散心,也行,不过得再多带上两个侍卫才行。”
    “谢谢祖父。”厉云杉顿时眉开眼笑的道谢。
    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能出府了!
    真怕这两个老东西不答应她呢。
    不过转瞬想想也就明白了这老东西为什么要答应她了。
    毕竟。
    她现在身体“好”了,既然是身体好了,婆婆带着三孩子去老东西的院子里时,她这个当娘的自然也就会跟着去,她若是去了,那行事龌龊的两个老东西还怎么偷情呢?
    怪不得那老不死的会答应让她出府。
    “祖父,娘,天色不早了,我这便早些出去等会儿好早些回来。”厉云杉起身朝两人行礼告辞笑说着。
    “嗯,去吧。”陈氏含笑点点头。
    镇国公面无表情。
    厉云杉心情愉悦的离开后。
    镇国公回到院子后,立即招来了暗卫:“立刻派十个人跟上厉云杉,务必要盯紧她的一举一动,若是她有和任何可疑人员接触,仔细的给我查。”
    “是,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