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韩恕,宽恕的恕。
    自小在大雍皇宫长大,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
    皇后娘娘可以说是我的养母,但我从会说话起,就被一直照顾着我长大的庄嬤嬤教导,只能叫那位时不时来看我的在我看来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子,“皇后娘娘。”
    六岁之前,我都没有出过那座巍峨宽广的皇宫。
    不过皇宫很大,除了前殿,还有那位我从没见过只听宫人说过的太上皇居住的宫殿群,其他的地方我都能随意跑去玩。
    只不过皇宫里只有我一个小孩子,有点孤单。
    六岁的时候,皇后娘娘跟我说我已经长大了,是时候去念书习字了。
    于是我被小七姑姑带出宫去,进了义学。
    进了义学,我才发现这世上还有好多好多跟我一样大的小伙伴,他们有的会主动来找我说话,会拉着我的手带我去食堂用饭,我们还要排排坐,乖乖听先生教我们念书习字,等到晚上可以很喜欢的朋友住在一个房间。
    就算寝舍很小,但我在义学里也开心极了。
    这里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地方。
    皇宫是因为有皇后娘娘和庄嬷嬷在我才喜欢,但不管是义学,还是义学里面的人,我都很喜欢。
    而且相比起皇宫,我更喜欢待在义学里。
    但进入义学后除了好多让我开心的事,还有一件让我不太开心的事。
    我感觉能见到皇后娘娘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在皇宫的时候,皇后娘娘不忙碌的时候会陪我一起吃点心,会带我去御花园赏花,我知道她不是我的娘亲,也就是生下我的那个人,但我一直都悄悄地在心里把她当成我的娘亲,在心里喊她娘亲。
    但是进了义学之后,我只能每隔很长一段时间才会被小七姑姑接到宫里见见她,但她好像越来越忙了,每次见面,她只有匆匆问过我课业的时间,然后她离开,我再次被小七姑姑送回义学。
    有时候她也会到义学里来,我就发现先生们和小伙伴们也都很喜欢她,会很激动地叫她“皇后娘娘”,每到那时候,我都会发自心底的自豪。
    因为皇后娘娘陪我的时间跟他们比起来是最多的。
    旬考的时候,我得了我们课室的第一名。
    我在先生赞许和小伙伴们的敬佩又羡慕的眼神中,把那份考卷用书小心地夹起来。
    想着等下次小七姑姑来接我进宫的时候,拿出来给她看。
    相比起先生的夸奖,我更希望能得到皇后娘娘的夸奖。
    皇后娘娘她果然夸我了,说我脑筋聪明,我好开心。
    之后的月考,季考,还有最重要的年考,我都努力去考了第一名。
    因为我觉得被皇后娘娘夸奖是这个世界上最让我幸福的事。
    我想要一直都这么幸福。
    年底的时候,先生跟我们说,要让家里的长辈过来义学一趟,他要跟我们家里的长辈说一说我们在义学里的表现。
    课室里学得好的很高兴,学得不好的顿时灰心丧气。
    我听到家里长辈的时候,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皇后娘娘。
    她会来吗?
    会来听先生说小猫在义学里有多么优秀吗?
    家中长辈们都来到义学的那天,我站在课室的门口期待又紧张的等待。
    但来的不是皇后娘娘,而是一直照顾着我的庄嬷嬷。
    等到庄嬷嬷从课室里出来,大概是看出了我很失落的样子,就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安慰我说:“小公子,皇后娘娘今天还在忙着,小公子放心,先生跟我说的话,我都会等皇后娘娘不忙的时候一一说给她听。”
    我乖乖点点头,看着庄嬷嬷的身影越来越远,心想着:一定要记得都要说给皇后娘娘个听啊!
    那年我六岁。
    初级班的三年时间,再到刚刚开设了还没多久的中极班,最后进入高级班的文学院,六年时间,庄嬷嬷和小七小八姑姑分别来了两次。
    我从一开始的盼着皇后娘娘作为我的家中长辈来一次,到后面慢慢也没有那么期盼了。
    因为我长大了,懂事了。
    知道皇后娘娘她是不能作为我的家中长辈过来义学的。
    因为她的身份不允许。
    中级班升入高级班的时候,我也有问过皇后娘娘学什么好。
    皇后娘娘回答我说:“看你喜欢,想学什么就可以学什么,不要有任何顾忌。”
    其实我还是有顾忌的。
    如果可以,我想要离皇后娘娘更近一些。
    那么学哪一样能够一直留在尚京城,留在义学里呢?
    相比起我那些迟迟下不定决心要学什么的小伙伴们,我比他们更快地做好了决定。
    “娘娘,我选择留在教书育人。”
    皇后娘娘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我,随后点点头,“好。”
    很快我就成了文学院的一员。
    那年我十二岁。
    为了能够在三年后成功通过义学院长的考核成为义学的一名先生,我比之前的六年更用功念书。
    我进高级班的第二年,盛安小公主也进了义学。
    其实我很少见到盛安公主,这位小公主跟我认为的公主很不一样。
    那是一位功夫很厉害的公主,而且她身边还有一个叫苏浔的小少年,我这个勉强算是哥哥的人,其实并没有跟她说过多少话。
    就算是在义学里,他们两个在初级班,我在高级班,平常也很少见面。
    就算偶尔见到了,也只是平平淡淡地打个招呼。
    所以就算是自认为的哥哥,我也是不合格的。
    索性就这样相处着吧。
    毕竟我也算是一个想要跟她抢娘亲的人。
    这个心思越长大,我也就埋得越深了。
    又过了一年,我从高级班顺利结束了在义学的求学生涯。
    同年,又顺利通过了院长的考核,从义学的学子,变成了义学的先生。
    像我这样刚刚成为先生的人,是不能直接去教中级班和高级班的,需要出初级班的开蒙班教起。
    教够了三年,才能再次参加考核升为中级班或者高级班的先生。
    这么一来,我也就没可能成为盛安小公主的先生了。
    考核通过,我就忍不住进宫跟皇后娘娘说了这个好消息。
    皇后娘娘静静坐在凤仪宫的殿上听我说完,让我在一旁坐下喝茶。
    又摆摆手让一旁伺候的小七姑姑去拿回来一个匣子。
    匣子打开,皇后娘娘从里面拿出一封表皮已经有些泛黄的信封。
    我看着那个信封,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开始狂跳起来。
    小七姑姑那那张信封递过来。
    我就听着皇后娘娘跟我说:“这是你娘她去世之前,写给你的信。我一直帮你存着,现在你也长大了,如今又成了义学的一位先生,我想着也是时候把这封信交给你了。”
    我当时不知道是怎么打开那个信封,又看完了信上写的内容的。
    看完之后,以前那位我怎么都想不通,又不敢去问的疑惑都解开了。
    这世上无父无母的孩子那么多,为什么唯独只有我有幸能被皇后娘娘收养在宫里。
    为什么皇后娘娘收养了我,却从来不让我叫她母后。
    为什么皇后娘娘的夫君,那位陛下看我的眼神一直都那么冷淡。
    为什么皇后娘娘她从来不让我靠近太上皇居住的永寿宫。
    为什么我的名字是一个恕罪的‘恕’字。
    看完了那封信之后,我就全都明白了。
    因为我本来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孩子。
    我的身世,是这大雍皇庭的一大丑闻。
    而在当年,要不是皇后娘娘把我留在宫里养着,我要么死,要么被送出宫自生自灭。
    我的出生就带了原罪。
    而我偷偷把皇后娘娘当成娘亲,又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这么一封信,让我感觉自己所追求的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
    那天,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出那座承载了我童年记忆的皇宫的。
    等到我失魂落魄地抬起头的时候,前面矗立着的是义学的大门。
    我才想起了自己的一个身份。
    我是这义学的先生。
    这是我一大早进宫想要跟皇后娘娘分享的好消息。
    可现在,我再也踏不进去那道宫门了。
    好在义学里有送给先生的居所,我也并不会无家可归。
    不过说起来,我能进义学,成为义学的先生,这也都是皇后娘娘给我的机会。
    好在我抓住了。
    先是活命之恩,再是教导之恩。
    这两份天大的恩情,我觉得自己唯一能回报给皇后娘娘的,就是守着这座皇后娘娘督建的义学,以先生的身份认真地教好来义学的每一个弟子。
    小七姑姑和庄嬷嬷后来都看过我。
    但我从那以后一次也没进过宫。
    唯一能见到皇后娘娘的机会,是在她来义学的时候,我躲在人群里跟其他先生一起,悄悄去看,直到她的面容消失在视线里。
    还有就是从京城新出的京报上,寻找上面有没有写关于皇后娘娘的事迹。
    找到后,我就小心翼翼地裁剪下来,夹在书页里。
    累了,乏了,觉得不开心的时候,就打开看一看,心情很快就能恢复过来了。
    **
    从义学的蒙学先生,到中级班的先生,再到高级班的先生,我一步步慢且稳地往上走,只是再也没办法进宫里跟皇后娘娘分享这一份份的喜悦了。
    那就在心里悄悄地分享吧。
    后来,我看着盛安从义学离开,又去桃源镇求学。
    又听说她桃源镇回京后报名参加了科举,又看着她位列朝堂。
    再后来,义学中的女弟子也开始如盛安一般,报名参加科举,甚至还有女弟子被皇上点为状元探花。
    再听说盛安被封为皇太女,亦会成为大雍未来第一位女皇帝。
    看着她十里红妆迎娶苏浔为皇夫。
    等我被院长看中带在身边作为义学的未来院长去培养的时候,又听说了皇上和皇后娘娘带着才三岁大的小殿下出宫出京城去游历大雍的大好河山。
    对此我只能说:这可真是一对特立独行的帝后夫妻。
    这一走,就是六年时间。
    正如离开时一般,这两个人依旧是悄悄地回来。
    要不是副院长进了宫,从宫里回来后就把自己副院长的位子传给了自己的继任者,而后院长也萌生退意,进宫又回来后把院子的位子传给了我,我都不知晓皇后娘娘她已经回来了。
    那一年,我已然将近而立。
    院长离开,和他的妻子一起退隐桃源镇。
    从那以后,我便成了这义学的院长,肩膀上担起了万万千学子的求学道路。
    这担子真重,但我很开心。
    因为能帮到皇后娘娘而开心。
    我把它看成了自己这一生都要坚守的责任。
    直到我再不能站起来的那一天。
    **
    《大雍帝国史》分卷《名人志》中有这么一道记载。
    “大雍帝国义学第二任院长,姓韩,单名恕,生于元熙元年,逝世于乾祐三十年,享年六十岁。其父母不详,曾被大雍元熙皇后收养。韩恕六岁之前在大雍皇宫长大,六岁后进入义学,为义学学子,在学期间成绩优异,颇得其先生欣赏,十五岁时自义学结束学业,同年通过义学先生的考核,成为义学蒙学先生。其后的十几年里,他先后又升为义学中级班先生,义学高级班先生,后被大雍义学第一位院长温久铭温院长定为义学的下一任院长,留其在身边悉心教导,后顺利成为大雍帝国第二任院长。”
    “韩院长任义学院长期间,大雍义学分院增至两千余处,遍布大雍的各州郡县镇,甚至是一些偏远交通不便的村子。一生坚守学训,德为上,学次之,并以身作则。教导出来的学子鲜少有不仁之辈。”
    “韩院长的一生尽皆贡献于义学,堪称为桃李满天下,他自己却是一生未曾娶妻,亦不曾有儿女。但在他逝世之后,当时全大雍无数义学学子,亦或是曾经的义学学子,都曾第一时间奔赴尚京义学,只为送他们的院长阁下最后一程。”
    “以弟子礼,以子侄礼。”
    “其生平所为,皆列于尚京义学藏书阁的石卷之上,千万年,亦不朽。”
    至死,至死后千万年,韩恕的身世都被藏于所有知情之人的口中,不曾有半分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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