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往东园去,又进了这间院子来,连凤丫候在一旁,不动声色,低眉顺目的,上座那位老太太不说话,她便也不说话。
    倒是要看看,谁能耗得过谁。
    老太太打的什么主意,她是还不清楚,这会儿贸然开了口,只怕被眼尖的抓了把柄。
    不过显然,她跟老太太耗着,老太太也像是打了同一个主意,跟她耗着。
    血脉上有相连的两个人,倒是还没有不自在,夹在中间的蓝嬷嬷,却先不自在了起来。
    瞧她有些站不住,老太太这才把眼睛,从手中的书本上挪开,慢吞吞地落在了自己跟前儿那个丫头身上去,慢悠悠地开了口,问:
    “你可有话要与老身说?”
    连凤丫垂着眉眼和脑袋,望着地面,闻言,半边眉头却是一挑,眼底一丝冷笑……这是把自己当犯人审了?
    还是把自己当做不知事的天真丫头糊弄?
    心中冷笑闪过,面上却是丝毫不显,那老太太这般打太极的问法,她也就陪着这老太太打太极地回:
    “老夫人说的是哪一桩?”
    老夫人闻言,知道面前这个是个不老实的,眼中厉色一闪,有寒光从那双老眼中直射向连凤丫,眼光沉沉,忽重重一声冷哼,手中的书本“哐”的一声,扣在了桌面上,发出好一声沉闷的声响,
    直砸得这屋里伺候的下人们心中一抖,老夫人这些年来虽说还偶管着府中的事物,却只是大事管着,小事儿交付给了家中的媳妇子,自己却是韬光养晦了起来,
    自打这大房一家子进门,对着这位大小姐,老夫人就已经发了好几回火,今个更是少见的动了真火。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新来的大小姐不得老夫人的欢喜和眼缘。
    “哪一桩?难不成你还有好几桩事儿瞒着老身?”老太太沉声低喝,老眼更是沉浓沉浓的。
    底下人更新心中齐齐咯噔一响,这可真是真佛动怒了。
    其他人战战兢兢,正主儿却像是没事儿人一样,连凤丫躬身一礼,面上如沐春风般:
    “倒还真是有挺多些事情瞒着您的。”
    嚣张!
    何等嚣张!
    老太太何曾见过这么嚣张的小辈?
    连凤丫此刻一举一动,在她眼睛里就是挑衅,瞧瞧,瞧瞧这嚣张的模样。
    “你莫不是真以为如今有着天家替你撑腰,便可不顾孝道,肆意妄为,伦常道理都不看在眼中不成?!”
    连凤丫闻言,“呀”的一声,一脸疑惑地抬起了头,不解地歪着脑袋看老太太:
    “老夫人这是哪儿的话,您老有问,我必有答。
    不是您老刚刚问的我,难不成我还有好几桩事儿瞒着您老?
    这话不是您老说的?”
    言下之意:
    你瞧,我多乖顺,您问什么话,我就答什么话,怎么就变成不顾孝道,不顾伦常,肆意妄为了呢。
    “老夫人,您看,您这……”连凤丫用着指责的眼神,颇为委屈地说不下去了。
    老太太见着她这作态,只觉得心口闷疼闷疼的。
    蓝嬷嬷见状,忙俯身给她顺气,一边儿抬起脑袋,斥责起连凤丫:
    “大小姐这是在做什么,你是要气死老夫人吗!”
    连凤丫眨眨眼,很是无辜:“我?我做什么了我?”
    “我们沈家是知礼守礼的人家,不管大小姐从前是什么样的,进了沈家的大门,大小姐就该学礼数,知道这个‘礼’字怎么写。
    现如今,大小姐不光在外行止放浪,做错了事情后,更是将老太太也气到了。
    若是叫外人知道,大小姐不顾孝道,把咱们家的老太太气病了,只不知外头的人当如何去想大小姐你!”
    好一个不顾孝道!
    好一个知礼守礼人家!
    连凤丫眼底冷色一闪,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怕这是这老刁奴是想让她永世不得翻身了吧!
    望了眼径自在这老刁奴的安抚下缓口气的老太太,也不见这位老太太发话下来,连凤丫眸子里寒意更浓……这是放任着一个刁奴来轻贱自己呐。
    她脸色一寒,对着那蓝嬷嬷,丝毫不留情面,“你这老刁奴,竟敢诽谤主子,我与老夫人说这话,哪儿有你这个当奴才的轻贱之人说话的份儿!
    可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也敢放肆了!”
    说罢,便对着座上老太太就是一礼:“老夫人,你可瞧见这叼奴才对凤丫口舌是非?
    既这老刁奴嘴巴不干不净,还留着她这又脏又臭的舌头作甚!不如拔了吧!”
    话落!
    哐——的一声!
    老太太气急败坏抓了桌案上的书册,就朝着她砸了过来:
    “我看你不是想扒了她的舌,是想拔了我的舌吧!”
    老太太阴森森地道。
    古书重重砸了下去,又落到了地上。
    连凤丫能躲,却没躲开,她目光落在自己脚跟前的那本书册上,眸光幽光一闪,烁了下,随即,
    伸手慢条斯理地揉了揉被砸出一道红肿的额头,徐徐抬起了脑门儿,眸光幽幽落在了气急败坏,神色森然的老太太身上,
    那目光看不出喜怒,甚至看不出她有没有生气。
    老太太却觉得十分不舒服,那目光盯得她有些心中不安,越发心中烦躁了起来。
    没好气地就骂着:
    “她可有说错?
    你从前没进沈家的门时,是什么样的,沈家不管。
    但你如今既然进了沈家,那就要守着沈家的规矩。
    沈家的兴衰荣辱,脸面都是要顾忌的。
    还要老身提醒你,昨夜里,你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
    一个女子家,早前又失了夫君,没了夫家,又带着孩子,女子家的名声何等重要,你昨夜里宴上却是做了什么事儿!
    你不怕丢人现眼,我们沈家还怕!
    沈家还有姑娘家待嫁,你几个弟弟还没有娶亲!
    如今却叫你坏了沈家的门楣,你若是不要脸面,且不要拖累了你几个弟弟妹妹!”
    老夫人本就积攒了一肚子的气火,这下子一通下来,却是越发厌烦面前这个大孙女来。
    只觉得心里更加恼火:
    “你一个丧夫之女,若是本分的,就该在这家中呆着,谁家的寡妇却是像你这样,天天出门抛头露脸,
    昨夜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了,你回到家里,第一时间就该来与老身汇报,你倒好,还有心思睡觉!
    今个还要老身三番四请的,才到了老身跟前来。
    你虽得天家封封县主一位,且不要忘记,你姓什么!
    如今你在外头做的那些事儿,还瞒着老身,怎么?
    你打算何时与老身摊牌?
    你说!你到底还瞒着老身偷偷摸摸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这哪儿是当祖母的对自家孙女该说的话,但凡有她对连凤丫有那么一丁点的慈爱之心,血脉之情,断不能说出这番话来!
    诛心之言,不为过!
    连凤丫一双清眸里,透得能够看清楚这世间黑与白一般,也冷得能够冰冻这世界活物,眼底没了一丁点的温度。
    望着那位沈家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她突然笑了起来,一笑,却没有划开眼中的冰块,且顺了顺心境,无波无澜,
    慢条斯理道:
    “倒是真的瞒了老夫人一些事,今天也算是个黄道吉日,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与老夫人摊了牌。”
    她唇边带笑,扫一眼四周,“老夫人可要屏退左右。”
    “不必!”
    老太太正在气头上,何况,她本就不喜这大孙女,心里哪儿会有一点回护之意,替连凤丫遮掩一二。
    连凤丫闻言,唇畔的笑意更浓了一些,眼中的坚冰也更寒了一些……这是根本不在意她这个大孙女的脸面呢。
    人家是想要看她连凤丫在下人们面前丢脸面啊……轻轻摇了摇头,既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自己了。
    她猜的也没错,老太太的确是诚心想要立她的规矩,前几回,自己在这大孙女面前,没得到几回好,还被老爷子训斥过,今日叫这大孙女在下人们面前丢了脸面,从今以后可就难抬起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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