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围人对穆东的态度和交谈的言语中,史昆弄明白了,这个帅气的小伙,是这个院子的主人。
    年轻真好啊!史昆在心里默默轻叹。
    这个年纪,就已经有这么大的一处产业了,小伙子也算是人生赢家了。想想自己这个年龄的时候,在干什么?应该还在四处打工,为了一顿饱饭而努力吧?
    看周围人的脸上,都透着喜气,好像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这倒是史昆从来没见到的情况。自从他附着在这具躯体上,周围的气场一直是悲伤沉闷的。
    可是现在他们竟然都在笑!
    自己怎么就笑不出来呢?史昆觉得,这个这个小院里透着怪异,他感觉到浑身莫名的燥热,就像年轻那会在餐馆帮厨时,身处火炉边的那种感觉,好像有一团无处不在的火,在无声的炙烤着自己。
    史昆陷入了沉思。
    结合来小院之前,“儿子”和“老伴”神秘低沉的交谈和固执的请求,史昆慢慢想明白了,或许这个小院,有什么神奇之处,正好压制了自己,可以慢慢的把自己从这具身体里驱逐出去。
    哎,想想自己飘零无依、悲催惨淡的一生,史昆不由得悲从中来,眼角慢慢泛起了泪花。
    穆东感觉到了王老头逡巡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第一时间发现了老爷子眼里的泪水。他放下手里正在整理着的被褥,缓步走到老头身边,递给他一张纸巾,轻声说道:“老爷子,没事吧?”
    史昆这次学聪明了,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摇头,接过纸巾,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穆东却敏锐的感觉到,不对劲。
    老爷子的接过纸巾和擦拭泪水的动作,流畅自然,毫不做作,力度轻柔,举止文雅。这绝不应该是农村的老大爷能做出的动作。
    穆东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老爸用纸巾的动作,虽然也使用过好多次了,但是动作生硬,力度沉重,完全不会是眼前的这样,农村里的老年人,更喜欢用毛巾用力的擦手擦脸。
    穆东不动声色,心里开始琢磨。
    刚才王老头说方言以及和老伴聊天的语气、语调和神情,透着淳朴宽厚和喜庆。而现在的神情则是落寞、悲伤和无奈,眼神里,满是凄苦。
    这完全就是两人!穆东心里突然一惊,难道,这位老人的身体里,住了两个人?那他们不打架吗?不争夺身体吗?
    老头的神情转换,是在昏迷苏醒之后,在想到老头一进院就昏迷,然后说方言,穆东一下子醒悟了!
    两个灵魂,控制了一具身体,自然是要打架的,只是,不是当面打,而是轮流控制身体,而昏迷,就是一方成功上位而另一方黯然离场的节点。
    穆东的心里山呼海啸,怎么办?怎么办?
    穆东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依托,敏锐的发现了王老头身上最大的秘密。
    一开始,穆东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觉得应该是王老头本人在车祸中已经丧生了,而说普通话的这位,意外占据了老头的身体。
    后来老头进了院子,开始说方言,王家人欣喜若狂的时候,穆东又换了想法,他觉得,老头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临时附着在老头身上,进了小院,“不干净”的东西逃走了,于是老头就恢复了。
    而穆东的想法,也是王家人的想法。他们不会像穆东那样脑洞大开的瞎琢磨,他们一直以为,老头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了,只要这个东西逃走了或者消融了,老头就会恢复。
    打死他们也不会想到,眼前的老头,已经是另外一个人。
    而穆东偏偏想到了。
    怎么办?住在老头身体里的这个陌生人,是什么来头?是善是恶?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
    穆东这个后悔啊,一悔自己嘴贱,多嘴问了程江峰一句。二悔自己好奇,非要谋划着见见这个老头。
    穆东紧张思考的时候,目光就有些不善,一直盯着老头看。
    史昆一开始有些奇怪,后来慢慢的感到了一丝紧张,怎么对面这个小伙子,眼神那么犀利?就好像钻进了人的心里,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老头在轮椅上不安的扭动起来。
    王振东发现了两人的异状,赶紧走过来,问道:“爸,爸,你没事吧?”
    史昆低下头,不敢再和穆东对视,嘴里支吾几声,没说话。
    王振东又转向穆东,低声道:“穆老板,你?”
    穆东看到老头低头的时候,心里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对方躲闪的目光让穆东明白,这个人害怕自己了。
    既然害怕,那就好办了,最起码这个人应该不会有什么恶行,再说了,躯体始终是一个老人,还坐着轮椅,也没什么力气,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听到王振东喊自己,穆东赶紧道:“王老师,我没事,我有些好奇,多看了叔叔几眼,倒让叔叔害怕了,叔叔没事吧?”
    王振东放下心来,说道:“我爸偶尔会这样,不敢看生人,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们都习惯了。”
    穆东点点头,说道:“那就好。”
    王振东继续道:“兄弟,我实心实意交你这个朋友,你别再王老师王老师的叫,我虚长几岁,托个大,你叫我声王哥,好不好?”
    穆东连忙道:“王老师,您是大教授,博士生导师,比我大着十多岁,我哪能这么造次?真的不行……”
    王振东叹口气道:“兄弟,高处不胜寒,最近几年,我都交不到贴心的朋友了,你就满足一下哥哥的心愿,咱俩交个朋友,不是有那么句话吗,年龄不是问题。”
    穆东心里一阵吐槽,这话还能用在这上面啊,咱俩又不是同志。不过心里还是很高兴,对方毕竟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真要有这么一个大哥,也是自己的造化。
    嘴上连忙道:“那,王哥,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以后请王哥多多关照。”
    王振东高兴的说道:“这就对了嘛,穆老弟,我们以后就是哥们了,互相关照,互相关照。”
    王振东对穆东的第一印象极好,小伙子帅气干练,说话干净利落,待人接物热情有加。
    虽说是以前云白道长早有预测,说老爸要来这个院子消灾纳福,但是院子的主人是穆东,更何况,事情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如果他不说,谁知道有这么个神奇的院子?
    看到老爸进了院子立马就说了方言,王振东就琢磨着以后该如何答谢穆东,也不知道老爸要在这里住多久才能恢复如初?况且,这可不仅仅是借住一段时间这么简单的事情,这里面包含了一些无价的东西。
    最后王振东决定,一定要放低姿态,交穆东这个朋友。况且,穆东年轻有为,这个年纪就有这么一分产业,未来不可限量,交这个朋友,也对得上自己的身份。
    其实王振东不知道,这个院子,现在只是穆东资产的极小一部分罢了。
    史昆避开了穆东的目光,低下头沉思。
    看来,自己在这具躯体里,待不了很久了。回顾一生,倒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自己这一缕残魂,消散了也好。
    只是,那个不知道是否已经出生的女孩,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骨肉呢?
    如果真有这个女孩,如果她真的是自己的骨肉,那她就是自己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的骨血,是自己曾经来过这个世界的唯一印证了。
    可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生活都不能自理,周围的人盯得又紧,是不可能按照记忆里的地址,去找到那个女孩的。
    怎么办?怎么办啊?
    史昆心里焦躁起来,浑身就像着了火,他双眼一闭,又晕了过去。
    众人说不得又是一通忙乎。
    穆东紧紧的盯着昏迷的老头,直到他悠悠醒转,说出浓重的鲁东方言,神态也恢复了欢欣朴实的样子。
    穆东心想,果然如此,看来自己的结论是正确的。
    想到这里,穆东开口对王振东说道:“王哥,老爷子这个样子,随时都会昏迷,晚上要是只有大妈在,可是不放心啊。”
    王振东有些诧异,他还真没想这么多。他觉得白天家里人在这里偶尔帮着照料,晚上老妈陪着就行,前几天住在家里,晚上也是老妈陪着,也没什么事。
    他想了想,说道:“穆老弟,你倒是提醒了我。这样吧,我今晚也住在隔壁,明天我再请个护工,我平时要上班,以后就让护工帮着照料,我周末的时候来陪我爸。只是,还要再占用你一间房。”
    穆东赶紧道:“那有什么,只要你需要,房间还不多得是。”
    王振东赶紧打电话,让刚离开的家具商尽快再送一张床来,接着几个人去了隔壁房间,好一通忙乎。
    一切收拾停当,眼看着就天黑了,穆东提出告辞,结果王振东不干,一定要请穆东吃饭。
    穆东无奈,只好说道:“王哥,你看着我和好人一样,其实还在休养当中,我现在不能做什么剧烈的活动,吃东西也有一些忌讳,酒更是不敢沾,我们以后再找机会,再找机会。”
    王振东吃了一惊,上下打量穆东,赶紧说道:“兄弟,我是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病了吗?哥哥我也是医生,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说完,心里更加的感动,这兄弟,身体不适还在这里帮了一下午忙,真是仗义。他哪里知道,穆东完全是好奇心驱使。
    穆东出车祸受伤的这个消息,控制的极其严密,程强和蔡娇娇都不知道,所以更谈不上程江峰和王振东了。
    穆东看到无法回避,只好说道:“我没事,王哥,就是前一段时间出了个小车祸,现在已经好多了。”
    王振东紧接着问道:“伤在哪儿了?要不要哥哥再找人给检查检查?”
    穆东摇摇头,说道:“没事,不用不用,我当时没受伤,就是抱着另一个伤者跑了一段,人有些脱力,现在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王振东闻言就是一愣,试探性的问道:“车祸在新平市?另一个伤者姓刘?女的?”
    穆东也是一愣,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王振东哈哈大笑,拍了怕穆东的肩膀,说道:“兄弟,厉害啊厉害!原来那个英雄救美的帅哥就是你啊!来来来,英雄,咱俩得再握个手。”
    说完亲热的拉着穆东的手,继续说道:“兄弟,佩服啊!这事我是听我们学校的一位老教授说的,他曾经是我的大学老师,是省内著名的内科专家,这次去新平会诊,就是他带队的。他对你的光辉事迹可是赞赏不已啊。”
    穆东无奈了,心想,这算什么事迹,我当时狼狈的都想哭。
    嘴上说道:“王哥,见笑了,当时事情紧急,也是无奈之举。”
    王振东更高兴了,说道:“兄弟,我太高兴了,得了,你也别推脱了,今晚我请客,你放心,作为医生,我知道你需要吃什么,咱也不喝酒,我带你去喝鸽子汤,那玩意滋补效果很好,很适合你,走吧走吧……”
    穆东无奈,只好给肖肖打了电话,说一个医生老大哥带自己出去吃滋补鸽子汤,就不回家吃饭了。
    肖肖在那头格格的笑,说道:“去吧,老公,多喝点,那可是大补,听说产妇下奶都喝那个呢……”
    ……
    王振东带穆东去了外环路附近的一个小胡同,进了一个极其小的饭馆,小到屋子里只有两种桌子。
    王振东边走边介绍:“兄弟,别看这个地方不起眼,在我们医生的圈子里可是非常有口碑,招牌菜就是鸽子汤和炖猪蹄,每天外卖到各大医院的月子餐和滋补餐,不下百十份……”
    穆东觉得好奇,问道:“口碑这么好,怎么不扩大规模啊,怎么还窝在这个小地方?”
    王振东道:“这就是店主的高明之处了,他用的鸽子,全部是白羽鸽,并且全部是自己喂养的,从来不在市面上采购其他的鸽子,说是影响口感。”
    穆东有些感触:“不容易啊,现在这么专心做事的人,已经很少了。”
    俩人坐定,点了菜,一个炖猪蹄一个鸽子汤,还有两个素菜,然后要了两碗白米饭。
    俩人开吃,鸽子汤是清汤,味道确实非常鲜美,肉也炖的很透,撕开后一丝一缕的,一看就挺新鲜。
    猪蹄汤炖成了奶白色,汤味厚重,肉质软糯,里面放了几块山药一同煮炖,吃起来软软滑滑的,透着一股子清香。
    穆东胃口大开,吃的舒服惬意,一个劲的感谢王振东找了个好地方。同时心里暗自琢磨,以后肖肖生了孩子,也要在这里订一份月子餐。
    两人愉快的享用完美餐,王振东给父母打包了饭菜,先开车把穆东送回家,然后就去了鲁大路的院子。
    进了房间,看到父母正在开心的用方言聊天,王振东心里一阵舒爽,那个慈祥的老父亲,终于回来了。虽然偶尔还短暂昏迷,但是假以时日,肯定会完全好起来。
    穆东回了家,穆妈还给他留了吃的,可是他哪里吃得下。在客厅陪老妈聊了一会,就拥着肖肖进了卧室。
    卧室里,肖肖和穆东开玩笑。
    “老公,鸽子汤好喝不?喝了能下奶不?要不以后你多喝点,孩子就归你喂了,咋样?”
    穆东翻了翻白眼,懒洋洋的说:“我给店主要了电话,等你生了,给你定月子餐,让你当一头出色的奶牛。”
    说着开始动手动脚,“我得检查一下,奶牛的身体素质怎么样,别以后饿着孩子……”
    无边春色,开始上演。
    深夜,史昆醒了过来。
    他努力的适应了一下黑暗,院子里的灯光有几丝透过窗帘的缝隙进了屋子,终于让他慢慢的看清了屋里的景象“老伴”在另一张床上呼呼大睡,屋子里一片静谧,远远的,不知名的小虫偶尔发出几声低低的鸣叫。
    史昆慢慢的挪动了一下身体,缓缓的靠坐在床头上,嘴里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这样的日子,应该没有多少了吧?自己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时间,是越来越短了,昏迷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了。
    史昆又想起了关于“女儿”的问题。
    怎么办呢?自己是没有这个机会去验证了,能不能托付给别人呢?
    可是托付给谁呢?托付给这具身体的家人吗?
    史昆摇了摇头,开什么玩笑,占据了别人的身体,还让他的家人去帮自己办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怎么可能?
    更何况,自己怎么开口?说自己是从2014年回来的?
    弄不好就直接进了精神病院了,连这具身体的主人也连累了。
    看来,这具身体的家人是不能也不敢托付的,那么其他人呢?
    史昆想起来,那个眼神犀利的小伙子,禁不住又摇了摇头。
    那个看起来挺帅气年轻人,看着自己的时候,简直就像看透了五脏六腑,那表情让史昆不寒而栗,怎么还敢送上去触霉头。
    可是,到底要怎么办呢?难道自己在世间留下的最后一点愿望,也要随着自己的消散而湮灭吗?
    咦?不对!那个小伙子的眼神,是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