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儿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家,她眼睛毒辣的狠,在这万花片叶中,谁是真男儿,谁又是装作男儿的女娇娥,早就练就了一双毒辣辣的眼,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饶是这自己面前两个女子家,尤其是这和自己对上话的女子家,初看像极了男儿的爽脆,可哪有男儿家的骨架这么细的。
    此刻这分明是个女娇娥的,却与自己这个老鸨说出这番女子家断没脸面说出口的话来,自己个倒是能够这会儿就揭穿了这男人衣服下的娇娇身份,
    眼珠子一转,老鸨儿肥硕的脸上,一双精明又世故的风尘眼,骨碌碌地转了一个圈儿,就改了主意,状若似无,又似故意:
    “敢问小公子,是哪家来的贵客?”
    老鸨儿眼中那一抹狡黠狐色,以为藏得好,却不想还是被一眼看个通透,连凤丫眼皮微不可查地一眯,又和老鸨儿虚与委蛇:
    “来者是客,敢问凌霄阁也把客人作三六九等?”
    客人当然是分三六九等的,别说是凌霄阁这样的销金窟,把客人分作三六九等,就是那外头的世道,到了哪里不是把人分个高低上下,便是那学校读书的孩子们,又真的都是一视同仁?
    莫说笑了。
    有人生而聪慧,有人生而愚钝。
    有人生时拥有许多,还有些人,生时也拥有许多,只是,这拥有的许多,是快乐还是烦恼,是富足还是窘迫的区别罢了。
    人从出生的那一刻,便是不同的了。
    这样的道理,残酷又真实。
    有那么一句话:如果谁义正言辞地对另一个人说世道是公平的老天爷是公平的,那一定是,世道的天秤正向着这个人倾斜着。
    天秤这种东西,自然是有砝码的,你想要天秤往自己这儿倾斜,那就往自己这儿加大码呗,所以这世道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东西,它也给你赶超的机会。
    比如一个写小说话本的,天分不足勤快一些,积跬步行千里,厚积薄发。
    言归正传,
    连凤丫当然不会蠢呼呼的以为,凌霄阁里的客人是不分三六九等的。
    只是……唇边一丝冷笑,双眼射出精光地落在那老鸨肥硕的大脸盘子上,她更清楚,开门做生意的老鸨儿可不敢真的说这凌霄阁的客人是分三六九等的。
    人家大钱小钱都想着捞进口袋里。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老鸨儿油滑得很,怎么可能因为跟自己置气,一句话得罪了许多买醉的客,可甭管那些人是些什么身份。
    果不其然,
    “这倒不是。”老鸨儿见面前这个娇娇客不似寻常女儿家柔顺好糊弄,眼珠子又是一转,嘴上甜跟蜜一样,
    “小公子说的在理,来者是客,是客,我们凌霄阁就得礼让三分,
    咱们也不能叫人家说,凌霄阁店大欺客。
    小公子都开了这个口,既然是为了陆三爷的事儿来的,妈妈我不能拦着你。”心中却是冷笑着,看你这丫头过会儿见着屋子里那场面,还能不能继续牙尖嘴利。
    说着想着,喊了龟公:“还不带着两位小公子过去无霜姑娘的厢房?”
    连凤丫抬脚跟上,袖子一紧,她低头看去,一只白皙的小手,紧张地捉住她的袖子,攥得死紧……眼底一丝无奈,无声叹了口气,不怪小姑娘紧张得手脚发抖,男人寻花问柳的地方,别说是这名门小姐,就是寻常市井里的妇人,一生也未必来这一遭。
    陆蒹葭白着小脸,要不是今儿这事儿涉及到她三哥,她打死也不愿意踏进这里头一步。
    这里是什么地方,好人家的姑娘可不会来这里。
    要是这事儿被人知道了,她的名声算是完了,不光她自己,连带着县主也要被自己拖累了。
    先前情急不及多想,此时此刻,真的踏进这个地界,见识到了这地界她从前没有见过的女人还有那些女人的做派,这时,方觉得后怕起来。
    连凤丫一眼看穿这丫头的心思,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倒也不准备言语上安慰,今天这件事儿,未必能够善了,
    此刻里头什么情况还未可知,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假的。
    “跟紧了。”她拍了拍这丫头的胳膊,已经转过身子,跟着领路的,一路拾阶而上。
    这凌霄阁虽然开了有些年月,但是木梯却没有老朽,两边扶手更是漆光油亮,应是平时有专人维护。
    老鸨儿眼见着她们一行人上了楼,立刻招招手,招来个年长些的姐儿:“画红,把场子给我看紧实了。我去去就来。”
    画红涂红抹绿,粉扑得厚厚,看这模样,年轻时也是有几分姿色的,奈何岁月磨人。
    顶着那厚厚一层粉的脸,举止间,俗媚之气却是掩盖不了,闻言,“诶”了一声,说话时也透着风尘气:“妈妈且放宽心,画红办事儿您就放心吧。”
    老鸨儿没多理会她,这楼子里姑娘多的是,像画红这般年岁色衰的老花娘,能靠着凌霄阁混口饭吃就该是她仁慈了,自然不会对画红多上心。
    任由画红一腔的表忠心献媚,老鸨儿也没眼看,一句场面上的话也没有,转身就跟着上了楼。
    画红揉了笑僵了的脸,眉宇之间一丝苦闷,想当年,她也好歹算作凌霄阁里排的上名号的花娘,不是花魁也还有几个老爷捧着她,如今却是……转过身去,面对这繁花锦瑟,面上又立即重新挂上那熟悉的笑……这送往迎来,送着送着人就老了,迎着迎着一辈子就过去了。
    她抬头往二楼雕栏看去,那白无霜的厢房早就被严防死守的看住了。
    “唉……”
    命啊。
    连凤丫上了二楼,被领着到了一间厢房口,没进门,就被壮硕的汉子拦住了。
    “什么人?”光头的那个五大三粗,脑门儿上还有刺青,看着像只蝎子,连凤丫错眼多看了一眼,这光头儿注意到她的视线,
    横眉怒瞪了她一眼:“看么子!”
    连凤丫眼角余光往身后看去,老鸨儿抱着手臂,一双胳膊蜷缩在袖子里,分明是不想替她解围。
    又看领路的龟公,人家低着头,像是没有听到那光头汉子对她的为难一样……哟,这是充耳未闻呢。
    陆蒹葭是个聪慧的,她虽然慌,但此刻也看得分明,今天这个事儿,怕是难善了了。
    她们是来理事儿的,如今连门没进,就被拦着,这分明是故意为难。
    “县……”
    “嘘~”连凤丫竖起手指,对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余光扫了一眼,依旧脚下生钉八风不动的老鸨儿……这是想要看她们热闹啊?唇角一勾……成啊!
    她也不急着进去,眼睛四下里一扫,手一挥,叫了身后木头人一样的江去:“那儿,给我搬张凳子来。不拘是高的矮的,搬过来就是。”
    江去对身前这女子,向来唯命是从,此刻不管她提出的要求有多无厘头,只要她有吩咐,他就照搬,一个鹞子纵越,就越过去人群,扛过来一张椅子。
    “当家的,坐!”他把椅子往那门口“哐”的一声一放,大掌一摆,瓮声道。
    连凤丫安稳坐下,老鸨儿有些呆了,一时没想透彻,这是要干什么。
    “茶点呢?”
    江去闻声,从袖中抓出一张银票子,就丢到老鸨儿怀中,铁面无私木讷着一张严肃的方正大脸:“上你们这儿最好的茶点,我们当家的饿了。”
    老鸨儿又看了看手中大面额的银票子,顿时明白了过来。
    肥硕的大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敢情这臭丫头是准备在这儿看戏了对吧?!
    把他们凌霄阁当做什么!
    “小公子你不是来平事儿的么!”老鸨儿阴沉着一张脸,冷飕飕地盯着连凤丫,道。
    “不急。”连凤丫不紧不慢地回了句。
    “不急?”
    “不急。”连凤丫仿佛没有察觉出面前老鸨儿阴沉的心,慢吞吞地接过了江去刚才那一眨眼的功夫,从楼梯那儿截胡来的一盏茶,掀了掀茶盖子,盖子拂过茶沫子,一下一下,动作更是慢条斯理,
    又吹了一口热茶,慢悠悠啜了一口,才理会已经面色堪比乌云的老鸨儿,抬了眼眸道:
    “我们家三爷,可是出了名的耐力好,精力旺盛,这夜才过半,我们家三爷想必还没有尽兴,你们急什么?”
    老鸨儿“唰啦”一下疾驰红脸了,这回是真的气急了!
    “你把我们家无霜姑娘当做什么了!”这臭丫头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
    连凤丫“呀”的抬起头,惊讶地望着老鸨儿,不解道:“当然是当做姑娘啊,不然呢?这位妈妈?”
    “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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