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凤丫闻言,讽刺的一笑:
    “世人称赞的大好事?
    谁的好事?
    沈微莲的好事?
    施粥?
    赠银?”
    “你这是何态度!”老太太怒斥:“如今还不知反悔么!”
    正说着,前头来报,“老爷子回来了!”
    先前个谢九刀把梦儿带去找沈老爷子去,沈老爷子却不在家中。
    这才有了禀报老太太,老太太才这么快知道消息,又让蓝嬷嬷来传连凤丫。
    此刻,老爷子回来了。
    老太太站了起来:“老爷子怎么来了?”
    沈老爷子回到沈家,前脚刚进沈家,就听说了这后院里头发生的事情,他一刻都没有敢耽搁,立即直奔老太太这边来。
    这会儿走得急,还在大喘气。
    老夫人心疼,“老爷子喝杯水,坐下再说。”
    沈老爷子水都不喝,却一双老眼,直直盯着连凤丫瞧。
    老太太看见了,问:“老爷子也听说了吧,那镇北军的事情,二丫头做得好,施粥布银,是善举。
    结果却被家里人坏了事儿。
    这大丫头着实不知轻重。”
    “你住嘴!”老爷子喝道,老太太吓一跳,老爷子向来对她是不错的,很少有大声怒斥,今日却当着下人的面,这样岂不是下她这个后宅之主的面。
    老爷子对连凤丫说道:
    “刚从温泉庄子上回来吧,快回去洗洗,一身汗可别着凉。”
    连凤丫眸光在半空中,和沈老爷子对撞,忽,唇角一勾,欣然道“好”,“凤丫先回去了。”
    “快回吧。”老爷子和颜悦色。
    老太太这处的院子里,所有人就这么看着,那被呵斥得差点儿就要被挨家训的大小姐,就这样大喇喇地离开了。
    老太太涨红了老脸。
    此刻,面对这一大院子的人,她只觉得老脸发烫,恨不得把人都轰出去。
    老爷子让管家清场,把这院子闲杂人等都赶出去。
    蓝嬷嬷也不例外,也是被赶出去了。
    出了院子,大管家沈旺对着蓝嬷嬷冷笑一声:“你自眼光浅显,也不必去那样把人得罪得到底。”
    “你说的是谁?”蓝嬷嬷对着大管家,着实也是没有好脸色的。
    看着两人面上一团和气,实则,大管家是记恨蓝嬷嬷的,蓝嬷嬷家的小子,当初老夫人给那小子赐名时,蓝嬷嬷这老货倚老卖老,非要取个跟自己只差一个字的。
    大管家叫沈旺,那蓝嬷嬷倒好,儿子的名字取个沈旺家。
    怎么?
    这不是故意的还是无心不成?
    自此,大管家心里就对这位老太太身边的蓝嬷嬷有了芥蒂。
    “当然是如今大老爷一家子。
    你把人家大小姐得罪紧了,就不怕往后没有好果子吃。”
    蓝嬷嬷冷笑一声:
    “老夫人心尖儿上的人,可是微莲小姐。那宅子的那一个啊……不得欢喜。”
    沈旺撇撇嘴,觉得和这老虔婆说话,真心累,“愚蠢至极。”
    他都懒得去指点指点这老虔婆了,就看着这老虔婆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
    也不想想,如今的嫡长子是谁,就是她嘴里那个不得欢喜的大小姐的亲爹。
    人亲爹就一个闺女儿,不心疼她心疼谁。
    那往后等到老爷子归去,国公府承爵的,也是嫡长子。
    不过看这老虔婆此刻颇为不以为意的嘴脸,沈旺有意刺激刺激她:
    “你也不想想,咱们正正经经的国公府,往后承爵的是哪位。”
    话落,蓝嬷嬷面色变了下,但很快,便释然:“老太太又不止一个嫡子。谁都知道如今的沈大老爷虽然是沈家嫡长子,
    可是从小就长在山野,长在农户之家,
    承爵,怕是如今这个大老爷担不起。”
    沈旺冷笑:“公爵府上,承爵的大事,也是你这老憨皮可以置喙编排的?”
    再多的,他却不肯再说了。
    这女人家啊,就指着那后宅一方地上,
    眼里看的是,谁得老太太欢喜谁不得老太太欢喜。
    可他可是知道的,凤淮雅居那里头住的那一位,要他看,老太太不欢喜也没辙。
    人家是从小生长在山沟沟里不假,可现如今再怎么说,也算是富甲一方,就算是县主之名,仅仅是个名,却无实,那人家不也还担着一个县主的名么。
    蓝嬷嬷不依不饶,沈旺充耳不闻。
    而老太太的院子中
    老太太这大把岁数,却当着老太爷的面,哭得“梨花带雨”。
    沈老爷子见之,觉得头疼。
    “芸娘,你觉得大丫头不好。
    其间有些事,你却是还不知。”
    “我不知什么?反正也被老爷子下了面子了,我只知道,我这张老脸,是丢尽了。
    老爷子可想一想,自打我嫁入沈家,有哪一件事不是站在沈家利益上去着想?
    说那丫头我还说错了?
    二丫头做的是大义之事,名传千古。
    那丫头却捣乱破坏。
    要不是二丫头有急智,这回就怕是真的被那山里来的丫头坏了事了。
    坏事是小,我家微莲的名声当如何?”
    老爷子原本也和老太太一般想法。
    他沈家的微莲,胸怀如男儿,宽广如斯,
    做事更是有男儿心胸,大义。
    二丫头,始终是他心中的骄傲。
    但从外间回到沈家,在此之前,正巧遇见了五城兵马司里任职的好友。
    好友拉住他,只给他说了一句话:
    “你们家的那位千金,不得了。”
    他还奇怪,“我们家微莲向来是好的,天下人都知晓,沈家微莲,才情出众,名动天下。”
    这话吹的,但沈微莲就是沈老爷子心中的骄傲。
    他并不觉得如何。
    那位好友却摇摇头:
    “我说的是你家刚刚认祖归宗的那一位。”
    好友又说了城门楼子的事情,把城门楼子发生的事情,挑拣着说了一遍,又说温泉庄子上的事情,却说的有些隐晦。
    待他要细问,好友挥挥手:“回头再说罢,我此时有公务在身。”
    虽然好友没有说清楚,但从好友嘴里透露出来的一些事情,也足以让沈老爷子这个在朝堂之上混迹几十年依然屹立不倒的老狐狸,悟出来了什么。
    到底是老狐狸,几番琢磨之下,似乎想出来七七八八。
    这会儿赶回来,却听到后宅出事了,
    沈老爷子庆幸自己回来的早,不然让人老太太心疼二丫头的心,还有那性子,只怕大丫头免不得要吃挂落。倒不是心疼大丫头,到底并不是长在自己跟前儿的人,只是如今这丫头圣眷正盛,这今后如何暂且再说罢,
    “芸娘,我知道你心疼二丫头。
    但有些事情,确实你并不知情。”
    沈老太爷此刻想到那位好友那些话,头皮都有些发麻:
    “你可知,天家对那丫头十分厚爱?”
    老夫人不以为意:“不过是赏赐了一个县主之名,谁都知道,这县主之名,有名无实。”
    “那你可还记得,上一回,天家一日三笑,是什么时候?”
    老太太仔细回想,天家若是众目睽睽之下一日三次开怀大笑,那这事情是要被记载入册的,而他们这些公卿之家,自然也会多关注。
    你不知天家为何发笑,怎知道天家喜恶呢?
    虽说,揣度圣意是大罪。
    但这种事情,各家揣着明白当糊涂,谁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落文章罢。
    “记不得了吧?”沈老爷子说道:“今日,天家一日三次开怀大笑,你可知,那时,谁陪在他的身畔?”
    老夫人心中鼓动起一个念想,面色变得古怪:“不会是……”
    “是,就是我家的大丫头。”
    老爷子说完,满意地看到老夫人眼角还挂着眼泪,却张着嘴巴,那模样,着实滑稽,老爷子没有取笑,老夫人现如今这个模样,就和之前他那好友告诉自己时,自己的反应也是一模一样。
    “可我家二丫头今天受的委屈……”
    “我原先也和你一个想法。
    可你知道,城门楼子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沈老爷子神色淡了些:
    “我原先也觉得微莲慷慨就义的举动,定然一时被传为佳话。”
    “是,微莲那丫头做的事情,当被传为佳话。”
    沈老爷子摇摇头,又把从好友那儿听来的,城门楼子口发生的事情说给沈老夫人听。
    “你去把微莲叫过来。”
    老爷子道。
    沈老夫人去了院门前,叫蓝嬷嬷去请人来。
    不多时,
    沈微莲施施然被请到老太太的居所。
    没成想,老爷子也在。
    她对着老夫人老爷子一礼:“微莲给祖父祖母请安。”
    沈老爷子说道:“今日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说着,老眸落在沈微莲的脸上,眯了眯:
    “你是不是觉得委屈?”
    “微莲不敢觉得委屈。”
    不敢,而不是不委屈。
    “这么看来,你是还没意识到,自己做错哪里了?”
    沈微莲闻言,猛地一抬头,双目露出倔色:
    “镇北军残部归京,微莲摆下接风洗尘宴,又赠银子。是好意赈济,微莲不知,错在哪里,请祖父教微莲!”
    “我听闻,你口口声声喊那些残兵老将为英雄,口呼英雄,做的却是施舍英雄的事情么!”
    沈微莲眼皮子一跳。
    她心中划过什么,脑海中浮现出那支残兵老将的军队,每个人脸上,异常沉默的神色。
    “本是刀尖舔血,用自己血汗之躯,驱走外敌,本是沙场驰骋的儿郎,
    杀敌万千,最终却落个残的残,老的老。
    归京本是他们无奈的选择,那样的儿郎,哪个不想沙场之上,建功立业?
    城门开,他们入城来,你施粥,赠银,不是对英雄的尊重,对他们这些刀剑饮血的将士们的敬仰。
    只怕,当时若不是别无选择,若不是那些人老的老,残的残,当时就会砸了你的粥碗!”
    唰——!
    沈微莲脸色骤白!
    娇躯晃了晃,脚下一个趔趄,倒退了两步,堪堪站稳。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那村姑区区一杯酒,就收买了人心!
    眼底一丝疯狂,这疯狂是不甘,不甘居然败在一个村姑之下!
    “现在,你可知道错在哪儿?”沈老爷子问道。
    沈微莲垂着头,额发垂落下来,遮下一片阴影。
    “微莲,知错。”这区区四个字,几乎是从后槽牙里,蹦出来。
    那袖中白嫩修长的手指,骨节捏得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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