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英秀冷眼旁观着姜春菊的表演,暗暗吐槽:
    “唉呀妈呀,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儿啊!”
    姜春菊这番话,看似是拉拉杂杂没有重点,其实却相当有技巧,或者说,有心机。
    她当机立断地绕开了分家的话题,迅速地抓住了姜老三的话头,以退为进地一味哭诉,示人以弱,只说自己应该认命。
    姜老爷子这辈子,要强了几乎大半辈子。
    走南闯北地,啥事情没经过没见过?啥挫折没遭遇过?
    可是他就偏偏从来没有认过命!
    姜春菊这段哭诉,不仅隐隐约约地激发起了姜老爷子性子里的倔强,唤起了姜老太太对她的深切同情与心疼,还又顺手抛出了一张新的大饼。
    这回的目标,对准了的是几个兄弟媳妇儿。
    甭管她们会不会上钩吧。她这一手抛洒鱼饵的功夫,倒是越发纯熟了。
    姜英秀冷眼旁观,真不知这几个经常在大姑手里吃亏的大娘、婶子,会不会这么轻易就上当受骗。
    空气出奇地安静。
    几个大娘、婶子,没一个吱声的。
    就只见牛桂花又偷摸地捅了捅老大姜大山的后背。
    姜大山回头瞪了媳妇儿一眼,定定地盯着她看,直看得她低下头去,才回转过来,冲着姜家二老又开口了:
    “爹,娘,你们二老别生气。
    儿子今天说起分家这事儿,真是为了大家伙儿好,一丁点私心都没有。
    毕竟咱们就算分了家,那一笔也写不出两个姜字。
    该怎么互相帮衬,还怎么互相帮衬。该怎么土里刨食,还怎么土里刨食。
    我们这一房,三个大儿子呢!若是不分家,这相亲的谢媒钱,娶媳妇儿的彩礼钱,那可都是公中出。
    分了家,爹娘也是跟我们大房一块儿生活,也还得是归我们大房养老。
    我提出来分家,真心是为了爹娘和大家伙儿好。
    只要分了家,不管爹娘想怎么帮衬大姐,我跟桂花都不待说半个不字的!
    桂花一向孝顺,我别的本事没有,自认为还是个孝子。一直都是爹娘说啥就是啥。
    只要咱们家分家了,老五他们,那肯定不敢像今儿个这么炸刺儿!
    你们二老寻思寻思,是不是这个理儿?”
    姜大山把这一番话说完,就闭上了嘴,打定主意当个锯嘴葫芦了。
    姜老爷子气的胸口一起一伏地,姜老太太不住地在旁边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
    “福生啊,你可不能为了这帮白眼儿狼气坏了身子啊,你气出来个好歹儿地,我们娘俩靠谁去啊……”
    姜老爷子喘了一阵子,终于把气息平静了下来,然后冷着脸宣布了最后的决定:
    “咋地,一个个都翅膀硬了,眼里没有你们老子了?我告诉你们,我还没死呢!我一天没死,这个家就一天轮不到你们当!”
    “大春儿丫头你别哭了!这事儿我决定了,这回我们老两口,就要帮着大春儿丫头把这工作给办下来!
    谁也别来跟我叽叽歪歪!
    想要分家,等我蹬腿儿滴!
    我没闭上眼,没咽下这口气儿,就谁也别指望分家!
    大春儿丫头,用不用我跟你去一趟镇上?
    你婆婆那边不能关键时刻掉链子吧?”
    姜春菊抹了抹眼泪,姜英秀却觉得她是需要用手帕挡着脸,缓和一下狂喜的表情:
    “那不能。只要咱家这边东西到位了,我婆婆那边指定不待出啥幺蛾子滴!”
    姜老爷子既然发了脾气,儿子们再怎么不满,也不好再坚持己见了。
    老五姜大海还是不大服气,梗着脖子还想说两句什么,被朱月娥拽了两下大襟儿,好不容易忍了下来。
    老四姜大林也想发声,不过,他到底还是惯于畏惧姜老爷子的权威。几次张了张嘴,却最终还是啥也没能说出来。
    二房的李荞麦嘴角挂着一丝高深莫测的冷笑,斜睨着老二姜大河。
    姜大河一脸羞赧。
    看起来,俩人事先应该是讨论过这事儿的走向,这是又被李荞麦说中了。
    既然没有人再敢提出反对或者分家,这事情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敲定了。
    姜英秀不屑地撇了撇嘴。
    看着姜家这帮不给力的家伙就来气,看来还是得自己个儿上呀!
    姜春菊又在姜家住了五六天。
    大概是姜春菊暗地里敲打了几个孩子,刘家的三个孩子,这几天表现得十分彬彬有礼,对姜家的孩子很是客气疏离。不再用鼻孔看人,可也并不亲近。
    姜家按照计划,跟本村和外村的乡亲们,换来了一百斤细粮。不过,果然是有大米,有白面,还有挂面条。
    最后姜老爷子亲自跑了一趟,带着姜大山一起,借了生产队的骡子车,带着一百斤细粮、半扇猪,连同姜春菊和她的三个孩子,一起送到了镇上的老刘家。
    跟着这半扇猪、一百斤细粮一起装上车的,还有韩天亮给姜英秀寄来的各种新鲜的零嘴儿。
    那点儿麦乳精、鄂苏国的酒心巧克力、大白兔奶糖、草原风干牛肉、晒得透透的口蘑干儿,都在其中。
    可以说,除了给姜秋菊留下了一份儿,供大仙儿牌位留下了一份儿,其它的,全都给姜春菊带上了。
    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发现,骡车后头不远处,缀着一个小小的、矮矮的人影。
    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那只是一抹黑色的影子。
    骡车走,它也走,骡车停,它也停。
    姜家人把骡车赶到镇上,将东西帮着姜春菊搬到刘家的院子里,之后连口水都没喝,就急匆匆地赶着骡车,回杨树沟村了。他们怕误了时间,到晚上如果还赶不回去,就惨了。
    回程的时候,那个来时一直追着骡车的小小的、淡淡的黑影,却没有再出现。
    姜春菊得意洋洋地跟刘家老太太邀功:
    “娘,这是大米、这是白面、这里头是挂面条,这是半扇猪,这个口袋里头是鄂苏国的酒心糖,这个口袋里头是草原上的风干牛肉……”
    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偷眼看到刘家老太太简直藏不住的笑,她心里便有数了。
    一家子人亲亲热热地进了屋。
    姜春菊便把这一趟回娘家的事情,拣那有趣的,桩桩件件,娓娓道来。
    一张巧嘴,说得刘家老太太连连点头。刘家老太太的表侄女罗九妹微张着嘴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亮晶晶地,异彩连连。
    姜春菊打心眼里有些厌恶这个贴上门来的穷亲戚。不过她掩饰得很好。
    而且,要不是刘老太太要给罗九妹办工作,她又哪能得到这个机会呢?
    刘家众人欢声笑语,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院子外面的一棵大树后面,站着一个矮矮的、小小的身影。
    她已经站在那里很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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