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寒风侵袭着火焰,闪动的阴影一次又一次地倾斜。
    李心慧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低下头,藤蔓一般的冷嘲浮现在她的眼底。
    一群“挟恩图报”小人而已,何必冠冕堂皇,说得句句在理。
    李心慧看着独身立在众人眼前的陈青云,如果此时众人围绕的火堆一样。
    发光,发热,让人情不自禁地靠拢。
    那是因为在寒风中,他有着温热众人的本事罢了。
    “族老,里正,青云不过是少年初成,还挑不起众望所归的重担。”
    “今日之事是我太过冲动了些,如同族老所说,大家都在一个锅里吃饭。”
    “此事就揭过不提了,这次我从书院回来,带了些许种子。都是些尖椒和玉米的种子,各位叔伯若是信得过的,便来家里领些去种,日后按斤论两送去书院给我。若是信不过的,那便只当我没有说过。”
    “还有那采买蔬菜的事情,族老也安排下去吧,横竖我走到哪儿,别人都唤我一声陈娘子!”
    静逸的空气中,有着柴火噼啪炸响的声音。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置信小寡妇竟然有这样大的心胸。
    最后站出来当和事老的,竟然会是她?
    族老和里正对视一眼,心里的大石总算是放下了。
    陈青云诧异地抬首,结果却看到嫂嫂站在不远处,对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她仿佛浑不在意,然而暗暗握拳的陈青云却知道,她是为了他。
    因为羽翼未丰,因为舆论压迫,因为他是学子而非乡野村夫!
    他需要名声,需要宗族,需要和睦和谐的后盾。
    所以嫂嫂再次选择妥协,甚至于不需抛出她手中的橄榄枝。
    周围的目光从震惊到灼热,仿佛已经看到一条康庄大道缓缓铺开。
    而他,彻底站到了嫂嫂的身后。
    接下来,族老和里正说了些赞誉褒奖的话语。
    众人异口同声地附和,仿佛中午那般撕破脸的境地不曾存在过。
    一片热情高涨的赞美之中,咀嚼和筷子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大。
    周围都是狼吞虎咽的疯狂,李心慧看着挤满在菜盆里的筷子,眉角不自觉地抽了抽。
    席卷的速度很快,惊叹的声音此起彼伏。
    李心慧听到有好几个孩子喊着要跟她学厨,许多妇人争相问她要种子。
    几十个村妇拥簇着她回到了家里,连锅碗瓢盆都不让她收拾。
    回到家里,又是一番恭维讨好之声。
    好不容易把种子都分发下去了,李心慧送她们出门时,才看到拿着火把慢慢回来的陈青云。
    “陈秀才回来了,我家那个小子选上没有啊?”
    “还有我家那个泥娃子呢?”
    七嘴八舌的妇人一下子把陈青云围起来,李心慧依靠在门框上,略带调侃的目光透着一丝戏谑。
    陈青云抬眼,只见嫂嫂的眼眸异常动人,他呼吸微滞,耳根泛红。
    “族老和里正选了八岁到十岁的一共十个,过几天会先带五个去书院,如果有偷懒耍滑的,便送回来,再由剩下的补上。”
    这是他的意思,总要给嫂嫂挑选听话懂事的。
    无论以后如何,都要懂得尊敬二字。
    妇人们一听,貌似自家的孩子都有机会,当即便想着赶回家叮嘱自己的孩子。
    李心慧站在门口,看着慢慢走近的陈青云道:“青葱学子,旦早朝晨,不留后路的做法是会让人大失所望的。”
    陈青云站在青石板的门槛石上,抬首刚好看到环手而立,似笑非笑的嫂嫂的。
    她的眼眸又大又亮,徐徐看过来的时候,带着戏谑玩味的打量。
    仿佛比手里拿着的火把更加耀眼,陈青云冷不防被看得脸颊发烫,深色的眼眸掠过一缕窘迫。
    只见他垂首轻咳一声,小声道:“纵然一无所有,我可还有嫂嫂!”
    李心慧的心忽然涌上了些许热潮,只见她伸手拿过陈青云的火把,逼近的身体透出一股卓然不凡的气势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明亮的火光映着两人平静对视的眼眸,沉静的气氛中,仿佛有什么声音啪啪炸响,叫人的脑子晕成一团。
    陈青云深色的眼眸慢慢变得迷离,呼吸微滞,抬首时,近在咫尺的面孔莹莹如玉,让他的身体不自觉地紧绷着。
    “走吧,回去给你烙饼,今晚我看你也没有吃到。”
    李心慧含笑,得趣地举着火把给陈青云照亮。
    因为他这颗赤忱之心,护她之情,她愿意挡在他的面前,为他撑起一片晴天。
    陈青云的脸庞被火光映着,红成一片,那低垂的眼眸闪烁着,无声地染上一层蜜意。
    点着油灯的伙房亮了许久的光,夜深时,才悄然熄灭。
    这一晚,陈家村的人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得罪过的,想着拿什么去道歉?
    不熟悉的,想着拿什么去套近乎?
    彻底撕破脸的,想着如何挽回针锋相对的局面。
    陈树根的婆娘救治及时,伤重在床上哼哼,偶尔嘴角还溢出些血丝。
    打发两个孩子去睡觉,陈树根坐在床头,看着半死不活的婆娘,一时间气闷无比。
    他这婆娘嘴碎得很,闲时说几句闲话,那都是跟风附和,可没有想到今天竟然闯出了大祸。
    眼下送菜什么的肯定是轮不上他家了,据说小寡妇带来的种子也发完了。
    陈树根靠坐在床头,整个身子隐在暗影当中。
    这几年的雨水不好,庄稼收成除去税收的,便只够一家老小糊口。
    偶尔孩子三病两痛的,连抓药的钱都没有。
    陈树根想了半宿,最后不得不意识道,这个跟云鹤书院沾边的赚钱机会,他家要是错过了,以后村里的人就会彻底撇清他家,再想挤进去就难了。
    找件旧棉衣穿上,陈树根连夜出了家门,径直跪在了陈家的院门外面。
    夜深人静,陈青云跟李心慧早已入眠。而陈树根这一跪,便跪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