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亲人被杀,杀他们的是妖,这人的妻儿被杀,杀她们的却是人。
    孟子毅不禁觉得可笑,方才那一瞬间,他竟因为这老者的遭遇想起了自己。
    捉妖师杀妖尚且有个理由,那他的亲人呢,又招谁惹谁了,那妖怪为何要杀他们?
    是人尚可以理论,妖的话又如何理论?
    所以,他眼里只有一个杀,既然不能与之理论,那便直接挥刀斩去!
    南浔察觉到孟子毅身上那一瞬间释放出的杀意,心里早有预料。骗他一起听这个故事,也不知是将他拉得更近了,还是……推得更远了。唉,路漫漫其修远兮。
    孟子毅身上的杀意转瞬即逝,再次变得波澜不惊,郭玉然此时心气不稳,自然没有发觉。
    见他还在破口大骂,南浔突然也跟着骂了起来:“什么无耻捉妖师,怎么能二话不说就杀生?那金丝雀也就算了,可为何连一个小小的婴孩都不放过?畜生,简直畜生!败类!”
    郭老头乍然听到这盖过他的怒骂声,愣住了,完全没想到这刀鞘竟也跟着他大骂。如果她真是什么刀鞘灵,她的主人就在跟前,也是个捉妖师,她这是当着自己的主人骂捉妖师?
    别说郭老头,便是孟子毅也怔了一下。
    郭老头些许的停顿后,继续怒骂:“对,那姓姜的老王八羔子就是个畜生!贱人!”
    南浔声音比他还高:“畜生!王八蛋!这种人活在世上都是浪费粮食,死后必定下十八层地狱……”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骂,到最后,郭老头突然大笑出声,“哈哈哈……你这刀鞘性格直爽,爱憎分明,比你这位主子讨喜多了,老夫喜欢!”
    孟子毅抬了抬头,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垂下,故事听得差不多了,那沾血的斩妖刀也擦拭得差不多了。
    “郭老,你后来去当猎鬼师就是为了找那老道报仇吗?”南浔好奇地问:“既然那老道是捉妖师,为何郭老却当了猎鬼师?”这世上有许多道家门派,虽然这些门派弟子皆通捉妖猎鬼之术,但还是有主次之分,那些精于捉妖之术的术士被称为捉妖师,精于猎鬼超度之术的术士被称为猎鬼师,其他没有主次之分的便通称为术士或
    者道士。
    郭老头刚才一通畅快大骂,又听她对自己的称呼从老头变成郭老,心情舒爽不少。
    “因为我知道自己跟他所学一样的话,这一辈子都别想复仇,不如另辟蹊径,攻其短板。
    葬了我的妻子和孩儿后,我便离开了故土,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我这辈子唯一的目的就是杀了乌山姜漠老儿。不杀他,我意难平!”
    “乌山姜漠?大师,您听过吗?”南浔突然问孟子毅。
    她自然是明知故问了,作为一个天资卓绝的捉妖师,这些门派的大人物他怎能不知?而且,她注意到,郭老头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孟子毅表情略有变化。
    看来,不只是听说过这么简单,他还接触过这人。
    “有所耳闻。”孟子毅淡淡道了一句,不愿多说。
    当年他被逐出师门,路上偶遇到过那位前辈,他欣赏他的资质,想他改投其门下,只不过被他拒绝了。
    没有一人拜二师的道理,哪怕他被逐出师门。
    如果是这位姜前辈,孟子毅倒有些理解眼前这位郭老了。即便是用三百只恶鬼炼制出一只鬼王,他也不一定能要了那人的命。不过,这话他并未说出口。
    人因仇恨活一世已是可悲,如果知道自己这一辈子的坚持与自己所想相去甚远,岂不更加可悲?
    “郭老,愿你早日得偿所愿。”南浔对老者道。
    郭老头精神烁烁地应道:“借你吉言,我一定取那老东西的狗命!”
    南浔没有问他现在为何修邪术,这些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他当年有幸拜入猎鬼大门派,但一心想着报仇,走各种捷径,最后因为修炼邪术而被驱逐出师门。
    这一点倒与孟子毅有些相似,不过孟子毅是因为身上戾气太重,被驱逐出去的理由未免牵强。
    南浔不知想到什么,问小八:“这郭老头手上犯的人命不少吧?”
    小八:“明知故问,他像是杀人少的样子吗?”
    南浔叹了一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次若不是大师,那位无辜的曾员外或许已经被鬼面疮活生生折腾至死,而这不过是因为他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小八:“仇恨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它能蒙蔽人的眼睛和心智,谁也不信只信自己,还可能变得杀人如麻,有能力的人因为仇恨变成大反派,如孟子毅,没能力的人因为仇恨变成炮灰,如眼前这个老头。”
    南浔突然笑了一声,“他不会被仇恨蒙蔽眼睛和心智,更不会杀人如麻,有我在,不会让他落到那个下场。”
    小八没有反驳。它有时候觉得浑身王八之气的南浔特像拯救苍生的救世主,不过从某个方面来说,她就是。
    拯救了一个世界的大反派,可不就是拯救了这个世界么。
    “走了。”孟子毅淡淡开口,没让南浔继续跟郭老闲聊。
    他从地上捞起刀鞘,将擦拭干净的斩妖刀插了进去,而那块用了不知多少年的抹布竟被他随手丢在了地上。
    抹布早已被以前那洗不掉的血渍染成了暗红色,而此时因为刚刚擦拭过斩妖刀上的血,变得红艳艳的,就那般躺在地上,散发着血腥味儿。
    南浔诧异,提醒一句:“大师,您擦刀的布落在地上了。”
    孟子毅:“不要了,重新换一块。”
    “可是大师,这块布您已经用了好多年了,您明明习惯了,怎么说扔就扔啊?”
    “舍弃一些东西并没有想象中的难。”
    “啊?哦对,我也觉得!所以下次有床睡的话,大师能躺着睡吗?”
    “……我考虑一下。”
    “这么好的事情您怎么还要考虑呢?刚刚才说习惯没有那么难改。”
    “我说的是舍弃一些不需要的东西。”
    “那不就是一个意思嘛。”
    “……”随着两人走远,两人的对话声也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