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雨挑眉看着封云深问:“也可以不在意你,不管你吗?”
    封云深一噎,想说还是应当在乎他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若是我伤了你,你便可以不在意我,不管我。”
    林朝雨心中甜甜的,亲了亲封云深下巴上被咬出牙印子的地方。
    扬着下巴指挥着封云深道:“我要吃牛肉,辣的。”
    封云深便给林朝雨夹了一片方才碧月放下锅的牛肉,放到碗里蘸了蘸料,方才喂给林朝雨。
    实际上二人这样用膳是很不方便和别扭的,奈何一个享受着伺候人,一个享受着被人伺候,就把那点子不方便忽略了。
    在封云深给林朝雨吃了几片牛肉之后,余下的菜,全都是用清汤煮的了。
    期间封云深吃了一口红锅里面的菜,辣得他人都差点飘了。
    只觉得林朝雨这口味太重了一些。
    二人一道用过膳,封云深又拉着林朝雨出去消食。
    十月末的夜里已经十分寒凉了,林朝雨已经裹起了羽绒服做的披风,今夜的夜空时候没有星星的,林朝雨问:“是不是要下雪了?”
    封云深道:“估计快了,等这段时间忙完,我就带你去泡温泉。”
    这个事情此前封云深同林朝雨说过,林朝雨道:“好呀!”虽然她不知道封云深什么时候才有那个时间,但她念及封云深去厨房给她做了吃的的份儿上,就十分给面子的附和一二了。
    “上次你说的,与你有关的事情让我都给你说一下,往后我都会与你说的。”封云深道。原本他是想让林朝雨无忧无虑的,他想她生活在象牙塔里面。
    可是,他并没有做到,反而还伤了她。
    林朝雨愣了愣,她没有想到封云深会主动提及这件事。她这段世间也没有去思考要如何跟封云深重提这件事,也没有时间思考是否应该组建自己的势力。
    太过被动,她不喜欢。但她这辈子,又似乎不想太累,想偷懒,想依靠一些别人。
    “谢谢督主。”林朝雨由衷的笑道。
    封云深主动提及,她很高兴。封云深愿意跟她说,她也很高兴。
    她隐约知道封云深为什么什么事情都不跟她说,在宁朝几乎大部分夫妻都是这样相处的,而封云深对她,比之旁人多了一份疼惜在里面。
    她知道封云深不愿意让她被牵连到那些事情里面。可她们是夫妻啊,旁人就回不自觉的把二人混为一谈。
    封云深有些心酸:“不必言谢,此前是我思虑不周。”他只想到了已经只晓的危险会令人恐惧,却忘了未知比已知更加令人恐惧。
    永和二十五年十一月一日,纵横官场二十年的大太监西厂指挥使蔡元忠妄图谋害皇上,被其义子蔡景南揭发,东厂厂督封云深带着病体护驾,才堪堪保住了皇上的性命。
    据说当夜的皇宫,摧毁了许多建筑,皇上歇息的寝殿,议政的御书房皆沦为废墟。西厂指挥使武功出神入化,合百人之力才堪堪将其诛杀。
    据闻西厂指挥使临死之际破口大骂,骂皇上狼心狗肺,自私自利,不仁不义。诅咒皇上儿孙相斗,父子相残,死无葬身之地。
    蔡元忠骂人的时候,是凝聚了体内最后的内力的,便是林朝雨在仪德院,都隐约听到了一些声音。
    充满了怨恨和不甘。
    皇上至那以后,身体越发的不行了。
    提拔了蔡景南为西厂指挥使,唐无妄的官位不好在升,就给了他许多赏赐,还给了他一个免死金牌。封云深也得到了诸多奖赏。
    而原本诛杀蔡元忠的百人团,找得到人的不过二三十人尔,其余的人,均找不到了。
    都说那些人是蔡元忠的仇人,那天一并去找蔡元忠索命的。
    但是,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呢?蔡元忠刚好去刺杀皇上,蔡元忠的抽人就不约而同的一起出现了。后来才有人说,在都城内城墙上,看到了蔡元忠要刺杀皇上的消息,并写明了时间。
    皇上此前虽然有封云深和他自己的亲卫查到的证据,证明蔡元忠有了反意。但皇上始终觉得蔡元忠是个没有根的,即便是把那位置争到手了,于他而言也没有什么用啊!
    但他又唯恐蔡元忠又反意,总而言之,他自己十分矛盾。
    是以就干脆先把蔡元忠关了起来,因为怕蔡元忠生事,所以又派重兵把守。
    若是旁人,皇上收到确凿的证据,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就把人处置了,皇上觉得,他已经对蔡元忠很仁慈了,可蔡元忠却要杀了他。
    皇上深深的被伤害了。
    皇上不知道,有的时候,对于忠心自己的人,不信任便是诛心了。
    皇上在自那以后,时常做噩梦,梦见蔡元忠满身带血、批头散发、面部扭曲的诅咒他的情景。
    因此变得越发的多疑了,而且,也开始变得残暴了起来。
    最开始的几天,皇上感谢那些人合力诛杀了蔡元忠,后来就纳闷起来,为什么内城墙上会有消息,为什么唐无妄会知道,为什么封云深会知道还赶了过来。
    他这般一疑心,便把唐无妄和封云深分别提审了。
    皇上先召见的唐无妄,唐无妄便把那日在普林寺遇到蔡景南的事情跟皇上说了,只不过唐无妄说出来的版本,他加了一些东西而已。
    唐无妄同皇上道:“皇上,前些日子督主夫人替微臣做媒,便是那严家小姐。我们约定了在普林寺见面,严家小姐被人绑架,我一路追过去,便见到了蔡指挥使。蔡指挥使狭义心肠,路见不平救了严小姐。微臣却知道蔡指挥使原本应该是同蔡元忠一样,被圈禁了的,他如何能出来。”
    “微臣便逮着蔡指挥使问他为何要违抗皇命,蔡指挥使便告知了微臣蔡元忠意欲谋反的事情。蔡指挥使曾经和微臣一道去赈过灾,知道微臣对皇上忠心耿耿,而他一人恐拦不住蔡元忠,所以才会告知微臣。微臣知道皇上心善,顾念旧情,怕皇上不信任微臣和蔡指挥使所言,便同蔡指挥使商议随时注意蔡元忠动向,以防蔡元忠加害皇上。”
    唐无妄毫不心虚,一番话说得忠心耿耿,大义凛然。
    皇上却犹是不信:“怕朕不信,不知道将证据交上来吗?”
    唐无妄若不是修养好,看着对面这目光浑浊、身材臃肿的人,只怕会忍不住骂道:你这昏君,给了你证据,你就会相信吗?此前封云深不是给了证据,你照样什么都没有做。
    但他修养好,即便心中在如何鄙夷皇上,也是规矩守理的道:“皇上,那个时候蔡指挥使并没有拿到蔡元忠要谋害皇上的确凿证据。”
    “那你如何就相信了蔡元忠要谋害朕这件事情?”
    “微臣即便是不确定或者是不相信蔡指挥使的话,但一丁点对皇上有害的情况,微臣都不愿意见到。微臣想着,左右多留意着蔡元忠的动静,若是蔡指挥使是骗人的最好,若不是骗人的,微臣虽然不才,但知道蔡元忠要谋害皇上的时候,微臣即便是用血肉之躯为盾,也要誓死护着皇上的。”
    唐无妄这一番话发自肺腑,端得是忠肝义胆,一颗拳拳护主之心。
    皇上看着这一张肖似故人的脸,眼眶隐约又一些发红,良久之后才道了几个好字。
    心中解除了对唐无妄的猜疑,夸奖了他几句,这才放人离开。
    唐无妄上了马车之后,抱着痰盂就狂吐了起来,直到把胃都给吐空了,吐无可吐,方才消停了下来。
    刚才那一番话,把他自己都差点给恶心死了。
    唐无妄那日在普林寺相亲过后,的确还见了蔡景南,而蔡景南去普林寺出了替蔡元忠办事之外,便是要见唐无妄。
    不过是蔡景南主动约的唐无妄,而不是唐无妄找的蔡景南。
    此番推到蔡元忠,需要唐无妄出力帮忙在朝堂上抨击蔡元忠的人。
    因为那些寒门士子,大多以唐无妄马首是瞻。唐无妄这坐火箭一般的升职速度,羡煞了所有的人。那些寒门士子更是将唐无妄视为了偶像,且接触下来,他们都为唐无妄的才华所钦佩。
    自然也就无视了年龄的问题。
    最开始蔡景南找到唐无妄的时候,唐无妄实际上是不想掺和进去的,因为他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让狗皇帝偿命。
    但蔡景南跟唐无妄说了蔡元忠妄图加害林朝雨的事情,唐无妄便加入了进来。
    至于封云深为什么没有找唐无妄,他待唐无妄跟林朝雨的态度有些相似,便是不想他置于这些危险的处境。
    但人已经身在局中,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便不会如人之意了。
    唐无妄离开之后,皇上马山又召见了封云深,问封云深是如何知晓蔡元忠妄图谋害他的。封云深中毒在家,早朝都无法上,皇上可不相信封云深还有旁的精力去留意蔡元忠。
    封云深同皇上见过礼之后不疾不徐的道:“皇上,此事还得从奴才的夫人遇刺的事情说起,前些日子奴才的夫人同严阁老的夫人和女儿去普林寺,回来的途中遇到了刺客,若非遇到六皇子出手搭救,奴才的夫人只怕已经殒命了。”
    说道这里,封云深脸色染上了悲痛之意。
    “那些刺客是死士,见不敌奴才和六皇子的护卫,便纷纷服毒自尽了。奴才便查不出来是何人要害奴才的夫人,只是后面微臣又中毒了,细查之下发现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蔡元忠。”
    “奴才中毒之后,府中事情只有交给父亲帮忙处理,父亲知道奴才为蔡元忠所伤之后,便进宫请皇上做主。但父亲知道皇上仁慈,念及跟蔡元忠主仆一场,不忍下手。父亲便想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曾想我们塞进蔡府去的人,发现蔡云忠经常不在蔡府,便寻了机会跟着蔡元忠偷溜了出去,却听到了蔡指挥使与人密谋要谋害皇上。”
    “故此奴才便一直留意着蔡府的动静,让派进蔡府的人根茎蔡元忠,十一月一日那一天,奴才收到了消息,便赶着前来救驾。想着蔡元忠武功高强,唯恐奴才一人之力不敌,想着奴才此前听闻过的一个名叫擒蔡联盟的组织,那个组织里面的人均是与蔡大人又不共戴天之仇的人,便在进宫的时候,在都城显眼的地方留了消息。”
    “皇上赏赐之时找不到的那些人,应该就是擒蔡联盟的人。。”
    封云深跟唐无妄一样,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毫无纰漏。
    皇上此前没有听说过擒蔡联盟,咋然之间听闻蔡元忠竟然如此招人恨,竟然隐秘的有些高兴。
    哼,蔡元忠那贱婢还胆敢诅咒他,却不知自己得罪了那么多人,有那么多人对他心存怨念。
    那些人当时活剐蔡元忠的时候,应当是十分高兴的吧!
    皇上盘问了一番,见几人之间相互没有什么密切的联系,放心了不少,也让封云深回去了。
    皇上不喜欢功劳太大的人,也不喜欢名声太好的人,也不喜欢抱团的人。总之,但凡他觉得有影响到他的,他都不喜欢。
    蔡景南接手了蔡元忠的位置,也接手了蔡府。
    他第一时间不是去西厂,也不是去庆祝,而是去了蔡元忠的房间,他转动了暗室的机关。进入了那充满了腐朽之气的地下密室。
    密室很大,足以容纳百人之多。
    密室的一角,全是白骨,从哪些骨骼可以看得出来,没有一个年龄是超过十八的,男孩的骸骨和女孩的骸骨都有。
    密室的有一面墙上,捆着许多辩题鳞伤的男孩和女孩,还有一边,捆了好几个人,那几个人要稍稍比挂在墙上的人好一些。还有一堆开始腐烂的尸体,隐约可以瞧见,那些人长得都很好看,而活着的时候饱受摧残。
    虽然遍体鳞伤,但都能看得出来,这些人长得都不错,但他们那一双双灰败的眼睛,看着陌生人进来也毫无波动。
    虽然活着,却仿佛已经死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遭受了什么非人的待遇,但蔡景南知道。
    他什么都没有说,从墙壁上把那些遍体鳞伤的人解救了下来,又把地上那几个被绑住手脚的人松开。
    将他此前提进来的足以容纳进一个人的长方形的合子打开,淡淡的道:“这是蔡元忠的尸体,你们要向他索命已经来不及了,但你们可将他挫骨扬灰。”
    其实眼下,蔡元忠的尸体已经算不得是完整的尸体了,他的尸体被擒蔡联盟的人已经糟践得七七八八了。
    若要将他千刀万剐,他身上的肉已经被人剐得差不多了,余下的也只有挫骨扬灰方能一解心中之恨。
    蔡景南知道,他们需要一个发泄的机会,需要一个发泄的工具。
    如此才能由“活死人”变成人。
    可恶的是蔡元忠,不是他们啊,他们没有必要因为一个魔鬼而放弃自己的人生。
    听到蔡元忠的名字,这十几个人的眼睛都动了动,眼底习惯性的有了浓浓的绝望和恐惧,仿佛这三个字,就是催命符,哦不,应该是比催命符更加恐怖的东西。
    其中一人看向蔡景南,似乎不相信蔡元忠已经死了。
    蔡景南没有多什么,就静静地站着,等他们自己过来看。
    蔡元忠的尸体虽然被毁得差不多了,但脸却没有被毁掉,只是被挖了眼珠子,也不知道那些人是处于何意。
    过了一会儿,有人上前来看,发现那死透了的人果真是蔡元忠之后,脸上有欣喜,有解脱,又悲愤,又怨怒,总之极为复杂。
    而这样复杂的情绪,原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在一个个孩子身上的。
    有了一个人开头,余下的人也纷纷站了过来,有人看到那果真是蔡元忠之后,崩溃大哭。当然,这种哭不是悲伤的哭,而是为自己的解脱而哭,也为自己曾经遭受过的那无边的痛苦和委屈而哭。
    有人直接抡起拳头就朝蔡元忠破碎的身体上砸了去,直到将他的身体砸碎了方才停手。
    不多时,整个密室,响起了阵阵哭声。
    一声一声的,一圈一圈的,在密室内久久回响。
    那些哭声,令人心酸,让人心碎,不知道要遭受什么样的苦难,才能苦出那样悲喜的声音。
    蔡景南静静的站着,平日里挂着骚包笑意的脸上,无喜无悲。
    待他们哭够了,蔡景南这才道:“你们要如何处理他的尸体。”
    有人咬牙道:“可以挂在城门上去暴晒七天七夜么。”
    蔡景南道:“可以的。”
    有一个女孩子哭着道:“能不能,能不能把他们都葬了,这七日,就当是让那个魔鬼给大家赎罪了。”她指了指那些白骨和尸体。
    蔡景南道:“可以。”即便这个女孩不说,他也会把这些人全部拿出去葬了的。
    他们这么厌恶、讨厌、恐惧这个地方,生的时候不能逃走,如今,他就不应该在将他们留在这里了。
    留在这样的地方,怕是转世都不愿的吧!
    女孩哭着道:“谢谢!”这个地方是魔鬼的地方。虽然不知道蔡元忠为什么死了,但他既然死了,这些人就不应该继续被束缚在这里了。
    夜里的时候,蔡景南命人用绳子串起了蔡元忠破碎的尸体,挂到了城楼。
    又跟那些被关在密室的人一并将所有的尸体和骸骨移了出去,每一个人都买了一个崭新的棺材,在城外挖了一个巨大的坑,将所有的额棺材放了进去,立了近白个无字碑。
    这些人,都是蔡元忠这些年来祸害的人。
    当然,这些人却并不是蔡元忠害死的所有人,他们只是一小部分。
    做完这一切,蔡景南一把大火,烧了蔡府。
    天刚亮的时候,一场大火将蔡府烧了个干净,这一场大火,甚至引起了皇上的注意。
    在这场大火里,还死了许多蔡府的人。
    而蔡府的新主人,蔡景南,此时却是瘫坐在封府的客房里。
    封云深抱着自己的小媳妇,正睡得香甜,就被水仙喊醒了。原本水仙是喊的林朝雨的,只是封云深比林朝雨警醒,就先醒了。
    封云深问:“何事?”
    他知道若非有事,水仙应该不会打扰他们休息的。
    水仙有些为难,支支吾吾的,想着林朝雨从她上次抗命之后,到现在都还在生她的气,便有些底气不足的道:“督主,是有人找夫人。”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故意提了提声音,希望能把林朝雨吵醒。
    其实若是旁人找林朝雨,水仙也不会觉得底气不足,但偏生这个人是蔡景南。
    而蔡景南现在掌管西厂,便是要跟封云深唱对台戏的。
    自己的对手,跑来找自己的媳妇,这都是什么事啊!
    大概是林朝雨听到了水仙内心的祈祷,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还揉了揉眼睛,含糊不清的问:“水仙,怎么啦?”
    水仙这才道:“夫人,蔡指挥使来找你了,看上去颇为狼狈,情绪也不怎么好。”
    封云深冷冷的斜睨了水仙一眼,说这么清楚干什么,蔡景南那货狼狈与否,情绪如何,跟林朝雨有什么关系。
    林朝雨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西厂指挥使这个位置已经易主了,听到蔡指挥使四个字,登时人都清明了,瞪大眼睛惊恐的问:“蔡元忠来找我干什么?还有,你们怎么就让他进了封府?”
    水仙:“……”
    封云深又心疼又好笑,这林朝雨是有多怕蔡元忠,竟是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
    他顺手理了理林朝雨睡乱了的头发道:“你忘了,如今的蔡指挥使是蔡景南了。”
    林朝雨拍着胸脯呼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
    封云深笑着道:“夫人不必在怕他,他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林朝雨懒懒的靠回封云深的怀里,打起了小哈欠问:“蔡景南过来找我,所为何事啊?”
    水仙弱弱的道:“属下不知。”
    林朝雨挣扎着起身坐好道:“那我去看看吧!”这个时候来找她,估计是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