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里放着一卷蓝色封皮的小册子,宗胥把它拿出来,看见封面上字的时候难得愣了一下。
    《农具使用说明及详细结构解说》。
    且不说这书卷的名字有多奇怪又长得离谱。
    单看这字。
    他着实有些忍俊不禁。
    时下文人写字重风骨,文字大家更是讲究下笔气势嶙峋,峥嵘毕露,就算是一般人,也是横平竖直循规蹈矩勾是勾撇是撇。
    而眼下的这十几个字。
    宗胥只能想到一个字来形容。
    圆。
    每一个字都分外圆润,别说气节了,只能说这字圆润得实在可爱。
    他看着这些字,甚至可以想见下笔的人,是怎么把这字一笔一划勾勒出来的。
    怀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颇有些诡异的愉悦感,宗胥缓缓掀开了第一页。
    目光又是一愣。
    入目便是一架农具的图纸。笔直不带一丝停顿的线条,就连最为细微处也勾勒的清清楚楚,更别说旁边还有农具中所有零件拆分下来更为细节的图,配以尺寸和文字说明,农具的所有结构在这一张图上,完完全全的展现出来。
    饶是他,在仔细看完后,心中俨然已经隐约有了逐渐清晰的构思。
    继续往下翻,后面的每一张,都毫不逊色第一张。
    甚至最后一页有一架最复杂的,他默默数了数,光是零件,便有将近一百个,猛地一看颇有种眼花缭乱之感。
    合上册子,宗胥抬手捏了捏鼻梁,瞬息间收回紊乱的深思。抬眼看到站在屋子最末的老人,突然有股冲动,“卫管家。”
    “老奴在。”
    “你可知这书中写字之人,和画图之人,是否为同一人?”
    “回殿下,老奴惭愧,并不知晓。”
    宗胥面上看不出失望与否,摆摆手,“无事,退下吧。”
    前去喊人的王柱子等人午时方归,一回来便战战兢兢地前来拜见。
    宗胥见着这些人灰头土脸的模样,也心知这些人不过是被宗钰做了筏子,“都先下去修整用饭吧,不过在未时之前,本殿下要看到你们一个不少的回来这里。”
    “是是是,多谢殿下恕罪。”
    本以为会挨罚的众人听得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忙感激涕零地磕了几个响头,这才退了出去。
    工匠们一走,韩福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小声提议道:“殿下若是不嫌弃,还请移步用膳?”
    “也好。”宗胥本也没打算回宫用膳,天热不说,来回也麻烦。
    “殿下,”众人正准备移步,卫管家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朝宗胥行礼,“农具和图纸皆已送到,老奴还有要事要办,这便向殿下您告辞了。”
    宗胥站起身,“卫管家和一众兵士一路辛苦,如此,我就不多留了。”
    等到卫管家带着一百府兵离开,正堂里只剩下宗胥,小太监无欢,苏祁,王文令和韩福。
    王文令和韩福同时看向苏祁。
    还不走?这是打算蹭他们工部的饭?
    苏祁对上对面两双看过来的目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拱拱手,“在下曾亲自试验了一番院子里的那些农具,想着留下说不定还能帮些忙,这便叨扰了。”
    王文令:“······”
    韩福:“······”
    “走吧。”宗胥说完带着无欢当先走出正堂,苏祁紧随其后,王文令和韩福对视一眼,默默跟上。
    去前院用罢午膳又重新回来,就见这个时辰本该空旷一片的院子里,其中一个角落围满了人。
    走近后更是热热闹闹堪比菜市场。
    韩福偷偷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九殿下,小跑几步大喝一声:“都吵吵嚷嚷干什么呢,还不快来见过殿下。”
    一众工匠满脸不舍地挥别面前的木头架子,齐齐朝宗胥的方向下跪叩头,“拜见九皇子。”
    “都起来吧,”宗胥抬了抬手,声音华贵清冷,“本殿下奉圣上之命,现负责农具推广事宜。在此期间,农用区所有工匠皆着重经办此事。如有违抗,严惩不贷!”
    ‘严惩不贷’四个字落下,众人齐齐打了一个激灵。
    等反应过来,又脑子活络的,顿时想到了他们身后那些突然出现的农具,眼前猛然一亮,壮着胆子问道:“敢问九皇子殿下,您所说农具推广,可是小人身后这些?”
    “没错。”
    两个字落在,众工匠们先是一愣,随即都是脸上一喜。
    作为干了半辈子工匠,不摸一摸木头都吃不下饭的他们来说,这差事,深得他们心啊!
    “殿下,我等定义不容辞!”
    农具要先行试用效果,眼见众人在空地上忙得热火朝天,宗胥想着那张册子上所画的图纸,心头一动,信手拿了一架离他最近的单刀犁。
    王文令和韩福本来正在一旁看着工匠们忙活,余光一瞥,顿时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殿下,莫动!”
    “殿下,危险!”
    宗胥看了眼朝自己冲过来的两人,熟练地把犁刀推入土中往前走了几步,低头看见土壤翻新的深度,修眉微挑诧异了下。
    等两人疾步走到近前,方道:“无事,我在冷宫中居住之时,也曾种过几畦蔬菜,对这农活并不算太陌生。”
    王文令和韩福脚下一顿,面面相觑一眼。
    “殿下还需小心。”
    至于居住冷宫,身为皇子还要自己种菜吃,两人明智的选择遗忘。
    另一边,正在指导工匠使用水车的苏祁眼帘微动,回头看了眼背对着他正认真推犁的少年身影。
    王文令和韩福不知,但他在朝为官,对这位九皇子知晓的要更多一些。
    生于冷宫,三岁母妃病逝,由生活在冷宫之中的老嬷嬷和老太监小心抚养长大,却又因那么一幅天人之姿,入学读书多受几个兄弟的苛待,受伤更是家常便饭。
    圣上也并非不知自己还有一个九皇子,但也仅仅只是知道罢了。
    关心是没有的。
    这样的生长环境下,要么,养出来的是怯懦胆小备受欺辱也不敢反击的无能之辈,要么,便是心机城府皆不缺暗藏獠牙等待一击必胜的百折不挠之人。
    而现在他观这位殿下,便是后者了。
    **
    在宗胥思考着如何把这农具推广到全大雍而工部诸人则兴致高昂地开始研究的时候,卫管家带着一百府兵,也赶到了尚京城城西一座六进大宅前。
    众人站定抬头,便见大门之上一面厚朴牌匾,‘耀国公府’四个鎏金大字,在日头下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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