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的京城已经迎来了春天,尤其是昌平八达岭别墅区,漫山遍野的山杏花盛放,从城墙边一直延伸到天边,如一层淡粉色的轻雾,笼罩着层叠的山峦。
    市区内的绿化也十分到位,满城烟柳,碧涛中开,擦浪而过,百花竞放,姹嫣红。
    仿佛天公好美,以春风做笔,以春雨为墨,一笔一笔点染人间繁花似锦,一笔一笔令江山溢彩流韵。
    正所谓:一夜春风吹乡梦,万蕊千花斗帝都。
    至于岑子陌和林窈的新房——清平苑,更是在“方寸”之地收藏了天下奇珍异卉,做到了三季有花,四季有景。
    至少在这个早春,主卧窗户正对着的玫瑰园就已经称得上是艳冠京华,不同色彩、品种的玫瑰仿佛是故意毫无章法地交织绽放,却另有一种无法复制的鲜妍华丽。
    娇嫩的花瓣层层叠叠,微微下卷,在阳光的照耀下,花瓣犹如一层明油,光泽又明亮。
    不过此时,玫瑰园的主人们却无心赏景。
    男主人甚至在这个带着一丝料峭春寒的晚上,汗如出浆,薄薄的唐装背部已经被打湿,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侵染成难看的颜色。
    岑子陌本来因为早年的身体问题,控制情绪的能力就是绝佳,而自从他过了而立之年,更是越发的“佛系”。
    这七个月他陪林窈在家安胎,满心满眼都是小娇妻,更是心平气和,作息健康,何尚都忍不住吐槽他提前步入了老年退休生活,如果哪天看见岑大导演出现在社区棋牌室打麻将,他都不会惊讶。
    而岑子陌的圈内好友或者“死敌”,比如切斯特·肯尼迪,也觉得很神奇。
    他怀疑林窈肚子里怀的可能是圣婴耶稣,自带净化之力,让大魔王洗心革面,从头做人。
    要知道,三月初的奥斯卡金像奖再一次作了一个大死。
    仿佛是为了报复去年因公关丑闻和信任危机停办一届一样,又或许是认为林窈不可能挺着孕肚来柯达剧院砸场子,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虽然给了林窈和安妮塔“最佳女主角”的提名,但是最终却把奖项颁给了克里斯蒂娜·贝休恩。
    是的,就是那位新版《傲慢与偏见》的女主角。
    《falling》剧组背靠好莱坞三巨头之一,有着花样繁多的公关策略和金钱法则,而且很会看准时机。
    在戛纳电影节,他们报了双女主,然后诞生了本世纪戛纳电影节的第一对双影后;
    在金球奖,他们把第二女主安妮塔·肯特“主报配”,然后成功斩获了金球奖的“剧情类电影最佳女主角”和“最佳女配角”。
    大出风头的《falling》剧组动了别人的蛋糕,自然惹人嫉恨。
    等到林窈公布怀孕的风头一过,《银幕周刊》《芝加哥太阳报》等娱乐报刊就开始大肆质疑《falling》剧组“骗提名骗奖”。
    虽然同性双主演分成一主一配上报提名几乎是娱乐圈的公关潜规则,但是被纸媒大喇喇捅出来,也是很不好看的。
    紧接着,柯达剧院门口出现了反同人士的抗议示威,甚至有极端宗教给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寄血书或者恐吓信,要求他们将这部同性电影及两位女主演剔除入围名单。
    虽然远在天朝的岑子陌反应极快,在洛杉矶汇聚起人数更多的同志平权游行,彩虹旗很快就从好莱坞门口飘扬覆盖了整个美国,同时又以希尔家主的身份向宗教施压,让各教教会发表公开声明,尊重自由,尊重爱情。
    但是学院里的上千位奥斯卡评审更趋于保守,其中有将近四分之一的评委拒绝观看这部同性电影。
    加上因为《falling》剧组迫于舆论压力又一次上报双女主,导致分票状况严重,所以林窈和安妮塔在这次角逐中双双失利。
    而自从上映开始就艳惊四座、口碑极佳的《falling》也与“最佳影片”无缘,最终仅仅拿了“最佳音乐”“最佳服装设计”这两个奖项敷衍了事。
    全美的杂志报刊、脱口秀节目、网络论坛都炸了锅,纷纷嘲讽保守固执的奥斯卡迟早要完。
    即便五部提名影片都是一年内十分优秀的作品,但是《falling》却是最让影迷感到惊艳的一部,甚至在它还没有下架的时候,北美最权威的电影杂志就将其排入“一生中必须要看的一百部影片”中了。
    而两位女主角更是在影片中贡献出了令人震撼的演技,饰演伊丽莎白的贝休恩不是不好,只不过她趋于保守的表演在林窈和安妮塔面前是那么的平庸。
    向来和奥斯卡金像奖不太对付的欧洲三大乐得看热闹,尤其是之前得罪岑子陌被拉黑的凯撒奖,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看着这个全球影响力最大的电影奖项如何落魄的了。
    然而,岑子陌却一直没有出手,他只是引导完倾向林窈的舆论之后,就悄然退场。
    害的学院评审团提心吊胆了十多天,生怕自己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就被护妻心切的大魔王掀了老底,挂在报纸头条上。
    可惜,因为文化差异的原因,他们不知道天朝人讲究一个“大喜的日子不宜见血”“少杀生给孩子积福”。
    而且好在林窈对奖项并不热衷,没有因为错失小金人而气得早产,不然奥斯卡学院位于比弗利的办公大楼估计会重现几十年前“九一一”的五角大楼历史惨案。
    在娱乐圈比恐怖分子还要危险的岑大导演在“吃斋念佛”了七个月后,终于破了功。
    因为他的宝贝小娇妻正在躺在里面分娩室的产床上。
    更因为,今天距离预产期,提前了整整两周。
    虽说是“十月怀胎”,不过孕妇生产通常是在九个半月,而林窈,现在满打满算,不过九个月。
    今天中午吃过饭,岑子陌看天气不错,就抱着林窈在窗口赏了会儿玫瑰。
    四月份的阳光明媚温暖的恰到好处,林窈就像一只爬在窗台上晒太阳的猫咪,半阖着眼,也不知道是睡是醒。
    岑子陌低低絮语就像催眠曲:“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是的,宝宝们的胎教还是要看林窈,因为随着孕后期林窈经常起夜睡不好,小腿时常抽筋,加上他又开始禁欲,成功让他进化为天字第一号渣爹。
    两个宝宝还没有出生,就已经遭到了渣爹的嫌弃。
    所以这两个月清平苑的日常就是林窈念《三字经》和《诗三百》做胎教,每次叫岑子陌也来和宝宝说说话的时候,他就会吐出一大串林窈听不懂的语言,还美其名曰“双语教学”。
    如果林窈能听得懂法语,她就会知道,岑子陌这狐狸精根本就是在用法语念情诗!
    谁家胎教会朗诵什么“我恳求你疼我,爱我!是的,爱!仁慈的爱,决不卖弄,挑逗,专一地,毫不游移的,坦诚的爱,没有任何伪装,透明,纯洁无垢!”,又或者是“在记忆的花园里,在梦想的宫殿里,那就是我们终将相遇的地方”之类的?
    岑子陌可能以为林窈睡着了,于是就切换成天朝话,法语再美,总是有几分无法说给她听的遗憾。
    当他在这岁月静好的午后,念完“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的时候,林窈睁开了眼。
    她倚着岑子陌的胸膛,面颊红润,眉眼弯弯:“我就知道你这两个月没有跟我一起做胎教,一直在念情诗来着。”
    岑子陌轻微地一愣,随即笑了:“那窈窈为什么没有揭穿我?”
    林窈就像一只睡醒了的小猫儿,总想着在岑子陌怀里抻抻胳膊蹬蹬腿儿,一边哼哼唧唧地小声道:“因为我想听啊。”
    而且我都嫁给了你,怎么可能到现在都不会说法语?
    窗外就是玫瑰园,但是岑子陌的眼里却只有眼前的这朵玫瑰花。
    他正欲张口说些什么,就听见小娇妻语气平静道:“陌郎,我好像要生了。”
    哦,要生了。
    ……什么?!
    短短的零点零一秒内,岑子陌的大脑运转了一百万个念头,他惶恐于林窈这将将九个月的“早产”,又焦急地恨不得一秒钟就能抵达医院分娩室。
    但是在林窈话音将落的零点零二秒,岑子陌终于镇定下来。
    他和林窈交握的手掌里有些潮湿,不是他,是林窈。
    林窈看着平静,实则她头遭生产,身边又没有女性长辈,也不是不害怕的。
    虽然现在的医学技术比起当年的大周发达了不止一点半点,但是看惯了后宫妃嫔们命悬一线、“保大保小”的悲惨结局,林窈很难不会产生慌乱。
    岑子陌有条不紊地找出薄毯,将小娇妻整个裹住,打横抱进了早就准备好的直升机里。
    京城的交通实在太过拥堵,所以自打林窈有孕、回京以来,岑子陌就大手笔地在清平苑以及沈清行的医院顶楼天台分别修建了一个小型机场。
    在这短暂的航程里,林窈抱着自己抽痛的孕肚,低声道:“如果……你是保大还是保小……”
    岑子陌差点没被她气笑了。
    他温热的手掌轻轻覆盖在她的孕肚上,温柔却又坚定地回道:“没有如果。”
    “窈窈,如果你为了这两个小子出事了,那我就把他们送到孤儿院——你舍得他们没有父母么?”
    岑子陌的言下之意太过明显,很有他们之前在大西洋上漂流时,林窈“威胁”的那句“岑子陌你听好了!如果你死了,我就抱着你的尸体跳进大西洋!”的风范。
    林窈抬头,定定地凝视着岑子陌的眼睛。
    然后她就看见,那双桃花眼渐渐红了,带着晚春花落的惨烈温柔。
    林窈叹了一口气,妥协了:“陌郎,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面对这个问题的。”
    她很认真的保证道:“我们母子三人都会好好的。”
    岑子陌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吻了吻她湿润的掌心。
    等飞机落地,等在外面的沈清行就直接安排了vip通道,把林窈推进了早就为她准备好的分娩室。
    他们之前商定的最好结果是顺产,所以助产士已经穿着消毒的手术服和口罩帽子进了分娩室,而沈清行则守在门口,随时准备进去动刀,为她进行剖腹产。
    沈清行毕竟是当代顶尖的医学精英,虽然不是妇产科,但是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
    不说别人,就是三年前,岑子陌几乎只剩下一口气,被送到他的手术台上,不也成功活了下来么?
    所以他看着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的岑子陌,很有些不以为然。
    沈大医生好心劝解道:“小蠢货身体素质好,养胎期间也是少有的省心,她提前两个星期生产,根本算不得是早产,你不必如此紧张。”
    仿佛为了打脸这个颇为高傲的医学精英,分娩室里传出了林窈带着哭腔的喊叫。
    岑子陌浑身一抖,双眼赤红,大步走到分娩室门口,仿佛要破门而入,把林窈抢出来似的。
    沈清行已经很习惯前·主君的任性妄为了,所以看着岑子陌神情不对,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肩膀,轻声喝道:“你冷静一点,难不成你还能不让她生了不成?”
    岑子陌喘着粗气,安静冷漠得仿佛一滩没有波澜的死水的眼睛看向了沈清行。
    两个男人无声僵持间,林窈像受伤的猫儿一样细弱的叫声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她说:“陌郎,我疼。”
    岑子陌哑着嗓子道:“窈窈,我在呢,我就在外面等着你。”
    那一瞬间,沈清行以为岑子陌要哭出来了。
    他的手死死地攥在门把手上,力道大的手背泛起了青筋。
    良久,沈清行听岑子陌轻声道:“你听到了么?窈窈在叫我,说她疼。”
    他将额头抵在分娩室的门板上,语气冷静,但是仔细听却又能听出一丝颤抖:“我知道,她最怕疼了,你听她的叫声那么微弱,就知道她一定是疼得狠了,连叫都叫不出来。”
    沈清行上辈子的三妻四妾也是给他生过孩子的,他也不是头一遭在分娩室外面,但是此刻他发现,比起自己子嗣的诞生,他仿佛更忧心这个本来就蠢,现在一孕傻三年的表妹。
    但是打麻醉剖腹产,是下下策。
    岑子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充满希冀地看向自己的前·摄政王:“你是神医对不对?你有没有什么秘药,能让窈窈不那么疼?”
    这一刻,沈清行觉得自己就像三流古装宫廷剧里的倒霉太医,被昏君风风火火地召到御前给皇后娘娘看病,告诉他如果治不好,就摘了他的脑袋,给娘娘陪葬。
    他恍惚中总觉得岑子陌下一句台词就是爱新觉罗家的祖传情话——“朕不准你死!”_(:3」∠)_。
    沈·倒霉太医·清行在心里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决定看在小蠢货叫的太惨的份上就不跟这对帝后计较了。
    他耐心解释道:“不建议打麻醉,小蠢货本来智商就不够,麻醉可能会伤脑子。”
    这时,匆匆赶来的林老爷子不等到跟前,声音先传到了分娩室门口:“小幺呢?她进去多久了?”
    岑子陌回头,看见林家的老太爷带着林窈的三个哥哥步履生风地走了过来。
    沈清行回答道:“外公,小……表妹进去不过十几分钟,顺产比较慢,您先坐下等吧。”
    现在六位和林窈关系最为亲密的男士守在分娩室门口,他们无心去和对方交谈,只能听着分娩室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叫喊和助产士轻声细语的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突然又传出一声挑高的尖叫和婴儿的啼哭:“岑子陌你王八蛋!”
    沈清行:“……”原来生孩子有助于智商和视力的提高。
    岑子陌:“……”一定是窈窈肚子里的两个小崽子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