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结束后一个月,礼部公布了成绩,张墨果然不负众望,获得了二甲第八名好成绩,虽然没有挤进一甲,但能考到这个成绩已经是十分了不起了,若是没有意外,将来是能进翰林院当庶吉士,那可是未来储相,极极金贵。
    而那张祚永成绩。陆晼晚不用特意去问,也很知晓了,二甲第十一名,也是个不错成绩,诗诗性子单纯,又向来是个好炫耀,自己情郎得了这么个好成绩,她自然是大肆宣扬,没一天几乎整个教坊都知道了这事儿,只是众人态度很有些不同,一部分小姑娘羡慕诗诗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情郎中了进士,她恐怕就不用这教坊里头苦熬了,定是能马上赎身出去享福了,另一部分却是不怎么看好,她们都是些教坊老人,看多了那些始乱终弃事儿,毕竟没有几个男子会真心对待一个妓女,那张祚永现飞黄腾达了,怎么可能还会乎诗诗这么个小小女妓,但她们也都只敢再暗地里嚼嚼舌根,毕竟诗诗如今虽然已不如当初了,但她总还是宜春院女妓,余威仍,且她本人也是个不好惹。
    会试之后还有一个殿试,那时候才能真正决定名次,陆晼晚倒还有些时间去打听一些事情,她觉得凭着张祚永人品,这时候肯定已经开始急着找下家了,诗诗对他来说已经基本没有了利用价值,他已经是实打实科进士了,而且皮相又生地不错,自是许多官家闺秀佳婿人选。陆晼晚可不止想让诗诗看清楚他真面目,还想让他身败名裂,再不能去坑骗其他女子。
    陆晥晚本打算让珍儿找张墨帮忙,暗中查探一下张祚永近行踪,可惜张墨因为此次会试成绩优异,被主考官大学士杨荣奇收入门下,近这些时日一直忙着拜访一些朝中清流,连珍儿都已是好几日不见他人影,别说有空帮陆晥晚做这等无关紧要小事了。陆晥晚虽是微微有些失望,但却并不气馁。张祚永本身作风不正,想抓到他小辫子并不是一件太难事情。
    陆晥晚本来想从诗诗那边下手,探取一些他消息。可一打听才知道,张祚永已经有许久没去过诗诗那里了,诗诗知道张祚永考中了进士,本来是十分高兴,想等他过来了好好与他庆祝一番。可左等右等,却连个影子都没等来,诗诗自然也坐不住了,让人传了好几次口信,却都是杳无音讯,因着这事儿。她还大大发了一通脾气,不过后来听说有张祚永身边书童特意来了教坊一趟,不知与诗诗说了些什么。让她气一下子就消了,又恢复了平日里得意嚣张模样,整个人是春风满面,好像马上就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一样。
    陆晥晚自然知道这又是张祚永手段,此人哄女人手段可不是一般二般高。不然也不会哄地诗诗这样死心塌地地为他付出,而后又那样凄凄惨惨地死去了。
    陆晥晚很有些苦恼。其实只要能揭露了张祚永无耻嘴脸,这人并不难对付,只是她必须要制造一个契机,让那张祚永自己露出马脚,才能给她致命打击,可这个契机,并不容易呢……正当陆晥晚万分苦恼时候,某人却这时候给她送了个“枕头”。
    这一日,陆晥晚与平日一样练完了舞,拖着疲惫身子慢慢往房间走去,行到一半时候,忽然被一个黑影挡住了去路。陆晥晚吓了一跳,脸上立马露出戒备神色,抬头一看,却是微微愣了愣。
    简钰穿着一身皂色圆领袍衫,一脸不爽地看着陆晥晚,见她发愣,便丝毫不怜香惜玉地伸手她脑门上扣了一下,满含怨气地说道:“好你个臭丫头,到了楚秀园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害我宜春院寻了你好几天,要不是问了司娘子身边女使,还不知道你现已经成了秦教习徒弟,搬到这楚秀园来了呢,你说说,你要怎么补偿我!”
    陆晥晚抬手扶着自己脑门,颇有些郁闷地开口解释道:“我一个小小女使,哪知道什么时候能碰到公子您啊,再说了,我不都还是教坊里头吗,你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哪里还需要我特意跑去跟您说啊,您不是一样找到我了吗。”
    简钰自然觉得陆晥晚这番言语是狡辩,大少爷脾气发作,依旧不满地说道:“我不管,反正你没告诉我就是你不对,你必须补偿我!”
    对于耍无赖简钰,陆晥晚也毫无法子,只能无奈地问道:“那你到底想怎样?”
    简钰略略思忖了一会儿,才得逞似地咧嘴一笑道:“弹琵琶给我听吧,我听旁人说就是因为你琵琶弹得好,秦教习才会收你当了徒弟,我认识你时间也不短了,算算都一年了,可不知道你还会弹琵琶呢,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什么深藏不露,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你自己也有姐姐妹妹,闺中自然会学些乐器,你也知道我以前身份,会几样乐器也不算稀奇吧。”陆晥晚没想到简钰会提这个要求,脸上神情忽然有些黯然,脑中浮现出了前世某些记忆,似乎上一世他,也是被自己琵琶声吸引,才会有后来那诸般维护吧,原来前世今生,他都没有太多改变。
    “是不稀奇,只是我听说你弹地很不错,所以就想见识一下,你可不能拒绝去!”
    看简钰这般强势模样,陆晥晚也知道不满足他这个要求恐怕很难平息他“怨气”了,便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道:“行吧,你想听我就弹给你听,跟我来吧。”陆晥晚话音刚落,简钰就乐呵呵地跟她身后,与她一起往平日里专门练习乐器乐室去了。
    陆晥晚手里有乐室钥匙。是秦琴给她,让她可以随时进来练习,这待遇自然不是一般见习女妓们能比,此刻天色已晚,女妓们早都回去休息了,陆晥晚开了乐室门外锁,便与简钰一起推门走了进去。
    陆晥晚走到灯台前点燃了灯,简钰便站乐室中央好奇地打量起来,嘴上还啧啧说道:“你们这乐室还不赖吗,里头乐器看着还都挺不错。不比我妹妹用那些差多少啊。”
    陆晥晚甩灭了火折子,就走到他身边说道:“这是自然了,你也不想想教坊是靠什么吃饭。这里乐器教坊里头已经算是差了,都是给见习女妓们练习用,真正上好乐器可都是各个当红女妓手里,当初湘君手上那把双凤琵琶可就是琵琶中珍品,是以逻避檀为槽。入手温润辉光,隐若圭壁,琵琶上有金缕红文,蹙成双凤,每每弹奏之时,音韵凄清。如飘如云外,不类人间之音呢。”
    陆晥晚这般说着,眼神中便露出一抹向往。上一世时候,这把双凤琵琶她也短暂拥有过,也只有教坊中琵琶技艺高者才能拥有这把琵琶,而现如今,湘君失踪。这把琵琶便被秦琴收了起来,因为她觉得。现教坊之中没有人能够驾驭这把双凤琵琶、陆晥晚想拥有它,恐怕也要再等几年了。
    简钰听陆晥晚说地那么起劲,倒是没有打扰她,不过心中却不以为意,他看来,一把好琵琶不意琵琶本身,而于弹奏她人,若是弹奏者记忆高超,就算是一把普通琵琶也能发出美妙声音,而若弹奏着记忆疏松平平,那就算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琵琶,也会黯然失色。
    陆晥晚话一说完,便发现自己有些跑题了,便立马将话题板回来,侧着头与简钰问道:“你说说吧,你想听什么曲子?”
    简钰低头想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陆晥晚眼睛问道:“《霸王卸甲》,我想听这个,你会吗?”
    陆晥晚怔愣了片刻,深思有些恍惚,霸王卸甲啊……看来简钰还是简钰,不管前世今生都没有什么改变,当初她用这一曲霸王卸甲送别了他,却没曾想到,他后结局真会如同这曲中霸王一般,慷慨赴死,今生,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让这悲剧再重演。
    简钰见陆晥晚没有反应,微微有些失望地问道:“怎么,不会吗?这个是有些冷门,恐怕寻常女儿家不会去学这个吧,要不我换一首?”
    陆晥晚立马摇了摇头,回了他一个微笑,“不是,这首曲子我很熟悉,我只是想,你怎么会想听这个,你也说这有些冷门,像你这样世家公子,不是都应该喜欢那些风花雪月曲子吗?”
    简钰闻言不屑地撇了撇嘴,“谁喜欢听那种娘里娘气曲子啊,你可别把本公子当成纨绔了,本公子今生崇拜英雄就是项羽,以一当百,勇猛无匹,我若是能像他那样……”简钰说到这儿,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眼睛里闪着兴奋光芒,似是憧憬些什么。
    陆晥晚也不再多言,调好了琵琶弦,便起手缓缓拨弹起来。《霸王卸甲》与《十面埋伏》一样,描述都是刘邦与项羽垓下之战,但立意却不同。
    《十面埋伏》主角是刘邦,所以乐曲较为高昂,气势磅礴;而《霸王卸甲》主角却是项羽,所以整首乐曲曲调很是沉闷悲壮。全曲表现了大战前准备、激烈战争场面和战争结局,着重渲染了西楚霸王英雄悲剧,对这个“力拔山兮气盖世”历史人物表现了诸多同情和赞颂,描绘出一幅战场壮阔画卷,让听者身临其境。曲子着重部分是通过“楚歌”和“别姬”这两段,分别表现出了项羽与楚军心绪。
    陆晥晚技艺虽然不若上一世成熟,但经过了这几个月练习,已经有了前世七八分火候,“楚歌”这一段,她用长轮奏出了绵绵不绝、凄凉悲切曲调,用渐强渐弱力度变化表现着旋律,如诉如泣。令人愁肠欲断。
    而“别姬”则靠急促音调和用推音奏出滑音,表现了项羽于四面楚歌之中慷慨悲歌,诀别虞姬凄切心情。
    整首曲子并不长,只用了一刻钟时间便弹奏完毕,当陆晥晚手指落下后一个尾音时候,她眼角竟是有些湿润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被曲子悲伤氛围所影响,还是又想起了前世那些事,不过好此时坐他对面简钰也正发愣,不然就要被他发现自己失态了。
    陆晥晚偷偷用手背抹去眼眶中泪花。也不去打扰发呆简钰,此刻他眼眶也微有些泛红,整张脸似是也透着些潮红。很是激动模样。
    又是一刻钟过去,简钰才慢慢恢复了过来,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地看着陆晥晚说道:“绾绾,我想去从军!”
    陆晥晚早就知道她会走上这条路。所以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但她想到上一世简钰英年早逝结局,便还是忍不住脱口劝道:“为什么?战场上很危险,您看连力拔山兮气盖世项羽都死了战场上,您觉得您这个从小娇生惯养公子哥能平安无事吗,再者。您父亲母亲应该也不会同意吧。”
    简钰听了陆晥晚话语,微微有些失望,懊恼地抱怨道:“怎么连你也这么说。我虽然长世家,可我才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公子哥,我也是从小习武,上了战场,一样可以上阵杀敌。我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怎么也竟说这些有没。”
    陆晥晚知道简钰口中“他们”定是他父母兄弟。但就是因为这些人关心他,为他好,才不想让他生出与那种生死险境啊,只是这时候他,还不明白啊……
    “你不爱听,那我就别说了,不过……愿望是愿望,理想是理想,恐怕你就是真想参军,也没那么容易吧。”陆晥晚放下手中琵琶,轻笑着说道。
    简钰立刻便跟斗败公鸡一般,耷拉着脑袋集训营抱怨道:“谁说不是呢,虽然我家祖上是从马背上打下家业,但过了这么多代,族中早已是文官多于武官,再者今上又是个重文轻武,我爷爷不可能让我去参军了,还放出话来,若是我要是敢去参军,就打断我一条腿,我爹倒还好说话些,但他一向怕我爷爷,只要我爷爷不松口,这从军事儿,我也只能想想啊……”
    陆晥晚自然知道老武安侯是个出了名固执脾气,认准了死理儿就不放,简钰这个小辈自然不敢忤逆他,只是简钰后来怎么就顺利从了军,陆晥晚就不是很清楚,那时候她已经被发配去做了军妓,对京中之事已是一无所知,不过按着老武安侯脾气,应该是简钰家中出了什么变故吧,不然他也不会从如今开朗少年变成后来那个沉默冷硬少将军。
    “你也不用太烦恼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或许再过一阵子,老侯爷就改变主意了呢。”陆晥晚此刻也只能这般安慰着简钰,她倒是希望简钰一直是现这般乐观天真模样,上一世他,过得太过压抑隐忍,那样他一点也不开心,远不如现鲜活自。
    “也只能这样了……”简钰也知道陆晥晚是安慰他,长叹一声说道。而后站起身来,大大伸了个懒腰说道:“今儿我也出来挺久了,差不多该回去了,明儿我还要去参加那什么劳什子文会,都是那些科进士们,天知道我讨厌这些咬文嚼字儿东西了,要不是我娘逼着我,我才懒得去呢。”
    陆晥晚听到“科进士”这四字,立马来了精神,装着十分疑惑地追问道:“夫人为什么逼你去参加这文会呢,他应该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啊?”
    简钰敲着有些酸胀脖子,一边烦躁地回道:“还不是要帮我家那几个适龄庶出妹妹挑夫君,我爹想拉拢几个科进士,联姻自然是好法子了,我娘就想着让我先去瞧瞧,他给了我好几个名单,让我试着考察一下那几个人,若是行话,她就会派人旁敲侧击一下,又能解决庶女婚嫁,又能为家族招徕人才,这事儿我娘自然是心力,这不还是要苦了我。”
    陆晥晚一边认真地听着,脑子里早就思量开了,待简钰一说完,便立马开口问道:“那夫人给公子您名单上,可有一个叫做张祚永科进士?”
    简钰歪着脑袋思忖了一下,口中喃喃念着张祚永这个名字,很便回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名次不错,年龄也不大,重要是未婚,自然被我娘列名单里了。”
    陆晥晚顿时喜上眉梢,没想到这般得来全不费工夫,立即站起身来,装着十分严肃模样,开口说道:“公子,那张祚永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莫要被他给骗了!”
    简钰没想到陆晥晚会说一个科进士坏话,十分奇地挑了挑眉,意味十足地开口问道:“哦?怎么你认识这个人吗?”
    陆晥晚立马点了点头,“你若不信自可以咱们教坊到处打听打听,那张祚永教坊里名气可不小呢,全因他是诗诗娘子入幕之宾,他本也只是个穷酸秀才,全赖诗诗娘子资助,才能一路考中了秀才,有了今日锦绣前程。”
    简钰听完之后,倒也没觉得什么,不甚意地说道:“这也只能说是那诗诗一厢情愿吧,本朝读书人狎妓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事儿,不然朝廷就不会开这教坊司了,这也不能说明那张祚永就是个坏人吧,绾绾你还是个孩子,对男女那点事儿还不懂呢。”
    陆晥晚听简钰这般说,心里微微有些发凉,果然这些男子都是一般想法吗,她们这等教坊女子就是玩物,玩完了就可以丢掉,完全不用负责任,她原本以为简钰会与她交好,心中应不会看不起教坊女子,原来其实也是一样……
    简钰还不知道这几句话已经得罪了陆晥晚,兀自继续说道:“不过一个大男人,花女儿皮肉钱确实不算什么大丈夫,这等人将来也定是不堪什么大用。”
    陆晥晚神情明显冷淡了许多,带着些淡淡疏离地说道:“公子或许不知道,那人可远比你想要恶劣多,我想公子帮我演一场戏,就能看清他真面目了。
    简钰一听要演戏,微微来了兴趣,挑眉问道:“听着似乎挺有趣,怎么个演吗?”
    陆晥晚扯出一抹笑,简钰耳边小声地说出了自己计划,而后扬声问道:“公子觉得怎么样?”
    简钰歪着头打量了陆晥晚一会儿,才开口道:“没想到你这小丫头还挺心狠手辣,若这事儿真成了,那张祚永可就定是名声扫地,一个弄不好,恐怕连功名都要丢了。”
    “有句话说好,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这是张祚永自己种下因,就应该想到或许会有这么一天,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罢了。”陆晥晚神情冷酷,嘴角有不屑笑容。
    简钰又是端详了陆晥晚好一会儿,才皱眉说道:“这事儿我倒不是不能帮你,只是我想知道,你跟那个张祚永,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为什么要对付他?”
    “我替天行道不行吗?”陆晥晚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我恨这种骗财骗色败类了,以为我们教坊里女子就真那么天真好骗,拿自己血汗钱取贴这种白眼狼,他总要为自己行为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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