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回到寺庙坐在门槛上,白浩南都还在反思这事儿。
    他感觉面前就是一台巨大的碾压机,一边写着佛门,一边写着官僚的两排齿轮正咬合着要把自己拖进去碾压得渣都不剩!
    也许是有种中国人到东南亚小国家的俯视感,从内心就没把这些小国家的人有多看得起,殊不知哪怕是个村庄,也有村长村霸这样的存在,何况这么个国家,也是有巨富、大佬、政客跟手腕的。
    也许是天龙法师一直给白浩南展现出佛门长者应该是什么样的品行,没有什么杀伤力的慈悲为怀让白浩南完全忘记了这些人吃起血肉来根本不吐骨头。
    坏蛋之所以容易获胜,就是因为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戴着墨镜的瑞能大师相当狠毒啊。
    白浩南慢慢把自己靠在门框上,又想起离开法恩寺的时候,看见这大棚旁边另一个小广场,仿佛等比例缩小的同样是个圆锥形顶个球的建筑上,密密麻麻的摆满了小金佛!
    怕是有好几万尊吧?
    光是这个项目全国的信众就不知道供奉了多少亿泰铢!
    更不用说其他所谓的万人静修、千里佛陀之类层出不穷的项目揽了多少钱。
    可笑自己还准备跟这样的庞然大物动心思,那不是跟恶老虎抢东西么?
    他那点鸡贼的小手段跟对方比起来连小巫见大巫都算不上,蚂蚁和大象的区别吧。
    太自不量力了。
    白浩南有点讪笑,倒也没多大的紧张惊恐,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已经接连逃了三次,似乎没什么不是一逃了之不能解决的,只是这回好像跟之前有点不一样,白浩南却有种想周旋一下,尽量搞出点什么再走的觉悟。
    反正都要逃,凭什么老子就不能咬一口或者捞一把再逃?
    白浩南没发现自己有点变化了。
    思索中,一股清新的香气飘过来,接着就是宋娜软绵绵的声音:“龙毗……您在想什么,我能帮您做点什么吗?”
    先注意到的是一身轻柔宽松的亚麻布衫,虽然掩盖了身材起伏,却更显柔顺,抬头看见的是那双关切的眼神,然后妆容明显比之前画得清淡了些,没有那些混血美女那么绝色妖艳,但清丽纯净得好像一碗牛奶,感觉是另外个姑娘了,还一瞬不眨的对上白浩南的注视:“听他们说,您今天带着他们在法恩寺跟瑞能大师都谈了很多大事情,我能帮您分担什么工作吗?接下来我已经决定到天龙寺重新出家当居士,全心投入到您的足球弘法工作中去。”
    对这样个青春年华的姑娘,放弃正常女性的爱好和自由生活,甚至还要剪去一头长发当个尼姑,时刻准备跑路的白浩南忽然有点不淡定,想了想指旁边的门槛:“我把事情给你说一下,你也可以帮我分析下我该怎么办。”
    姑娘简直惊喜,连忙捂了捂自己的宽松长裤就在旁边坐下了,当然还是隔了一米以上距离,不过随着白浩南言简意赅的把关于瑞能大师的这档子事儿给描述下,她的反应显得比阿依还惊恐,表情肯定难以置信,这让白浩南甚至都怀疑自己告诉她到底对不对,但目的起码是达到了:“现在你明白了吧,足球弘法这件事已经被瑞能大师和佛联会给利用,成为他们牟利的工具,这不是天龙法师或者我就能阻挠的事情,只不过有我,能把整个事情做得更像那么回事,他们还是很讲究每件事都做得尽善尽美,不被信众发现漏洞才能长期赚钱。”
    宋娜好像比阿依还单纯:“会……有这样的事情?”感觉白浩南完全破灭了她对佛门的精神寄托,要知道一开始她就是抱着为佛门努力的念头,才全身心投入到这项事业中来的,白浩南的描述有点颠覆。
    白浩南倒是平静:“天龙法师是个真正的佛门法师,在传播佛法,也支持我们用足球这么做,但这个社会必然是被那些会钻营、不要脸又不择手段的人控制的,决赛瑞能大师就找我谈的这个事情,没我他们也能做,有我,可能在足球竞技还有球迷氛围方面还做得更真实些,但都不会改变他们用这个牟利的现实,所以我给你的建议就是,这就当是你过了个很有趣的凉假,回去继续上班做你的老师吧。”
    宋娜忍不住伸手了,哪怕只是轻轻的摸到白浩南的僧袍长袖边缘,其实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触碰到白浩南:“您,您呢?龙毗……您呢?”
    白浩南笑:“你忘了?我本来就是逃到天龙寺的,大不了一走了之,只要不牵连到天龙寺,不牵连到你们,我自己随便怎么都能跑掉。”
    宋娜都有点颤音了:“您……还是跟主持联系下,听听他的意见吧?”
    这倒是提醒了白浩南,他实在是不习惯找别人讨主意,特别是长辈,不像有些乖宝宝动不动什么都要问父母,压根儿没这个习惯。
    宋娜连忙摸出自己的手机给他,深怕白浩南错过了讨教的机会,打开屏幕果然是两人的合影,姑娘笑颜如花,男人是个和尚有点奇怪,所以白浩南莞尔:“我劝你趁早删了,说不定过俩月我就身败名裂了,千万别让人看见这个……”
    宋娜坚强:“我知道您是个勇者!”
    勇者挑眉毛笑,已经拨通了寺里的电话,老法师一般都不带手机的,但阿班显然就侍奉在天龙法师身边,很快捧着无绳电话到了老和尚那,白浩南就说得更直接清晰:“……情况就是这样,没错,我也去了他准备的一处海景别墅,非常高级的那种,还接受了他几个女人,他应该还是很相信我了,但今天我失手打碎了金佛,哈哈哈……”
    从接通电话,就懂事的让开些距离,宋娜远远的坐在寺庙殿堂另一边的门廊边,一脸小心又偷偷的瞄这边,被白浩南抓住了目光还连忙笑着躲开,不知道她要是听见这几句话语会作何感想。
    天龙法师对徒儿的无法无天看来也不惊奇:“刚才你说坐在你旁边是电信公司老总?”
    白浩南不解师父的关注点:“对,那个据说是国内最有钱几个人之一的大富翁,我都怀疑是他故意碰我的手把金佛摔碎的。”
    天龙法师沉吟了一会儿:“如果,如果你感觉到什么危险,那就不顾一切的逃跑,这点我相信你能做到,我告诉你一个电话号码,当你开始逃亡就可以打这个电话,能保证你安全的出国,你也不用担心我跟天龙寺,在这个国家,没有谁敢往我身上泼脏水,我从来都是问心无愧的,只不过那时可能我也会说不清楚你做了什么,你能理解吧。”
    白浩南笑得尽量无所谓些:“我当然理解,我就是想给他使点绊子,反正帮他把事情搞砸,您知道我没什么大本事,捣乱搞砸事情还是很有一手的,不然也不会一路搞砸这么多事情逃到这里来,不就是再多搞砸点事儿么,包在我身上!”
    天龙法师居然笑了,很温暖的笑:“你啊,明明做的是功德无量的好事情,非要装着自己是个无赖,我知道你不想让自己被俗世感情牵绊,不愿别人念着你的好,可你有金子般善良的心。”
    白浩南赶紧嘲笑师父:“哎哟,我有您说这么好,早就当国家元首了!”
    老和尚好像很难得煲电话粥:“有些人一辈子都平淡无奇的度过,有些人一辈子都在追求跌宕起伏,每一分钟都在挑战生命,我不说哪种人生更好,但你现在度过的一切,都是在为你自己的目标沉淀,总有一天你会真正的坚定下来,选择好你的路。”
    白浩南不让自己动情:“听到了,听到了,又嗦大道理,以后无论我到哪里还不是都能给您打电话聊天的,可能就回不去,也看不到您了,保重好身体!”
    老法师看得淡:“阿班不错,确实聪明好学,我也在把你做的事情给他讲解做榜样,我打算收他作为我的关门弟子,剩下就看他成长以后能学到你几分……”挂电话前还是忍不住叮嘱:“再艰难的时候都要记住反思自己,光明永远在心底。”
    白浩南不耐烦的好好好挂了电话,其实摩挲着电话好一会儿。
    他很不习惯这样的温情,因为这会冲淡天龙法师也在利用自己的事实。
    宋娜远远瞄着的,瞄着他打完电话,像个猫儿一样蹭过来双手合十:“法师……给了您意见没。”
    白浩南收拾情绪一本正经:“给了,让你先回去,我带足球队的人留下来做做事。”
    宋娜一脸恍然的接过电话,然后瞬间弹开变脸:“我又不是寺里的人,我才不信!我自己打电话问……”
    结果就是小学女教师声称老法师让她和阿依留下来照顾白浩南的生活,反正大家都是挂单在寺庙周围,不会有危险的。
    白浩南表示不太相信佛联会那些人的道德底线,宋娜却还是觉得佛门大部分都是好的,也就是那么个害群之马需要龙毗去清除!
    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佛经降妖除魔的故事,成年的小学女教师看来在这方面的思维模式和阿依是如出一辙的,决定好这件事以后,已经回来换上了普通家居服的宋娜赶紧说自己要去把那套工作装整理好,明天开始就一直陪着龙毗当翻译了,起码凉假还有十多天呢,不住酒店现在她都是住在外面车上了。
    白浩南看她的身影在大殿那边消失,长叹一口气,长得帅难道也是罪过嘛?
    这时候旁边忽然也有把稚嫩的声音叹口气老气横秋:“龙毗,你如果还俗了,她一定会追着要嫁给你的!”
    白浩南吓一跳的猛转头,发现阿依居然偷偷摸摸从旁边的修剪花丛后蹲着挪出来,粉红色的尼姑袍边还趴着喜笑颜开的阿达,好像它也听懂了刚才的对话。
    被个小萝莉这么说,白浩南还是有点挂不住脸,伸脚挑开阿达,狗子配合的飞了去,又乐滋滋的跑回来抱了白浩南的腿亲热得很,逗着它白浩南之前面对庞大机器的情绪都不见了,再惨能有阿达那会儿惨?
    所以笑着撵小尼姑去休息:“这些事情你懂什么!去去去早点休息,这几天你就呆在寺庙里修行,迟早把你们赶回去,我去找球迷们说说。”
    小萝莉睁大好奇的眼睛问:“刚才你说你接受了他几个女人,怎么接受的?没看到呀?”
    白浩南都恼羞成怒了:“偷听是很不礼貌的!”可随着他提高音量,小萝莉立刻嘟着嘴萎靡下去,受尽委屈的蹲回去好像还要把自己缩成一团,可怜极了,哪怕心里明白这多半是女性天然的伪装技能,白浩南还是忍不住心软蹲下去道歉:“好好好,对不起,我这也是压力大,你看,我知道你跟宋老师是好心,想帮我当翻译什么的,但接下来的事情还是很危险,如果你们不在我随时都能逃跑的,你说呢,帮我劝劝宋老师?”
    小萝莉却避而不答的从粉红色的袍子边摸摸索索掏出来个东西:“那你把这个戴上,我做的。”
    跟个六七岁的小萝莉蹲在大殿前面,快三十岁的白浩南觉得就像面对自己女儿一样,忽然觉得有这么个女儿可能也很有趣吧,笑着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个金属佛牌,而且果然是崭新的,再一看那细嫩的小手掌上赫然带着不少也是崭新的伤痕,有点匪夷所思:“真是你自己做的?”
    小尼姑还是低着头:“在寺里就经常跟着她们做佛牌,这里东西不顺手,但我用心念经祝福了的,把性命放在里面帮你消除灾难了,希望龙毗能消灾除难……”说到这里又合十不知道咕哝些什么咒语。
    所以白浩南还是觉得佛法是真有些正面意义,一边把那很朴素的佛牌给戴在脖子上一边问:“这怎么做的?你很熟悉这个?嗯,我觉得一定有用,谢谢你了啊。”
    阿依终于抬头,圆溜溜的大眼带着骄傲:“在寺里除了洗碗做清洁,我都是跟着她们做这个啊,不过从头到尾做一个,倒是第一次,以后我法力增强了再给你做,我也不会再给别人做了……”
    白浩南赶紧岔开这佛牌蕴含的力量问题,询问制作过程,还一边往外走,阿依终于忘了装委屈,跳起来跟着解释,原来对于天龙寺这样传统正派的寺庙,特别是天龙老法师这样著名的主持,卖佛牌才是除了功德箱之外比较重要的经济来源,说到底就是拿各种找来的废旧金属熔炼以后在自制的模具里面浇铸成小佛像,然后打磨了裹上透明的有机玻璃水滴状在外面,老法师最后对佛牌“注入加持功力”,可以随身保佑信众,白浩南在天龙寺没事游荡时候也在后面的工坊看过,是有小沙弥小尼姑给工匠和尚打下手,没想到这小姑娘动手能力还这么强,但苦头也吃得不少,谁能想到这么大点的小姑娘,居然能捣鼓这种粗笨活计,都差不多跟打铁一样了。
    反正白浩南觉得肯定比那三万铢的小金佛更有诚心诚意。
    肯定能保佑自己逢凶化吉的!
    还真有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